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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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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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自这天起,寿峰的病,慢慢儿见好。家树来探望得更疏了。寿峰一想,这一场病,花了人家的钱很多,哪好意思再在医院里住着。就告诉医生,自己决定住满了这星期就走。医生的意思,原还让他再调理一些时。他就说所有的医药,都是朋友代出的,不便再扰及朋友。医生也觉得不错,就答应他了。恰好其间有几天工夫,家树不曾到医院来。最后一天,秀姑到会计部算清了账目,还找回一点零钱,于是雇了一辆马车,父女二人就回家去了。待到家树到医院来探病时,关氏父女,已出院两天了。    
      且说家树那天到医院里,正好碰着那近视眼女看护,她先笑道:〃樊先生!你怎么有两天不曾来?〃家树因她的话问得突兀,心想莫非关氏父女因我不来,有点见怪了。其实我并不是礼貌不到,因为寿峰的病,实在好了,用不着作虚伪人情来看他的。他这样沉吟着,女看护便笑道:〃那位关女士她一定很谅解的,不过樊先生也应该到他家里去探望探望才好。〃家树虽然觉得女看护是误会了,然而也无关紧要,就并不辩正。    
      当下家树出了医院,觉得时间还早,果然往后门到关家来。秀姑正在大门外买菜,猛然一抬头,往后退了一步笑道:〃樊先生!真对不住,我们没有通知,就搬出医院来了。〃家树道:〃大叔太客气了,我既然将他请到医院里去了,又何在乎最后几天!这几天我也实在太忙,没有到医院里来看关大叔,我觉得太对不住,我是特意来道歉的。〃秀姑听了这话,脸先红了,低着头笑道:〃不是不是,你真是误会了,我们是过意不去,只要在家里能调养,也就不必再住医院了。请家里坐吧。〃说着,她就在前面引导。关寿峰在屋子里听到家树的声音,便先嚷道:〃呵唷!樊先生吗?不敢当。〃    
      家树走进房,见他靠了一叠高被,坐在床头,人已爽健得多了,笑道:〃大叔果然好了,但不知道现在饮食怎么样了?〃寿峰点点头道:〃慢慢快复原了,难得老弟救了我一条老命,等我好了,我一定要……〃家树笑道:〃大叔!我们早已说了,不说什么报恩谢恩,怎么又提起来了?〃秀姑道:〃樊先生!你要知道我父亲,他是有什么就要说什么的,他心里这样想着,你不要他说出来,他闷在心里,就更加难过了。〃家树道:〃既然如此,大叔要说什么,就说出什么来吧。病体刚好的人,心里闷着也不好,倒不如让大叔说出来为是。〃    
      寿峰凝了一会神,将手理着日久未修刮的胡子,微微一笑道:〃有倒是有两句话,现在且不要说出来,候我下了地再说吧。〃秀姑一听父亲的话,藏头露尾,好生奇怪。而且害病以来,父亲今天是第一次有笑,这里面当另有绝妙文章。如此一望,羞潮上脸,不好意思在屋子里站着,就走出去了。家树也觉得寿峰说的话,有点尴尬;接上秀姑听了这话,又躲避开去,越发显着痕迹了。和寿峰谈了一会子话,又安慰了他几句,便告辞出来。秀姑原站在院子里,这时就借着关大门为由,送着家树出来。家树不敢多谦逊,只一点头就一直走出来了。    
      家树回得家来,想关寿峰今天怎么说出那种话来,怪不得我表兄说我爱他的女儿,连他自己都有这种意思了。至于秀姑,却又不同。自从她一见我,好像就未免有情,而今我这样援助他父亲,自然更是要误会的了。好在寿峰的病,现在总算全好了,我不去看他,也没有什么关系。自今以后,我还是疏远他父女一点为是,不然我一番好意,倒成了别有所图了。话又说回来了,秀姑眉宇之间,对我自有一种深情。她哪里知道我现在的境况呢!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就把凤喜送的那张相片,由书里拿了出来,捧在手里看。看着凤喜那样含睇微笑的样子,觉得她那娇憨可掬的模样儿,决不是秀姑那样老老实实的样子可比。等她上学之后,再加上一点文明气象,就越发的好了。我手里若是这样把她栽培出来,真也是识英雄于未遇,以后她有了知识,自然更会感激我。由此想去,自觉得踌躇满志,在屋里便坐不住了。对着镜子,理了一理头发,就坐了车到水车胡同来。    
      现在,凤喜家里已经收抬得很干净,凤喜换了一件白底蓝鸳鸯格的瘦窄长衫,靠着门框,闲望着天上的白云在出神,一低头忽然看见家树,便笑道:〃你不是说今天不来,等我搬到新房子里去再来吗?〃家树笑道:〃我在家里也是无事,想邀你出去玩玩。〃凤喜道:〃我妈和我叔叔都到新房子那边去拾掇屋子去了,我要在家里看家,你到我这里来受委屈,也不止一次,好在明天就搬了,受委屈也不过今天一天,你就在我这里谈谈吧,别又老远的跑到公园里去。〃家树笑道:〃你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你也敢留我吗?〃凤喜笑着啐了一口,又抽出掖在肋下的长手绢,向着家树抖了几抖。家树道:〃我是实话,你的意思怎么样呢?〃凤喜道:〃你又不是强盗,来抢我什么,再说我就是一个人,也没什么可抢的,青天白日,留你在这儿坐一会,要什么紧!〃家树笑道:〃你说只有一个人,可知有一种强盗专要抢人哩。你唱大鼓,没唱过要抢压寨夫人的故事吗?〃凤喜将身子一扭道:〃我不和你说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就跳到里面屋子里去了。家树也说道:〃你真怕我吗?为什么跑了?〃说着这话,也就跟着跑进来。    
    


第二章第五回(2)

     屋子里破桌子早是换了新的了,今天又另加了一方白桌布,炕上的旧被,也是早已抛弃,而所有的新被褥,也都用一方大白布被单盖上。家树道:〃这是为什么?明天就要搬了,今天还忙着这样焕然一新?〃凤喜笑道:〃你到我们这儿来,老是说不卫生,我们洗的洗了,刷的刷了,换的换了,你还是不大乐意。昨天你对我妈说,医院里真卫生,什么都是白的。我妈就信了你的话,今天就赶着买了白布来盖上。那边新屋子里买的床和木器,我原是要红色的,信了你的话,今天又去换白漆的了。〃家树笑道:〃这未免隔靴搔痒,然而也用心良苦。〃      
    凤喜走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道:〃哼!那不行,你抖着文骂人。〃说时,鼓了嘴,将身子扭了几扭。家树笑道:〃我并不是骂人,我是说你家人很能听我的话。〃凤喜道:〃那自然啦!现在我一家人,都指望着你过日子,怎样能不听你的话。可是我得了你许多好处,我仔细一想,又为难起来了。据你说,你老太爷是做过大官的,天津还开着银行,你的门第是多么高,像我们这样唱大鼓的人,哪配呀?〃说着,靠了椅子坐下,低了头回手捞过辫梢玩弄。家树笑道:〃你这话,我不大明白。你所说的,是什么配不配?〃凤喜瞟了一眼,又低着头道:〃别装傻了,你是聪明人里面挑出来的,倒会不明白?〃家树笑道:〃明是明白了,但是我父亲早过世去了,大官有什么相干,我叔叔不过在天津银行里当一个总理,也是替人办事,并不怎样阔,就是阔,我们是叔侄,谁管得了谁?我所以让你读书,固然是让你增长知识,可也就是抬高你的身分,不过你把书念好了,身分抬高了,不要忘了我才好。〃凤喜笑道:〃老实说吧,我们家里,真把你当着神灵了。你瞧他们那一分儿巴结你,真怕你有一点儿不高兴。我是更不要说了,一辈子全指望着你,哪里会肯把你忘了!别说身分抬不高,就是抬得高,也全仗着你呀。人心都是肉做的,我现在免得抛头露面,就和平地登了天一样。像这样的恩人,亮着灯笼哪儿找去!难道我真是个傻子,这一点儿事都不懂吗?〃    
      凤喜这一番话,说得非常恳切,家树见她低了头,望了两只交叉摇曳的脚尖,就站到她身边,用手慢慢儿抚摩着她的头发,笑道:〃你这话倒是几句知心话,我也很相信的。只要你始终是这样,花几个钱,我是不在乎的,我给的那两百块钱,现在还有多少?〃凤喜望着家树笑道:〃你叔叔是开银行的,多少钱做多少事,难道说你不明白?添衣服,买东西,搬房子,你想还该剩多少钱了?〃家树道:〃我想也是不够的,明天到银行里去,我还给你找一点款子来。〃因见凤喜仰着脸,脸上的粉香喷喷的,就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凤喜笑着,将嘴向房门口一努,家树回头看时,原来是新制的门帘子,高高卷起呢,于是也不觉得笑了。    
      过了一会子,凤喜的叔叔回来了。他就是在先农坛弹三弦子的那人,他原名沈尚德。但是这一胡同的街坊,都叫他沈三弦子。又因为四个字叫得累赘,简称沈三弦。叫得久了,人家又改叫了沈三玄。(注:玄,旧京谚语。意谓其事无把握,而带危险性也。)这意思说他吃饭,喝酒,抽大烟,三件大事,每天都得闹饥荒。不过这半个月来,有了樊家树这一个财神爷接济,沈三玄却成了沈三乐。今天在新房子里收拾了半天,精神疲倦了,就向他嫂子沈大娘要拿点钱去抽大烟。沈大娘说是昨天给的一块钱,今天不能再给,因此他又跑回来,打算和侄女来商量。一走到外边屋子里,见里面屋子的门帘业已放下,就不便进去。先隔着门帘子咳嗽了两声。凤喜道:〃叔叔回来了吗?那边屋子拾掇得怎么样了?樊先生在这里呢。〃沈三玄隔着门帘叫了一声〃樊先生〃,就不进来了。    
      凤喜打起门帘子,沈三玄笑道:〃姑娘!我今天的黑饭又断了粮了,你接济接济我吧。〃家树便道:〃这大烟,我看你忌了吧。这年头儿,吃饭都发生问题,哪里还经得住再添上一样大烟!〃沈三玄点着头,低低的道:〃你说得是,我早就打算忌的。〃家树笑道:〃抽烟的人,都是这样,你一提起忌烟,他就说早要忌的。但是说上一千回一万回,背转身去,还照样抽。〃沈三玄见家树有不欢喜的样子,凤喜坐在炕沿上,左腿压着右腿,两手交叉着,将膝盖抱住,两个小腮帮子,绷得鼓也似的紧。沈三玄一看这种神情,是不容开口讨钱的了。只得搭讪着和同院子的人讲话,就走开了。    
      家树望着凤喜低低的笑道:〃真是讨厌,不先不后,他恰好是这个时候回来。〃凤喜也笑道:〃别瞎说,他听到了,还不知道咱们干了什么呢!〃家树道:〃我看他那样子,大概是要钱。你就……〃凤喜道:〃别理他,我娘儿俩有什么对他不住的!凭他那个能耐,还闹上烟酒两瘾,早就过不下去了。现在他说我认识你,全是他的功劳,跟着就长脾气。这一程子,每天一块钱还嫌不够,以后日子长远着咧,你想哪能还由着他的性儿?〃家树笑道:〃以前我以为你不过聪明而已,如今看起来,你是很识大体,将来居家过日子,一定不错。〃凤喜瞟了他一眼道:〃你说着说着,又不正经起来了。〃家树笑着把脸一偏,还没有答话,凤喜〃哟〃了一声,在身上掏出手绢,走上前一步,按着家树的胳膊道:〃你低一低头。〃    
      家树正要把头低着,凤喜的母亲沈大娘,一脚踏了进来。凤喜向后一缩,家树也有点不好意思。沈大娘道:〃那边屋子全拾掇好了,明天就搬,樊先生明天到我们家来,就有地方坐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明天搬着家,恐怕还是乱七八糟的,到后天大概好了,要不,你后天一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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