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开了花,但号衣上却没有什么血迹。
“总爷,”小张跪了下来,很虔诚地祷告:“我有要紧的公事进城去见蒋大人,只怕路
上有阻拦,要借您老人家的号衣一角。您老人家阵亡了,还要您赤身露体,实在罪过。事急
无奈,千万原谅。您老人家姓什名谁,我一概不知,在天有灵,托个梦给我,我请老和尚放
一堂焰口超度您往生极乐!”
说完,动手剥军衣,那个阵亡的官军,跟好些长毛一样,外面是单牌子的号衣,里面穿
的是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棉袄;而且还是一件粉红绸子的小丝袄。小张心想,说不定上面
还有脂粉香?但一念刚起,随心警惕,这是亵渎了死者!赶紧正心诚意,将衣服剥完。先脱
下自己的棉袄盖在尸体上面,然后捧着干衣服,找一处背风的地方换好。
这一下身体顿时暖和了,脚下依然是一双湿鞋,索性脱掉了它,只穿袜套走路,然后拾
起一把刀,倒拎在手里,装做急于归队的散兵游勇,往西直奔杭州城。
11杭州城内,分为三部分,通称上城、中城、下城,但上中下的方位与舆图相反,北
城反是下城。小张家在下城,所以取道东北第二门的庆春门。
但北面正是长毛溃退之处,情势混乱险恶,越走近了,人马越多,追奔逐北,杀声连天
。小张虽然穿着号衣,犯不着卷入漩涡,倘或一入大队,身不由主地跟着去杀长毛,岂不误
了大事?
因而当机立断,宁愿多走些路,也要避开。
主意打定,折而向南,进正东的泰门。果然这里比较安静,长毛已经肃清,守卫的士兵
正在架拒马。城门洞中有好些难民在观望,不知他们是想逃出城去,还是刚由城外逃进城,
暂时被扣在那里等待发落?小张无暇细思,只提着刀,往里直闯。
“站住!”有个军官大声喝止,“你怎么一个人?你是那一营的?”
冒充军人,就怕盘问;真叫“若要盘驳,性命交脱”。小张心想,官军是自己人,不会
讲不通道理,以说实话为妙。
于是,他将刀一丢,不亢不卑地答道:“我是来见蒋大人的。”
“哪位蒋大人?”
“还有哪位?自然是我们浙江的藩台,你们湖南的蒋大人。”
就因为“你们湖南”这四个字说得好,加上小张是一口道地的杭州话,那军官相信他不
会是来路不明的奸细,口气也就不同了。“你要见蒋大人,是不是有公事?奉哪位的差遣?
”
“奉我们杭州朱道台,胡雪岩的差遣,要见蒋大人有紧要公事回禀。”小张索性说两句
唬人的话,“蒋大人跟我很好,称我‘老弟’,为啥呢?我替蒋大人立过功劳。总爷,你如
果不相信,领我去见了蒋大人就知道了。”
那军官听他这几句话,将信将疑,不过,此人虽在行伍颇明事理,料想他此时出现,必
有来头,所说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宜其无。
于是他益发客气了,“你贵姓?”他问:“怎么穿这一身衣服?”
“敝姓张。”小张举起脚,指着湿漉漉的袜套说,“我跟朱道台在江心里的船上,我是
游水过来的,湿衣服不能不换,万不得已,剥了阵亡弟兄的一套号衣。”
“原来是这样!你请里头烤火,我想法子替你去通报。”那军官说道,“此刻乱得不成
样子,蒋大人在哪里,实在不知道。
去打听怕要好些功夫。”
“这倒麻烦了。”小张略一沉吟,“总爷,我是不是可以先回家看一看。我住──”他
说了住址,又加一句:“如果你不信,派个弟兄跟我去看。”
“不必,不必!你尽管回家看了再来,不过,一路上你自己要当心。”
小张轻易过了一关。然而这不过是步步荆棘的开始,一路上人喊马嘶,有的往来驰逐,
有的敲门拍户、有的横刀断路,也有的茫然四顾,是累极了急于想找一处地方休息的样子。
小张也是既惊且累,又渴又饥,加以脑中充满了惊心动魄的景像,以致无法冷静的思考,半
昏瞀地不辨南北东西,只往比较好走的地方直冲。
一走到梅花碑,快近巡抚衙门了,小张突然警觉,走错了路。由东往西,本该折而往北
,穿过全城中心的官巷口,经过南宋施全刺秦桧的众安桥,方能到家,如今走到梅花碑,是
背道向南了。
于是小张立即转身,走不多远,看见一块招牌,三个字:“范铁笔”,便又改了主意。
这个范铁笔,小张叫他“老范”,他可以说是辛酉失陷以来,杭州城内唯一未遭劫的一家。
因为长毛一进城,要刻许多印信,抓了老范去当差,他刻的印又快又好,大为长毛所赏识。
要给他官做他不要,自言只求一饱,长毛便拨了十份口粮给他,按月支领,全家不饥。小张
心想,老范消息灵通,大可先跟他打听一番。
心里转着念头,手已拍到门上,拍了好半天,才见排门上的一扇小门拉开,门内正是老
范。“小张,是你!”老范问道:“几个月不见,你‘吃粮’了?”
“不是,不是!”小张说道,“你快开门,让我进去再说。”
排门开了一缝,小张挤身而入,老范领着他到后面小天井中,站住了脚:“你是特为来
看我?有啥话说?”
“不是,我是路过。老范,我问你,你晓得我家里怎么样?”
“我不晓得。想来总平安吧!”老范答说,“我还是半个月前,遇见过你家老太爷,他
气色不大好,不过精神倒还健旺。”
“我正是打听我们‘老的’。听说不久以前,陈炳文抓了一批人去,就有我们‘老的’
在内,有这话没有?”
“抓人这件事是有的,你家老太爷不在其内。”
一听这话,小张有着从未有过的快慰,但消息还不够确实,便再追问一切:“不是说有
个‘张秀才’吗?”
“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