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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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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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就把那个箱子掀了个底朝天。所有的东西都摊在了路上:那双蓝色的毛布拖鞋,那条白色的女灯笼裤,装在粉红色塑料瓶里的炉甘石洗剂,装在棕色瓶子里的药片,淡黄褐色的塑料手提包,花头巾,带扇贝形花边的头巾,黑呢短大衣,珠宝盒子,棕色的裙子,绿睡衣,几双鞋子,其他内衣内裤,两个棕色的纸盒,一个白色塑料袋,那个丁当响的咖啡听,爽身粉,几条手绢,几封信,几张照片,还有那个骨灰盒。K一动不动。    
    “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儿偷来的?”那个士兵问道,“你是个贼小子,对不对?一个翻山越岭四处逃窜的贼小子。”他用脚上的靴子捅了一下那个手提包。“让我看看,”他说道。他碰了碰那个珠宝盒子。又碰了碰那个咖啡听。还碰了碰另一个盒子。“打开让我看看。”他说道,一边退后了一步。    
    K打开了那个咖啡听。里面装着几个窗帘环。他把它们拿出来,放在掌心里,然后把它们倒回到那个咖啡听里,盖上盖儿。他打开那个珠宝盒,把它递过去。他的心在胸膛里像打鼓一样狂跳不已。那个士兵把里面的东西翻了一遍,挑出一个胸针,又退后一步站住。他在微笑。K盖上那个盒子。他打开那个手提包,把它递过去。那个士兵做了个手势。K把手提包里的东西都倒空在大路上。那里有一条手绢,一把梳子,一面镜子,一个随身携带的粉盒和两个钱包。那个士兵指了指,K把钱包递给他。他把钱包放进他军服上衣的兜里。    
    K舔了舔嘴唇。“那不是我的钱,”他口齿不清地说道,“那是我母亲的钱,她干活挣的。”这不是实话:他母亲死了,她根本不需要钱了。不过。出现了一阵沉默。“你认为这场战争是为什么?”K问道,“是为了拿走别人的钱吗?”    
    “那你认为这场战争是为什么?”那个士兵说道,滑稽地模仿着K的嘴部动作。“贼小子。你当心点儿。你会躺在树丛里浑身爬满了苍蝇的。你甭给我讲什么战争不战争。”他用步枪指着那个骨灰盒。“打开让我看看,”他说道。    
    K打开盒盖,把盒子递过去。那个士兵凝视着那个塑料袋。“那是什么东西?”他问道。    
    “骨灰,”K说道。此刻他的声音变得更坚定了。    
    “打开它,”那个士兵说道。K打开了那个袋子。那个士兵拿了一小撮,小心地闻了闻。“耶稣呀,”他说道。他的目光遇到了K的目光。    
    K跪下,把母亲的东西重又归置到手提箱里。那个士兵站在一旁。“那么,现在我可以走了?”K问道。    
    “证件齐全———你可以走了,”那个士兵说道。K用那根棍子挑起手提箱放到肩上。    
    “等一下,”那个士兵说道,“你是为救护站还是什么地方工作的?”    
    K摇了摇头。    
    “等一下,等一下,”那个士兵说道。他从衣兜里拿出一个钱包,从一卷钱里抽出一张棕色的十兰特的钞票,把它朝K的方向一扔。“给你的赏钱,”他说,“你给自己买个冰激凌。”    
    K回去,捡起那张钞票。然后,他又出发了。一两分钟之后,那个士兵已经隐没在雾气里。    
    在他看来,自己以往并不是个懦夫。然而,再进一步想想这个事情,他断定现在没有指望再拥有这个手提箱了。他爬上一个山坡,把手提箱留在了身后的树丛里。他只留下那件黑色短大衣,为了御寒,还有那个骨灰盒。他让手提箱的盖子敞开着,这样大雨就能把它浇湿,太阳就能把它烤焦,昆虫就能啃咬它,如果它们想要这么干的话,就会毫无障碍。    
    从北面来的那些车队显然是被卡住了,因为现在这条道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到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他已经能看到那条穿越大山的隧道,和隧道南面入口处的岗哨。他离开了公路,爬上一道道山坡,在稠密而潮湿的丛林中费力地择路而行。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已经登上了那道高高的山梁,从那里可以俯瞰埃兰兹河和通向北面的公路。他听见狒狒在远处啸叫。他在一块探出来的山石下睡着了,身上裹着母亲的短大衣,身旁放着一根棍子。黎明时,他又动身了,他绕了一个很大的弧形弯路下到峡谷里,以避开那座公路桥。新的一天的第一支车队从那座大桥上通过。    
    他整个白天都在走路,在可能的地方都避开那条公路。他在一个有凉台的平房里过夜,这房子坐落在一片平场的一个角落里,那长满野草的平场上立着几根橄榄球门柱,被一行桉树与公路隔开。这栋平房的窗户都被人打碎了,门也从铰链上掉下来。地板上布满了碎玻璃、旧报纸和堆积的落叶;黄色的野草从墙壁的裂缝中滋生到房间里;蜗牛群集在自来水管的下面;但是屋顶完整无损。他把一些树叶和报纸扫到一个角落,做成一个床铺。他断断续续地睡着了,时而被狂风暴雨惊醒。    
    他起床的时候,大雨依然下个不停。他饿得头晕眼花,站在门道里,凝视着外面浸泡在雨水里的草地,湿淋淋的树林,和远处笼罩在灰蒙蒙雾气里的一座座小山。有一个小时,他等着雨变小;然后他竖起衣领,跑进了瓢泼大雨之中。在这个平场的尽头,他爬过一道蒺藜铁丝网,走进一个地上长满了野草的苹果园。脚下,被虫子咬过的果子遍地都是;树枝上的果子都不够大,而且生了虫子。雨水把他的贝雷帽打得扁平地贴在他的耳朵上,那件黑色的短大衣好像一张生皮紧裹着他的身体,他也顾不得这些了,站在那里吃着,在这里那里咬下好的果肉,像一只兔子那样飞快地嚼着,他的眼睛空洞洞的,一片茫然。    
    他走进果园的更深处。到处都显示出这里被人遗忘忽视的迹象。的确,正当他已经确信自己是站在一块被人抛弃的土地上的时候,那些苹果树却让位给一块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地面,在这块地的尽头,他看见一些砖砌的附属小屋,和一栋茅草盖顶、墙壁刷得雪白的农舍。在这块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土地上,有一块块归置得整整齐齐的菜畦:花椰菜、胡萝卜、土豆。他从苹果树的遮挡下走到大雨之中,趴在地上,开始把那黄色的长得半大的胡萝卜从松软的泥土中拔出来。这是上帝的土地呀,他想到,我不是贼小子。然而,他又想象,从那个农舍的后窗户里,砰的一声一枝步枪在射击,他想象,一条巨大的阿尔萨斯牧羊狗闪电般地冲出来,向他发动攻击。当他的兜里都装满了胡萝卜,他紧张地站直身子。他最初打算把那些胡萝卜缨子扔到树底下人家看不见的地方,但是现在没有那么做,而是把它们就扔在了原地。    
    夜里,雨住了。这天早晨他又回到大路上,身上穿着湿乎乎的衣裳,他的肚子撑得鼓鼓的,装满生冷的食物。他一听见有车队驶近的车轮声,就爬到路边的树丛中躲起来,虽然他搞不清楚,像他现在这样衣服肮脏,一脸的憔悴疲惫,会不会被人看作只是一个来自社会底层的四处漫游的流浪汉,人家也许会认为他太懵懂无知,根本就不知道在路上还需要证件,认为他已经变得太麻木不仁了,根本不会有害于人。一支车队,有带挎斗的摩托车护卫,由一些装甲车和卡车组成,车上装满了头戴钢盔的少年娃娃兵,这个车队的经过花了整整五分钟。他从藏身的地方从容窥视;最后一辆车上的机关枪手,围着一条围巾,戴着风镜和一顶粗呢帽,似乎在寻找进入眼帘的紧急情况,他要这么脸朝后面一直到博兰德。    
    他在一个涵洞下面睡着了。到第二天上午九点钟,伍斯特市的如林的烟囱和高压电塔已经遥遥在望。他在公路上不再是孤独一人,而是一行七零八落地走着的行人中的一个。三个年轻的男子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他们的呼吸使他们置身在一片白蒙蒙的呼出的热气中。    
    


第一章第一章(9)

    在这个城镇的郊区有一道路障,这是他自从离开帕尔以来看见的第一道路障,有一些警车和人群在路障周围围得严严实实。有片刻,他动摇了。他左面是一些房屋,右面是一片砖墁地。惟一的出路是回去:但他挤了过去。    
    “他们想要干什么?”他向队伍里排在他前面的那个女人小声说道。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调转目光,什么也没有说。    
    轮到他了。他递过去自己的绿卡。从队首那里,在两个警察的卡车之间,他能看见那些已经通过了检查的人;但是,在另一边,也有一群默不作声的人,仅仅是一些男人,被一个带着一条警犬的警察看着。他想,如果我看上去挺傻乎乎的,也许他们会让我通过。    
    “你从哪儿来?”    
    “从艾尔伯特王子城。”他的嘴发干,“我要回家,回艾尔伯特王子城。”    
    “通行证呢?”    
    “我给弄丢了。”    
    “行了。在那儿等着。”那个警察用警棍一指。    
    “我不想停留,我没有时间,”K小声说道。他们会觉察出他的恐惧吗?有人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他逃避着,好像一头屠宰场前的牲畜。队伍里,他后面的一只手正在拿出一张绿卡。没有人听他的。那个带着警犬的警察作了个不耐烦的手势。K被猛地向前一推,他自己走了最后几步,走进了那个关犯人的地方,他后面的那些人都闪躲着,好像要避开什么脏东西似的。他紧抓着那个盒子,回头一看,正对着那条狗的黄澄澄的眼睛。    
    K和五十多个陌生人一起,被驱赶到铁路调车场,人家给他们吃了一些凉粥和冷茶,然后又把他们赶到一辆停在岔道上的单独的客车车厢里。车门都上了锁,他们等待着,由一个穿着棕色和黑色制服并且带着枪的铁路警察看守着他们,直到另外三十个囚犯来了,并且被装到车厢里为止。    
    靠着车窗,紧挨着K,坐着一个穿着西服的老头。K碰了碰那人的衣袖,“他们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他问道。那个陌生人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耸了耸肩膀。“他们把我们送到哪儿去有什么重要的?”他说,“只有两个地方,这条铁路线的南边和这条铁路线的北边。这是火车的本性。”他拿出一卷糖来,给了K一块。    
    一个蒸汽火车头倒退着开到这个岔道上,发出一声声汽笛的叫声、撞击声和丁当声,和这个车厢结合到一起。“向北,”那个陌生人说道,“到陶斯河。”这时K没有回答,他似乎对他失去了兴趣。    
    他们被从那个岔道上拉走,开始穿过伍斯特市一些人家的后院,在那里,一些妇女正在晾晒洗好的衣物,孩子们站在栅栏旁挥手示意,这列火车逐渐加快了速度。K看着那些电报线升起,降落,又升起,降落。他们经过一英里又一英里的光秃秃没人照料的葡萄园,葡萄园的上空有乌鸦在盘旋;然后,当他们驶入群山之中,机车开始困难地前进。K在打哆嗦。他能够透过自己衣服发霉的气味闻到自己的汗味儿。    
    火车突然停住了;一个卫兵打开了车门;当他们走到外面,火车停车的原因便真相大白了。火车不能继续前进了:前面的铁轨被从山坡上倾泻而下的像小山一样的岩石和红色黏土盖住了,塌方在山脚处形成了一道宽宽的裂缝。什么人发表了一番议论,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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