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谁让你们不带我去?
我:下次一定带你,也让你尝尝被浇透的感觉,歌写得怎么样了?
少年:哪首?是《这一刻我是真心的》,还是给谢东的那首?
我:谢东是谁?
闪回:指南针乐队的几个家伙都回家了,就郭亮和我呆在三元桥,我们要完成一首歌,叫《这一刻我是真心的》。这个名字,我跟他解释了半天,他说,既然真心,就应该一辈子,我说不,咱们同属双子星座,一刻真心,半世风流,实在是常见得很。
闪回:我很佩服郭亮,因为他居然允许我坐在旁边,他写一句,问一句我的感受,还能写下去。相比之下,我在全身心投入的时候,决不许别人看,否则就什么都写不出来。会像被窥破了隐私,什么都写不出来。
闪前:歌出来以后,众人叫好。王晓京让陈琳唱,让罗琦唱,后来给她们俩制作的王迪也唱了一版,在录音棚里动了真情,让我感到震撼。
闪回:谢东你都不知道吗?郭亮说。
我想起来:就是那个跟小柯尹相杰一起出了盘《某某人》的北京人吧?他要干什么?单飞?
这哥们挺实诚,郭亮说,他很喜欢你的词,不过可能一次拿不出那么多稿费,能不能让他先用,先付一部分,然后把其余的补上。
这倒无所谓,我说,你知道的,我这人,对钱不敏感,关键是他要有才华。
外景:那天下午,天气很热。三元桥附近的槐树散发着大量的花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特写:一只右手,食指中指骨节微屈,敲响了房门。
郭亮开门,谢东就进来了。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很普通,很平常,实在不像个歌星。他的态度谦卑,温和,甚至略微有点羞怯。这可能是我的错觉,也可能和我有些相像。我曾经是一个谦卑的人,到了某种环境下,就变了,变得十分暴烈,乖戾,比如喝了酒,比如飞了害,我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闪前:很久以后,看到一些关于谢东的文字。
——这一张笑脸,有一些朴实,有一些憨厚,有一些普通和亲和;在这笑脸的后面,却有着不为人知的聪明、机警、执著和某种狡猾。这么一写,好象总有点令人毛骨悚然,其实不是那意思。
简直就是我说的翻版,我想。
镜头转回现在时。
郭亮介绍了我们。谢东表示,他在准备第一张专辑,需要我们帮助。他从一个小挎包里,掏出一大叠他找的歌和歌词,递给我们。
怎么样?谢东说。
还不错,我说,但我心里觉得他找的歌实在太一般,跟我和郭亮,和周笛,和三宝那些才华横溢的合作相比,它们太大众化,太土。
两年以后,在东方风云榜我大醉之前,对谢东说了这么一句话:我进这行,看走眼的只有两个人,你,就是其中一个。
谢东当时笑了笑,很朴实,很温和,但我知道,这小子心头不定想着什么呢。
我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歌词太直白,缺少一种引人回味的内涵。
我就想要这种东西,谢东说,老百姓爱听。
倒也是,我说。
我想请你和郭亮帮我写首二重唱。
没问题,我说,郭亮跟我说过了。
关于稿酬,谢东说,我知道你们价钱都不低,大概是一千五吧,但是我现在手头很紧,能不能先付五百定金,等专辑出版了,一定给你们补足。
我沉吟着,没说什么。我对这件事很敏感。入道以来,我做过无数无用功,常常是这样:写篇稿子,不仅没有稿费,还要让别人拿去用他们的名字发表,可谓名利都泡汤。
你看呢?我问郭亮。
可以,郭亮居然很爽快。
那好吧,我说,我没跟你合作过,不过我信任郭亮,你拿去吧,
几个月后,谢东的新专辑出来了,叫做《为你等候》。里面的主打歌,就是那首脍炙人口的《笑脸》。
稿酬的事情,我已经忘光了。一两千块钱对我来说,已经算不了什么了。我们同属中国流行音乐的新生代,在这幕充满了传奇的大戏中,我们在幕后,谢东在幕前,共同上演着一些很有意思的故事。有些东西很接近,有些又有区别。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走穴的身价,那需要一点一滴摸爬滚打立起来;对我们来说,多写几首主打歌,上榜歌,才能扬名立万。
那首二重唱没能成为主打,让我有点遗憾。我想,可能是我当初比较世侩的态度令谢东感到犹豫,就算很喜欢我的作品,也不敢多要。我居然为了这么点钱,失去了一个更大的发展机会,这是不可原谅的。更重要的是,这是我从前根本不可想象的。
《笑脸》以惊人的速度,成为各大排行榜的大热门。所有的大型晚会,所有的肥穴,几乎都荡漾着谢东朴实诚恳的笑容。
这小子了不得,王晓京说。
《我的音乐江山》 岁月蒙太奇岁月蒙太奇(2)
那个年代是我们的黄金岁月,不仅让我们成名成家,名利双收,还让我们看到整个流行音乐方兴未艾的希望。这种希望在多年后会销声匿迹,而在当时,是我们的精神支柱,让我们能拿出那么多与后来的媚俗作品截然不同的精品。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谢东说说。我跟他在艺术上的追求可能很不相同,但有个共同点,就是一种脱俗的劲儿,当时圈内人很多都有那种劲儿,不仅为了花天酒地混饭吃,还为了心中那点崇高的东西。这一点,跟后来是如此不同,常常令我感慨万千。
但我一直没找到这种机会。他太忙,我也要给很多人写东西。广东的钮海津说,我的词供遍京城八大处,可见当时我是多么容易趾高气扬,乃至飞扬跋扈。我很容易入戏,容易忘我地任性,却没有想到,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只能去扮演,而不能真的成为剧中人。
有一次,我带着歌手去上海演出,回北京的飞机上,我正昏昏欲睡,突然有个人走过来,蹲在我身边。
我一看,是谢东。
他把一叠钱塞在我手里:这是一千五,给你补上的,很对不起,一直太忙,总想找时间跟你喝酒,补稿费,没想到咱哥儿俩只能利用这个机会聊两句。
我很惊讶,说,我早就忘了。
这钱必须给,谢东说,我答应过,而且,你们的东西,也值这么多。
嗨,我说。
我不是不给钱,谢东说,相信我,我说要补上,就一定能补上。
我眼前顿时掠过无数欠我稿费、制作费、版税的可恶老板,可恶公司……我在四处奔波,为了几千几万块欠款……我在四处呼号,号召被拖欠的音乐人们团结起来,抵制那些不守信用的家伙们……我一无所获,狼狈撤退,到头来,还得央求人家用我的作品。整个行业充满了恶性竞争,一首歌你三千块钱不写,背后就有一万个人愿意用一千块钱接下来。很大程度上,我们只能忍气吞声,却不能据理力争,维护自己的权益。
这人真够地道的,我想。
我跟不少人讨论过谢东红火的原因。我相信,决不只是他守信。与其说他会做人,不如说,他有一张招牌般朴实亲切的笑脸。
在偶像泛滥,充满做作的流行歌手行列里,很难找出第二个谢东。正如有的记者写道:他不漂亮、不年轻、不潇洒、不挺拔、不端庄……几乎时下所有时髦的包装词汇都不属于他,而恰恰如此,他,就是他自己。如果把他扔进人堆里,你绝难发现他;而把他拉到你面前,你又会觉得在哪儿见过他。
邻家男孩,有的唱片公司这样给他定位,并在寻找相应的小孩来模仿谢东,当然,最后都没能成功。谢东平常得就像一个普通市民,寻常路人,他在对听众微笑,他在说话,而不是表演。他的声音充满了自然的亲切,而表达的又是众人心目中最简单,最直接的情感,不生硬,不做作,不端架子,不摆身份,不装丫挺。于是,他极大地拉近了和听众的距离,人们对他的喜欢,更多地是出于对自己的喜欢的认同。
谢东也有怯场的时候。
九四年春节晚会,谢东已经是举国闻名的大腕了,老狼勉勉强强唱过以后,他一出场,我就发现他很紧张。可能是中央台春节晚会还没搞过这么隆重的流行歌曲直播,整个演播室肃穆得可怕的气氛影响了他的发挥吧,我只看见一个满脸堆笑,声音却颤抖着几乎跑调的谢东,看见一个胆怯地走在台上,却忘了自己是来征服观众的谢东。我突然感到紧张,生怕他崩溃,怕他出丑,成为新春佳节上亿观众大吃大喝打麻将之余的笑谈。
还好,他总算是挺过来了。
那次晚会还是成功的,至少,让流行歌曲第一次走上了央视春节晚会,而且还是直播。这太难得了。
有些东西是无法阻挡的,生活总是要充满戏剧性,给我们一些花花绿绿的好玩物事,才能勾引我们不断中计,前赴后继地折腾下去。
现在用一个平行蒙太奇,来说说戴娆。
九三年,北京流行音乐圈有件大事,就是天星的横空出世。沸沸扬扬,迷雾重重的英皇金融杯,推出了戴娆梅华白雪刘婕的天星四大花旦。我最早听到的,是戴娆。《我爱我家》里,她一亮嗓子,听得我骨头都酥了。
正好,有家大报约我采访一篇戴娆,我就去了。我准备把她照着小邓丽君的路子来写,邓丽君的声音,贯穿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一想起来,基本上是万般柔情。
戴娆很朴素,很单纯,她母亲是个很好的人,她们住在复兴门那一带,一处小小的房子里。这就是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我看着戴娆,她很漂亮,很优美,同时也很朴实,就像一个邻家女孩。我知道了她在成都呆过,而现在,准备好好努力,给妈妈挣一套大大的房子。
我采访完了,又在她家听了一会儿《我爱我家》,就像在严冬泡进了一汪温暖的泉水里,飘飘欲仙。戴娆唱歌底气不是很足,但她的乐感非常好,如果有合适的作品,她一定能成大器,我想。
白石桥那边有个夜总会,叫大富豪。那段时间非常火,因为我的哥们李楠在那里当老板,把一切照料得井井有条。有一天,李楠邀请我去玩耍,还在中场演出的时候,向观众隆重介绍我,让我受宠若惊。我喝了很多酒,晕晕乎乎到他办公室去告辞,却迎头遇上了谢东和戴娆。
这时候我才知道,他们是一对儿。
我还知道,出道之前,他们都在大富豪唱过,属于那种红遍半边天的歌手。这一点我并不奇怪,早些时候,星碟王晓京的歌手刘海波就红透了和平HOUSE,更早时候,我还没来北京前,还在成都岷山饭店和陈琳当过同行,一晚上挣45就高兴得不得了。
李楠很高兴,给我们合了一张影。
雪亮的闪光灯中,我挤在一对意气风发,豪情嚣张的歌手之间,宛如一个合格的灯泡,灿烂地微笑着,仿佛在预示我们各自的灿烂前程。
《我的音乐江山》 岁月蒙太奇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