“没关系,这么远,他们看不见。”
“还有大哥呢!”他揽的很紧,纪渝挣不开,满面羞红。
宁尘在她耳边轻声笑道,”不怕,他没看我们。”
“胡说,他跟我一起来的。”她回头看,果然看见纪川背对着他们,远远站着,倒象是替他们望风。
纪渝便不再挣扎,任宁尘搂着自己,把下巴放在自己的肩上,两个人静静依偎着,晨风中送来阵阵花香,些微有些凉气,她的发丝随着风,拂到他的脸上。远处两个小丫头过来,看见这阵势忙笑着躲开。
半晌,宁尘说:”我一会就动身。”
“嗯。”纪渝安静的靠在他怀中。
宁尘的眼睛越过她的头顶,不自觉看向花荫深处,她轻软的呼吸拂在颈子上,他心中不由一荡,忙收敛心神,轻轻咳嗽一声,道:“小渝,我在想,等这次寿县的事情了了后,我们就回北平完婚,好不好?”
纪渝一怔,想了想,终于什么也没说。
宁尘笃自说下去:“我这就给家里写信。估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虽然你们家不是旗人,还好如今时代不同了,家势配的上,我家里当不会有人反对。”
这话在纪渝听来,怎么也不顺耳。她猛地推开他,冷冷道:“我们家是草莽土匪出身,到如今也不过是个暴发户,那里敢跟你们这些满洲亲贵相提并论。承蒙抬爱,高攀不起。”说毕不再理他,扭头就走。
纪川听见声音,回过头来,却见妹妹拂袖而去,只留下宁尘一个人面色阴沉站在那里。
“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宁尘仿佛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扯出笑意,“怕是我说错了话,惹恼了她。唉……”
纪川微笑:“渝儿这丫头,脾气好大啊。你放心,我去说她。”
“大哥,”宁尘唤住他,“我们常拌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我这就要走了,等以后再说吧。”
“也好。”纪川点了点头,将目光掉向花园的另一头。姨奶奶他们已经忙完这边,正收拾了东西往别处去,“我安排家里的司机开车送你去寿县吧,
宁尘看看表,”不早了,我该向爷爷告辞去了。”
“好,我安排好司机就过去。”
“那就麻烦大哥了。”
“宁尘,”他正要离去,纪川叫住他,想了想,却又什么也没说。
宁尘明白,于是笑道:“大哥放心,我跟小渝常常吵架,不会放在心上的。”
纪川看着他离去,无奈苦笑,他本是想劝说宁尘对妹妹多谢忍让,又觉这样的话不好由自己说出口,谁知这年轻人自负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有些不安,总绝纪渝与宁尘间相处的情形有些诡异。
汪锦华从角门进来,便看见他站在花荫下,举头看着老槐树上晨风中轻摇的嫩枝,神情疏淡,竟无法从神情上看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一愣,静悄悄走到纪川身边,抬头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瞧了瞧,噗嗤一声笑了:”我说怎么见不到纪大少爷,原来在看蚂蚁打架呢。”
“嗯?”纪川回神,看见是她,不由笑了:“哪里来的蚂蚁打架?你就看到了?”
锦华也笑:“是我的眼花了。都是这大太阳晃的。你说这才几月,怎么太阳就这么耀眼了?”
“这样的天也好,宁尘路上好走些。听说武汉下大雨,不晓得这边的天气会怎么样。”他掏出怀表看了看,“不早了,我赶紧安排去。你见到小渝了吗?”
“见到了。”锦华忍着笑:”小两口依依不舍呢。”
“是吗?”纪川微笑,”到底年轻啊,才刚拌了嘴,这回又好了。倒是我瞎操心。”
“你做哥哥的,心疼妹妹,也是应该的,不能叫做瞎操心呢。”
纪川看着她微笑:“以后,希望能多一个人一起来心疼小渝。”
锦华冰雪聪明,立即明白他话中意思,两颊顿时火烧似得通红。她垂下头去,一言不发,嘴角却掩不住的露出笑意。过了一小会,才转开话头:“听说你打算到局里去帮忙?不作医生了?”
纪川温和的摇摇头:“暂时,还是让爷爷高兴吧。”他看着她,问道:“锦华,你希望我作医生呢,还是继承家业?”
锦华越发不好意思,低头看着脚下,轻声道:“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纪川不露痕迹的叹了口气,脸上微笑不变:“多谢你,锦华。”他看了看天色,“我先去送宁尘走,你且到前庭等等我。”
“川哥。”锦华叫住他,“我今天跟我爹一起来的。”
“嗯?”纪川一愣,不明所以,锦华脸上愈加发烧,“爹是来见爷爷的。”
纪川恍然大悟,已经明白锦华的父亲是来商谈两人婚事的。锦华面皮薄,自然不好意思留在那里,这才躲到花园来的。他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好说:“那你这里稍等等,我去安排完,再来找你。”
“你不用着急。我到小渝妹妹的房里坐坐,她刚答应了借黄侃先生的《日知录校记》给我看。让我去找房里的丫头要。”
“也好。”纪川也笑,“这书我也想看呢,你先看,完了记得给我。”
锦华答应着,慢慢向纪渝的住处去了。
一座花园把纪宅分作了东西两个院子,西边五排大屋,姨奶奶占了最南角的小独院。纪渝去北平读书前,一直跟着姨奶奶住在这里。纪渝走后,姨奶奶为了照顾纪天德,就搬到了北屋里。腾出来的房子,一直空着。这次纪渝回来,姨奶奶原本安排她也住到北屋去,但纪渝恋旧,冲姨奶奶撒撒娇,就还住在这里。
才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两个人讲话。锦华常在纪家走动,认出其中一个是纪顺蓝太太佩英的声音,“纪川,纪渝,哼,老爷子可真偏心。一样是纪家的孙子,怎么他们兄妹就那么受宠?连名字都比别人的好。”
锦华到底也是大家族里长大的,一听这话,虽有些意外,也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妈,您别乱说,名字有什么好比的?”这个声音锦华也认识,是纪府三小姐,佩英的女儿纪宁。
“我乱说?”佩英冷笑,“谁不晓得纪家虽然是浔江大户,根本却是四川。你太爷爷就是从四川起的家。到如今,你爹也还总要跟四川政府的官员打交道。他们兄妹两个,一个川,一个渝,倒是把好处都占了。你看你,还有小四的名字,宁啊晋的,那都是外省了。这可不就是老爷子偏心吗?我看呀,这川中根本之地,只怕总有一天落在你大哥手里。”
纪宁轻笑,“大哥是长孙,继承产业也是应该的。”
“你这个傻丫头!你大哥继承产业,你们以后喝西北风去啊?何况,你别看他留过洋,到底不是做生意的料,你爹跟我说阿……”
锦华不愿意继续听下去,转身出了院门,停一停,扬着声笑道:“小渝妹妹在不在啊?”
纪宁忙撩开门帘,“锦华姐姐你也来了?我和妈说来看看二姐,她不在,我们也在等呢。”
锦华看上去很意外,“大伯母也在啊?上次来爷爷说伯母身体不舒服,好些了吗?”
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屋。
纪渝另有卧室,这一间大屋原本是姨奶奶平日里分派家事时用的,纪渝回来,就作了会客用。屋里靠窗是一张方桌,两张太师椅,对面却是一对簇新的沙发,这是纪川得知妹子要回来,专门给她预备的。
佩英坐在桌旁,见锦华进来,似笑非笑的打了声招呼,见她穿着淡绿丝绣的掐腰褂子,底下一条同色的百褶裙,摇着头啧啧赞道:”你看看这姑娘,多会打扮。三月里我给你妹妹也做了这么一套,桃红色的,她怎么穿也看不出好来。我还以为是这衣服样子不好,可现在看看你穿得这么伏贴,才晓得,原来衣裳也认人。”
“妈,汪姐姐这叫做腹有诗书气自华。”
锦华微笑,“小宁妹妹的嘴是越来越甜了。等七月入了学堂,这话就真该用在你身上了。选定学校了吗?”
“定了。武汉国立女子师范。”
“哟。”锦华这回真笑了,“那我不就成你的师姐了?”
“真的吗?汪姐姐也在省女师啊?”
“你汪姐姐是咱们浔江出了名的才女,自然是要去那样的学校了。”
锦华笑容不变,“伯母太客气了。说得我都不好意思再坐下去了。”
服侍纪渝的小丫头水晶送过一盏茶,两碟干果来。锦华道了谢,又问起书来,水晶笑道:“是了,二小姐今天早上提过有些礼物送给汪小姐的,不知在不在里边呢。我去看看。”
纪宁好奇,忍不住问道:“什么书啊?姐姐家藏书阁都没有吗?”
“这是上个月刚在北平出版的,我们这里还真找不到。昨天见到小渝,随口问起,她竟然有,今天一大早巴巴就跑来借了。”
佩英挥挥手,“两个丫头,一大清早就书啊书的,我可听不下去了。下午要去你三婶屋里打牌,可不想沾了晦气。宁儿啊,你陪陪你汪姐姐吧,我先走了。”
锦华赶紧站起来,目送着佩英出了院。纪宁在一旁轻笑,“汪姐姐你别见怪,我妈她最忌讳就是个输字了。”
“噢,没事没事。”锦华满心疑惑,不明白佩英怎么说走,拔脚就走。一面应付着纪宁,一边不动声色走到桌边她刚才坐的地方,朝窗户外面瞟了一眼,正看见叶紫苏裹着长长的流速披肩,摇摇的从外面进来。
纪宁也看见了,小声道:“哎呀,二伯母来了。锦华姐姐,我先走了。”
“哎,”锦华拉住她,“你别走啊,伯母有什么好回避的?”
纪宁急得跺脚,眼见紫苏已经上了台阶,只得无奈苦笑,干脆上前掀开门帘,扯着笑脸道:“二伯母来了,二姐不在呢。我正跟锦华姐姐等她呢。”
“哦?”紫苏进屋,浓郁的香气立即扑鼻而来。她看着锦华微笑:“渝儿这里可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啊。都来了,小宁,我刚才好像还看见你娘从这里出去,难得啊。”
“啊,我娘说二姐刚回来,要来看看,我就陪她来了。谁知道二姐一大早就出去了。”
“嗯。”紫苏应的心不在焉,一双美目仍旧盯在锦华的身上。锦华心中一凛,那目光清冷如冰,冷淡至极。
“来看渝儿啊?”紫苏问,既不称呼名字,也不客套。
锦华对她的冷淡视而不见,微笑着礼数周全的答道:“刚才在前面看见小渝妹妹了。我过来借本书。”
“嗯。”紫苏冰冷的目光在两个女孩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再不发一言,突然转身就走。
锦华与纪宁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正巧听见院子外面有人说笑。只见纪川手搭在纪渝的肩上,两个人从外面走进来。
紫苏停下来,抱胸看着两个人。
纪渝一路低着头,纪川不停在她耳边说些什么,神态间有一种少见的温柔。
锦华心中一动,冲纪宁笑道:“你看看他们俩个,这么多年不见,感情倒真是好。”
纪川看见母亲,神色一紧,停下步子。
纪渝这才察觉,抬头看见站在面前的人,突然脸上变色,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小渝!”纪川低声呵斥妹妹,“怎么跟娘说话呢。”
纪渝倔强的闭嘴,盯着母亲冷笑。
叶紫苏却似乎对女儿的敌意毫无察觉,只冲着纪川淡淡点点头:“我来找你的。”
“我?”
“你找哥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