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罪 秦耕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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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第一罪 秦耕 著-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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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时间拖得很久很久。张新良对这些鬼把戏心知肚明,但他摆出一副“小政府大社会”的姿态,不肯让权力介入民间社会,干预民间纠纷。我知道报纸总有传到我手的时候,就装出并不着急的样子,十分着急的等待着。虽然是为了看报纸又胡说八道了什么、如何胡说八道,但我真的为我如此急于读官方报纸而觉得羞愧!也有例外。有几天刘军把报纸看完,说:“这有什么好看的,撕啦!”说着就把报纸撕烂,故意让我看不成。陈济仓不看报纸,但他也有几次故意给刘军说:“报纸来后,直接裁成手纸,不要看啦!”我知道他也是在针对我。我虽然又气又急,但只能忍住,不好发作。经过这么多麻烦、暗算和风险终于拿到手里的报纸,我先从第四版看,然后是第三版,看完这两个版面,我只浏览一下一、二两版的标题。说实话,即使是打发监狱里堆积过剩、腐烂发霉的时间,这些报纸内容也不配,我宁愿让眼睛盯着水泥地面或囚室墙壁上的某个斑点发呆。但我必须承认,这张最终被当作手纸合理使用掉的报纸,还是给我提供了许多资讯。从这张报纸的第四版上,我看到了陈子明、王军涛在广东湛江被抓获的消息,当然,新华社是以我神勇的公安挫败“港支联”的阴谋,取得伟大胜利的喜报的方式报道的。在新年前夕,我还看到了戴晴获释的消息,看到了周舵、李南友等30人获释的消息,同样在第四版,我后来还看到了释放刘晓波的专门报道。这些消息给了我极大的鼓舞,我通过这些消息,在评估自己的个人命运。记得有一次放风时,我还问平福安,李贵仁释放了没有,老平不知道李贵仁是谁,我向他作了简短介绍,听完我的介绍,老平脸色一变,说:“这不是你应该打听!”我其实是要通过这些资讯,对我的命运进行判断。我对释放刘晓波的报道印象最深,因为报道专门提到他有“立功表现”,我对此十分诧异,百思不解。后来我认为这是官方卑劣的手法,故意给他背黑锅,因此我获释后在街上遇见朋友时,总是微笑着伸出手,说:“本人在监狱里没有立功表现!”说完,大家哈哈一笑。我另外一种消磨时间的方法,就是在日记本上摘抄第三版的学术观点。或把部分段落用手撕下来,用糊汤粘在日记本上,新闻纸横向撕很容易撕断,可以撕出直边,竖向就不好撕了,但我发明了“圆珠笔切割法”,就是用圆珠笔划竖线,在划的过程压断部分纸张纤维,再沿线撕,就很容易撕断了。做完这些后,我有时我在日记本上写一些简短的评论,记录我对某些学术问题的不同观点。我知道所有文字都是要经过监狱当局审查的,所以只能表达一些保守的想法。非常有趣的是,认真读报还在日后的审讯中,引出另一个故事,这就是我在前一章所介绍的讽刺女警察、使她羞愧难当的故事。
  报纸发行到囚室,使我及时知道了这年发生在整个东欧的重大事变,我虽然身处一间六面体的黑暗囚室,仍然及时知道了继二战之后又一次改变世界格局的重大事件:在第四版,官方用简短文字,介绍了发生在匈牙利的事件,我看到杜布切克出来讲话的消息、看到了捷克剧作家哈维尔的消息、看到了保加利亚的环保革命、看到了东德人取道奥地利洪水一般逃亡西德的消息、看到了罗马尼亚暴君齐奥塞斯库被乱枪处决的消息、也看到了11月7日柏林墙最终倒塌的消息……这些东欧共产党政权像多米若骨牌一样连锁倒塌的消息,使我心花怒放!但我不敢在日记中表达我的喜悦和兴奋,我甚至不敢在日记中评论这些事件,我只好把这些简讯撕下来,贴在我的日记本上,留作纪念。身处囚室一隅的我,意识到1989年不仅仅属于中国,也属于世界,它与1945年文明世界对法西斯取得决定性胜利一样,是一个文明世界对共产极权取得决定性胜利的年代!在1989年的上半年,因为自由与专制在中国的冲突,导致了官方报纸在监狱的停发;在1989年的后半年,因为自由与专制在欧洲的冲突,又一次导致了报纸的停发——而且是永久停发。我记得很清楚,我在报纸上看到的最后消息,是12月的某天,巴拿马总统诺列加下落不明。报道没有说诺列加贩毒,只说美国侵略军攻占了巴拿马总统府,诺列加下落不明。第二天,监狱不再发放报纸。没有人解释原因。但我心里十分清楚,这只能与东欧事变有关,他们不能让监狱里的人知道共产主义正在世界上谢幕。以后的日子,我就在对巴拿马总统诺列加究竟去了那里的“新闻猜想”中打发时间。
  还值得一提的是,第二年,在漫长的春季,这些废旧报纸保证了11号囚室里的囚犯们的屁股,始终是干净的。
  第二十七章:具体的自由
  我曾经像美食家一样遍尝从古希腊、古罗马直到俄罗斯、法兰西、英国、拉丁美洲甚至埃及等世界各国的经典名著,体验和托尔斯泰在壁炉前长久交谈或倾听泰戈尔在树下歌唱的喜悦,但令我精神极度愉悦的作家是尼采,他的智慧是从一座峰巅直接到另一座峰巅,当一般人只能用下山再爬山的方法从此山到彼山时,而他在峰巅之间自由舞蹈。中国人中只有庄子的智慧可以接近他,但庄子缺少他的语言的灿烂之美,只有诗人李白在性格上曾经接近他,因为李白的生命之力太强烈了,他是中国人中古往今来唯一不曾被中国文化吞噬掉人性的。但与杰克。伦敦带给我的阅读快感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了。记得20岁前第一次读他的《热爱生命》,在教室读完时校园已经寂静无人,我独自在黑暗中走向宿舍,发现脚步的节奏总控制不住,最后只好用奔跑的方法向前冲……生命在他的笔下是具体的,一个在阿拉斯加的育空河边行走的人,绝对不能让自己身上的皮肤擦破哪怕指甲盖大小的伤疤,因为在冬季,他的生命将像粮食从口袋的破洞里全部漏出去一样从这个伤疤漏掉;当狼把迷路的比尔当作冬季唯一的食物经过长久追逐、用虎牙终于咬住他的脖子时,它已经没有力气切断那柔韧的动脉了,与此同时,比尔掐住狼脖子的手也没有力气遏制它的呼吸;流浪汉从火车上往下跳时,先把身体摆动起来,当身子与地面平行时,他把手松开,这样落地后,他的身体就可以靠惯性作用直立。如果身体垂直落地,在脚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地面摩擦力使脚的惯性速度下降为零,而头部的惯性速度还与火车相同,这样以来,你要么额头着地摔倒,要么双脚奔跑穿过整条街道才能保持身体平衡……我阅读并且收藏了几乎全部杰克。伦敦作品的中文译本。
  北极在杰克。伦敦笔下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环境,生命在那里的存在是具体的,同样,我所在的监狱也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环境,自由在这里也是具体的。庄子看见两条在干涸的河床上互相吐口水救援彼此生命的鱼,感慨到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与江湖”!鱼宁愿在江湖里彼此冷漠的
游泳,也不愿意在干涸的河床上被人夸奖相濡以沫的高尚。当鱼在江湖游泳时,它根本不知道水是什么,只有在干涸的河床上,它们才知道口水的珍贵。干涸的河床把抽象的水具体化为吐出来的口水,监狱也为我把抽象的自由具体化为门缝的一缕阳光、马桶旁边流动的空气、报纸裁成的手纸或监狱水泥地面裂缝拱出来的一棵小草。
  身在监狱之外的人,很可能像水中之鱼感觉不到水的存在一样,也感觉不到空气的存在。但身处监狱,你马上就知道什么是空气了。我曾经把囚室里20立方米的空气比喻为一块抹布,它连续在十多对肺叶里反复擦拭24小时才拿出去清洗一次——每天一次的放风,其实就是把囚室里连续使用了24小时的空气敞开门清洗一下。如果再把囚室比喻为公共浴池,那空气就是反复使用、24小时才更换一次的洗澡水。你还必须记住,这个狭小的封闭空间,墙角有一只马桶,它里边盛装着11号全体囚犯的小便甚至还有大便。马桶敞开着直径一尺多的口,使浓郁、丰富的气味得以自由自在的向空气中散发。唯其如此,每天一次的放风,在囚室铁门开启,外边的新鲜空气一涌而入的瞬间,才能感觉到像电影画面从悲剧忽然切入喜剧般的蒙太奇效果!只有在这种特定时空,谁在放风时第一个走出囚室才变得有了意义。能提前1%秒得到囚室外的新鲜空气的“呼吸权”无足轻重,但更重要的是谁第一个得到“呼吸权”,这是囚室身份的象征。政治人物往往在重要工程动工时去铲第一锨土,他这一锨土对一个工程无关紧要,但重要的是身份象征。监狱内外,囚犯与政治人物表达身份的方法虽不相同,但背后的道理其实是一样的。观察每个囚室放风时的出场顺序,还可以看出各个囚室监霸的不同性格。在6号囚室,每次都是付海滨第一个出来,从不例外,这与付海滨本人的霸道跋扈性格是一致的;但在11号,张新良可以容忍我入狱第一天早晨无意中侵犯他的“呼吸权”,也经常让提马桶的先把马桶提出去,因为提马桶的要先到厕所倒掉桶里的尿,再到水管处把马桶冲洗干净,拿回囚室,然后才能开始自己的放风和洗刷。张让他第一个先走,为他多争取一点时间,正是体察下情的“亲民举止”,堪称“张氏新政”。第二年春天,当叶振仓与付海滨互相调换,使我与付在11号同室相处时,我因为事先对他有所了解,也相处愉快。
  如果把每天一次的放风当作狂欢节的话,毕竟太短暂了,只有10分钟左右。不知朋友们还记得否,我每次写到开启囚室铁门,总要使用叮咣、哗啦这些拟声词?原因就是铁门带着一条粗大的四环铁链,在开门关门时,铁环之间、铁环与铁门之间总要发出声音。放风结束,管教锁门,把铁链一拉,咣的一声,门关上了,铁链再一提,往门框上一挂,哗啦、卡嗒一声,铁锁就锁上啦。问题就在铁链的四个环上。如果门扇严丝合缝扣住门框,铁锁就锁在第二个环上,如果门扇和门框之间留出二指宽的缝隙,那铁锁就只能锁在第三个环上。想想看!门高约1。8米,这就等于为囚室开启了一条长1。8米、宽二指的门缝啊!从这个门缝能进来多少空气啊!监狱之外的人,也许永远没有机会注意这一丝空气,但监狱里的人却觉得自己发了一笔横财。它虽然与监狱大院里规模在几百立方米以上的整块空气相比是小了,与监狱之外海洋一样广阔的空气相比就更小了,但对11号囚室来说已经是相当奢侈的享受啦,已经比鱼嘴角吐出来的口水还是多得多啦。与鱼不同的是,鱼在相濡以沫,人非但不会把自己的空气让给对方,还要掠夺属于对方的空气。门缝的这一丝空气,相当于污浊的澡堂子有一个新鲜水的进水口,成为囚室中稀缺、珍贵的资源,它只能由监霸垄断或优先使用。在11号,张新良在高兴时,可以把这个地方让出来和别人分享,但在6号,我听说付海滨的鼻子始终不会离开这个门缝。因为我进监狱时已经过了炎夏,在下一个炎夏到来前又被及时释放,所以没有机会目睹囚犯们像即将渴死的鱼那样把鼻子放在门缝呼吸、以及为了争夺这一丝空气资源而发生战争的情景。
  为了消费到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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