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的魅力在于场上的变幻莫测,有如人生。
加时赛的残酷,互射点球时的惊心动魄,不知曾让多少人夜不能眠,回肠荡气。
十二码是足球的生死点。射失点球的悲哀,足以让球员和球迷痛不欲生。
十九岁那年的世界杯足球赛令我终生难忘,那一年的夏天,在美国玫瑰琬体育场,意大利与巴西在决赛中狭路相逢。这两支球队都是我心爱的球队,但我更喜欢潇洒浪漫的意大利人,喜欢那一张张米开朗基罗雕塑般的生动的面孔,尤其喜欢目光深邃,在球场上宁肯丢球也不肯伤人的巴乔。
第二部分伤心十二码(7)
那场决赛打完加时赛的时候还是零比零,接下来就要互射点球以决胜负了。
巴乔是让我最有信心的人,他曾经创下过意甲历史上点球命中率之最,命中率是88.6%。
然而,命运就是喜欢和人开玩笑。就在最后的最关键的时刻,巴乔踢飞了那个点球,意大利人四捧世界杯的美梦就此破灭。那一刻,我在巴乔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近乎死亡的绝望。
这个伤心时刻是北京时间早上五点多。那一天我骑着自行车一直骑到香山,又骑到了北河沿。直到晚上天黑了才回家,筋疲力尽,一进门连饭都没吃,倒头就睡。我母亲说我疯了,说两支球队都是外国的,谁赢了谁输了关你什么事?
自以为思想深刻的母亲真苍白,她的思想层次还停留在“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认知阶段,她自然什么也弄不明白。
伤心,伤心,还是伤心!十二码的失败,不仅仅是简单的输赢,那是人生的最大悲剧。
我不是球员。甚至连个业余的都算不上,自从出了校门,我一次球也没踢过。但是六年后,我重蹈了巴乔的覆辙,临门一脚的时刻,球飞了。我的婚姻就此夭折。
我把这些失意的球星贴到了墙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和他们相比,我才觉得我的痛算不了什么。
我以我自己的方式,安慰我的心,悼念我的感情,与冰柳无关,所以我不想对她说明什么。
我拿出那些尘封已久的老照片,冰柳一张张地仔细翻看,还不时地说起当初拍照时的情景。最后,她拿着一张我们在北戴河游泳时的合影对我说:“谢谢。”那张照片上,我们都穿着泳装,紧紧相拥。
我真不知道她在谢我什么?是感谢我保存着这些旧照片?还是感谢我一直保存着痛苦?
“那天你去看我,我本该高兴才对,却跟你发了火,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你别在意,不管怎么说,我们总还可以做朋友。”冰柳说。
“谢谢。”这两个字一出口,就觉得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两个曾经最亲密的人,如今却要如此的客套。
“为什么一直没结婚?”
“大概是想活得更自在一点吧。”
“不要家庭,但不乏爱情。我说得没错吧。”
“爱情?哈,你还相信那玩意儿?本人自从不再相信爱情,就活得越来越轻松了。”我故意把话说得轻飘飘的。
“你真的这么想?”
“时代使然哪!你听说没有,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上,七十年代的那一版上有关爱情的条目占了五百多条,而最新的版本上,爱情的条目只剩了十七条。哈哈,人类已经变得越来越聪明了。”
冰柳的神情有点沮丧,不难看出,她再三谈论有关爱情,是想测试在我的情感中,有没有为她保留一席之地。
“总不会一辈子单身吧?”冰柳用她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盯着我。
“有家的男人只能爱一个女人,单身的男人会有更多的故事。至少目前我还没想过要进婚姻管制所。”
冰柳将信将疑地点着头笑道:“几年不见,你变得好潇洒!”
“彼此彼此!”我故作轻松地笑。
“这么说,你已经把什么都看得无足轻重了。”冰柳的神色变得黯然。
其实,你真的不懂吗?初恋永远是烙印在生命里的东西,更何况我们的童话长达五年之久,起码在那段日子里,我们的感情是百分百!
这些话,我不想说出口,越真越深的感情,越没法直接表白。
“你知道吗?我现在正着手研究一个新的科技项目。”
“哦,我早就知道你有这样的能力。”
“美国基因工程组已经完成了人类基因排序,我决定利用基因工程学原理,研究制造一种精神炸药。”
“炸药?”
“对,就像建筑工程学使用定向爆破一样,使大脑皮层局限性失忆,把那些折磨人的,对人有害的,想忘又忘不掉的东西,统统炸掉。”
“故弄玄虚!”
“绝不是。你想这世界上有多少痛苦不堪的人?他们亟待有人能帮他们清除内心的精神垃圾。我相信有了这项发明,心因性疾病就会大大减少,这样一来,就能有效地防止更多的人死于心碎。”
冰柳的脸色变得苍白:“你是在说往事难忘,还是在有意调侃我?”
“我自己的问题早就解决了,我是在为广大的患者着想。你已经不当医生了,大概已经忘了‘心因性疾病’这个专业术语。心因性疾病是指由人类精神、情绪因素导致的疾病,比如抑郁症、躁狂症……”
“够了!你不如直说,过去的就应该让它永远过去。”
“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冰柳端着咖啡杯子,苦笑说:“我也知道没办法回到从前了。其实这几年我也变化了许多。”
“是呀!一天比一天老,连心功能都不如从前了,跑楼梯的时候,人会喘。”
“我说的不是这个,不管是谁,青春只有十年。”
“你在感叹曾经沧海?”
冰柳摇摇头,目光变得有点空,她指了指我的音响:“放首歌吧。”
我顺从地站起身来,把一张CD放进影碟机里。
第二部分伤心十二码(8)
春天的花开 / 秋天的风 / 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 / 年少的我 / 曾经无知地这么想
发黄的照片 / 古老的信 / 以及褪色的圣诞卡
遥远的路程 / 昨日的梦 / 以及远去的笑声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 / 改变了我们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 / 改变了我们
“这是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当年在校园里挺流行的。”冰柳说着,眼睛里变得雾蒙蒙的。
当一曲终了的时候,她站起身,走过来轻轻地抱了抱我,拍了拍我的背,然后无声地走了。
我的心一下子五味俱全,却惟独没有激情。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我伸着懒腰走上阳台,夕阳的光线很柔美,把半边天涂上了一层暖暖的橘红。突然一注水滴喷射到我脸上,我扭过头去,隔壁的阳台上,邻家的男孩丁咚正举着一把玩具手枪对着我,一脸的惊慌。
“嘿,小淘气,你在干什么?”虽然不太熟悉,可我挺喜欢这个男孩,他那虎头虎脑的样子,有点像电影小童星方超。
丁咚的母亲丁安美从屋里走了出来,隔着阳台,笑着对我说:“颜大夫,过年好。”说着转过头去问丁咚:“怎么回事?怎么又把水喷到人家身上了?快,向叔叔道歉。”
丁咚歪着头,撅着嘴,一个劲地摆弄着手里的玩具水枪。
我赶忙解释说:“道什么歉呀,没事,我是跟他逗着玩呢。”
丁安美又朝我笑笑说:“真没办法,男孩子就是淘气,一天到晚不是惹麻烦,就是闯祸。”
她的话音还没落,小丁咚扬起手里的水枪,小脸涨得通红,跳着脚说:“你们大人不讲道理,我没闯祸,我是帮叔叔浇花呢!”
阳台的角上,有一盆盆栽的小石榴树,去年夏天护理不当,枯死了,之后就一直扔在那儿。我朝石榴树看了几眼,花盆里已经注满了水,还漫了一地,看来这小家伙还真卖力气。
我笑着对丁咚说:“傻孩子,它已经死了。”
“老师说,种花不能缺水,只要天天浇水,它就会活着,一定会活着。”丁咚坚信不移地说。
孩子的天真单纯让我感动,我挪了挪花盆,对丁咚说:“叔叔错怪你了,是叔叔不对,叔叔不给这花浇水,也是叔叔不对,叔叔郑重向你道歉。”
小丁咚露出一对小虎牙笑了起来。
第二部分黑色情人节(1)
今天是情人节。
我病好了头一天上班,刚迈进医院的门诊大厅,就看见乱哄哄地围了一群人,都是医院里的医护人员和职工。站在人群中央慷慨陈词的,竟是八堆。
八堆说:“这可是件大事!医院申请贷款五百万,批下来了!”
“不是说工会讨论的时候没有通过吗?”
“嗨。您算说着了,工会的意见算个屁!不管什么事,到了节骨眼上,还不是上头说了算!”
“这也难怪,谁家里没有家长呢?”
八堆拍了拍手说:“大家听我说,如今是法治时代,不是封建统治,大伙的事情应该大伙说了算。五百万不是小数目,他们借了钱,可到时候还债的是咱们。这事情得给咱们一个说法,去年刚刚全面装修过的房子,为什么还不到一年,又要大兴土木?”
“对,得让他们说清楚。”
“还用说吗?乘机捞油水呗!”
“是呀,搅拌机一响,黄金万两嘛!”
一时间,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张院长一路小跑走了过来:“哎,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了,都快回科室,迟到扣奖金,快走吧。”
人群没有散开。
“张院长,贷款五百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在全院大会上公布?”有人开门见山地问。
“是呀,现在医院自负盈亏,又说连月亏损,借这么多的债,怎么还?”
“现在已经发不出奖金了,还要借款,到时候连工资都发不出来,我们找谁去?”
张院长连连向大家做着手势:“先去上班,其他的事情会有时间向大家说清楚,走吧,走吧。有些人别有用心,大家千万不要听信谣言。”
人们陆陆续续地走了。
八堆拦住张院长问:“谁别有用心?谁制造谣言,你把话说清楚!”
张院长强忍怒气说:“好了好了,先去上班吧,要是再这么搬弄是非,我可按医院的管理条例扣你的奖金。”
张院长说完扬长而去。八堆朝他的背影“呸”了一口,朝我挤了挤眼睛,晃着膀子走了。
查完房,下完医嘱,科里的人又议论起那五百万贷款。手术室的刘护士长也在这儿,她一向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又是党员,这会儿也沉不住气了,一个劲地问:“定下来了吗?真的又要装修?”
医院去年刚刚装修过一次,装修的时候,也大张旗鼓地搞了一阵子工程招标,可那只是走形式。据说工程队早在招标之前就已经内定,后来有人揭出了真相,那个施工队的头头,是副院长某某的小舅子。
这个工程总共花掉了三百多万,结果呢,水管子漏水,墙壁开裂、掉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