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高枫突然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自来熟了?
没有,我说。
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抢你的活儿。
你多心了!我急忙说,我们都在打天下,有好事,一定要一起分享!
呵呵,你刚才很不满意我的锋芒,是不是?高枫尖锐地说。路灯下,他的眼睛没有了那种迷人的色彩,但是有另一种晶亮的,令我激动的东西。我们需要打开局面,开拓我们年轻的事业。这个圈子我们一旦进入,就要牢牢站住,决不放松。凭我们的实力,肯定能打下一个好江山。
——幸运往往也是容易得到的只要你有心
就像此刻你手中刚得到的这盒歌集
还有这张俏丽的面容
你很走运带走了她她的容貌她的歌喉
因此你也就拥有了她她的清爽她的自然
她的眼睛告诉你你的痛苦她都知道
她的歌声告诉你这世界还有真情存在
她留下来陪你了
是在你最冷清或最疲惫的时候
她留下来陪你了
是在你最伤心或最高兴的时候
总之不管怎样她会留下来陪你
她会随你欢笑而欢笑哭泣而哭泣
好好珍爱她吧千万别失去她
因为她是春天的小鸟夏天的碧湖
秋天的浮云冬天的炉火
她叫陈红平常的名字不平常的感觉
如果你喜欢还可以叫她的乳名:平平
不过最好在没有他人的时候
这是高枫最后给陈红专辑《这一次我是真的留下来陪你》的文案。我在里面写了十首歌词,作曲由周笛和郭亮包办。
网上有很多人在骂高枫,说他过气了,所以炒作自己。当然,也有很多人在缅怀。我看了那些谩骂,觉得很难受。高枫明明昏迷不醒,怎么炒作?再怎么炒,也不可能拿命来开玩笑啊。我很想告诉他们,高枫虽然身在演艺圈,却是个非常直率,非常真实的人,决不会用这些低三下四的方法来恶炒自己。况且,不管如何,你们或者唱过他的歌,或者被他感染过,在他的作品里倾泻过自己的情感,被他的音符安慰过,为什么现在这么不留情呢?
有人突然提起了当年高枫被骗那件事。
那天中午,一个武汉大学的学生打开收音机,收听楚天广播电台直播。主持人是很有名的张驰,现场以不通知对方的方式电话采访了高枫,高枫说,昨天玩的女人不爽,身材不好等等不堪入耳的话,他们全寝室都震惊了,没有想到一个大陆的歌手居然说出了如此下流的话。
我没有亲耳听到那个版本,我听说的是,高枫没有说过玩女人什么的,而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圈里的一些朋友,一些作品评头论足,很不客气。显然,这样的话传出去,是要得罪很多人的。
张驰当时让我们很反感,并且很害怕。后来,据说广电部下了文件,停了他的节目。再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各地的音乐节目,很少有直播的了,都是录播。热线也几乎没有了。
我们都有黑暗面,都有自己的隐私,写这段说高枫玩女人的哥们,就没有过黑暗的时候,就没有过卑鄙的时候?歌手也是人,艺术家也来自大众,为什么不能有黑暗面?至少,对于我来说,我就有很多黑暗面,但我没想招摇过市,而是小心收藏,时时在努力克制,我并不想因此得到表扬,只是不想让我的隐私曝光,我就这么一点要求,可以吗?
《我的音乐江山》 永远认真的梦游者伤逝:悼高枫(4)
我发现,很多时候,人们总是把我们想象得过于好,或者过于坏。到了今天,在高枫走了以后,我才深刻地领悟到这一点。
现在我跟这个圈子保持一点距离,并不是害怕流言蜚语,而是我本能地需要离开一些,需要更高层次的精神享受,而不是如高枫一样,有惊世之才,却更加惊世地挥霍,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彻底毁掉。
《大中国》火了以后,高枫的传言更多。有个笑话就是讲他的,说一大堆人坐飞机,有北京上海广东的音乐人,高枫突然神叨叨冒出一句:
要是飞机掉下来,中国的流行音乐该怎么办呢?
这个笑话,跟有关指南针到了北京到处找崔健查琴的故事类似。高枫听了,淡淡一笑,也就过去了。
他实在是个沉陷音乐的人。他的乐趣都在那里,而不是在鸡毛蒜皮上。这一点我佩服他。我比较易怒,如果受到攻击,肯定要跳出来为自己辩解,跟敌人战斗。这在我没有开始重新写小说之前,一直如此。
我还佩服高枫的一点,是他的才华很管用。
请注意“管用”这个词,这是不同于“实用”的。高枫脑子非常好使,而且有某种贯通艺术门类的能力。他能随意利用一些很微小的音乐元素,创作出非常实惠,甚至媚俗的东西。比如《大中国》。
《大中国》刚刚出版的时候,还曾被叫做《中国》(大中国),题目如此之复杂,做作,炒作都不知道收敛一番痕迹。这首歌,在创作圈里是很不齿的,许多人拿出证据,认为他这首歌糅合了四首民歌,所以是赤裸裸的抄袭。他们说,《大中国》把《茉莉花》《东方红》《国际歌》什么的全都弄到一起,简直是对中国流行音乐的污辱。
我觉得没有这么严重。伟大的才华从来都是孤独的,因为它有一种赤裸裸的伟大,而伟大的成功则是只能领先一小步。我在这一点上做得很不好,我总是喜欢走得远一点,慢慢地,就失去了身后的跟从者。高枫做得比我好得多。《大中国》甚至不领先,只是融入群体,所以,我在当时居住的黄寺天天晚上听见民工高唱《大中国》,就知道,高枫的目的达到了。
高枫自己谈过《大中国》的创作,他说,为了表现中国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这首歌刻意运用了四个地区的民歌元素,中间有很讲究很技巧的连接,但是不会影响到整首作品的气势磅礴,庄严雄伟。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创作,这是一个工程,高枫说。
我理解他,我喜欢他的才华。我知道,他除了《大中国》,《伙伴》,《丰收》这种俗气的作品,还有《重来》,《春水流》这样才气横溢,优美深邃的作品。
我们经常在走穴的饭桌上聊音乐,有时候,在回来的飞机上也聊。
你有一点不好,高枫还是那么直率,而且好为人师,你太孤傲。
我觉得写歌是耍小聪明,我不喜欢这样,我说。
不行啊,我首先要站住脚,高枫说。
我理解你,我说,但我做不到。
咱们可以联合起来,把这个市场占领了,高枫说。
已经占领了,我说,你看看,这几年,哪儿不是我们的天下?那帮老家伙已经把我们恨得要死了。
哈哈哈,高枫笑起来的样子很是可爱,非常纯真,带着一种狡黠和智慧。
你的作品我喜欢,高枫说,风花雪月,风骚入骨啊,但是,你跟大众的距离太远。
我知道,我说,我不想改,也改不了。
不见得,高枫摇摇头,又露出了我熟悉的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你没在这上面动脑子,真的。对了,你如果自己去唱,肯定比给别人的要好!
为什么?我说。
我也说不清楚,高枫说,或许,那样更能彻底表达作品本身吧?
有道理,我说,哪天,等我想通了吧。
《大中国》之后,高枫渐渐沉寂下来。但是很快,他又蠢蠢欲动,要争得更多的发展空间。他写了抒情而洋气的《重来》,写了缠绵悱恻的《秋》,写了新奇古怪的《葵花向太阳》,写了一咏三叹美不胜收的《伙伴》,大家却都不知道,或者明知道是他写的,却都认为:高枫就是《大中国》,《大中国》就代表高枫。
我真他妈郁闷,高枫说。
很正常,我说,我也一样,我那些得意之作还不如《重来》有名呢。
你的歌不错,主要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唱,高枫说。
怎么讲?
让田震来唱《接风洗尘》,让孙楠唱《心有些乱》,你想想看,什么效果?高枫说,还有你那个什么女人,要是刘德华唱呢?
《遇上一个成熟的女人》,我说。
就是啊,你看我,写出来,就要给那些大腕唱,不然可惜了。
我默然。
我不能闲着,高枫思忖道,要找到另外一种方式释放自己,你明白吗,释放我自己!
我点点头,表示羡慕。我知道他也在说我。这么多年,无数人劝过我唱歌,我却始终不起劲,看来,也该在这上面考虑一下了。
很快,高枫写了《坏小孩》,被刘德华们传唱,火遍亚洲,但他还是觉得不够。他要去英国体验生活,或者是做别的事情,我还以为他可以从此脱胎换骨,改变一种新的风格。毕竟,《大中国》完全不能代表他的真实水准。他需要一个新的突破,新的起点。
然后,我看见了这样一条消息。远赴英国感受了伦敦的绵绵细雨之后,高枫带回了十首富有异国情调的新创歌曲。和记者谈起新专辑中的一首歌时,高枫忽然冒出一句惊人之语:
——有一首歌叫《雨》,说是送给一个女孩,其实也可以送给伦敦,我和伦敦有了一夜之欢。
这个叫甘雨的记者写道:
看着眼前的高枫,虽然一身酷酷的装束,可感觉比演唱《大中国》时少了许多活力,不知是英国的细雨,还是伦敦的一夜之欢让火火的高枫变成一幅温柔模样。
《我的音乐江山》 永远认真的梦游者伤逝:悼高枫(5)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我和伦敦有了一夜之欢”这句话,突然有点心惊肉跳。高枫的直爽很可爱,放在这里,却有些不尽然。圈里有了些传说,但我希望那是假的。世界总是风云多变,波澜诡谲,这些事情,一晃而过,也许不会留下什么吧。
电话又来了。我知道这一天我不能清静,我一直在观看,在回忆,在平息心头涌起的淡淡波澜,想睡个午觉,也是不可能了。
张蕾说,昨天正跟丁薇他们在一起。丁薇听见高枫病危,只说了一句,我们还是好好活着吧。
我要去医院,金兆钧说,说马上快不行了,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进去呢。
我听到的消息,医生说他的治愈率是百分之零,郭亮说。
我想,这个时刻,高枫在想什么呢?他的事业一帆风顺,正要大展宏图,但却被夺去了性命,这个圈子,真是需要好好保护自己啊。才华并不是全部,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呆得太短了,但我们却需要很多时间,才能完成想要完成的东西。
高枫昨天晚上已经走了,甚至有人这么给我说。
我很沉重,不止是物伤其类。
真的。
我想起九二年,我们风华正茂,正在百花录音棚录制陈琳的《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高枫来了,是来找王迪的。王迪是李玲玉的制作人,找高枫约歌,高枫说写好了,王迪问,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