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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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衍书话-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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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的事情。
  一九三九年九月
  (原载《长途》,集美书店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初版。)
 
 《小市民》后记①
  一九三五年夏,我在上海不能继续活动的时候,隐蔽了大约六七个月的时间。把日常习惯了的工作骤然的放下来,人往往会反而觉得疲劳,我在一个白俄办的小公寓里“休息”了几个月,写下了我最初的独幕剧《都会的一角》。这一年冬,用“徐佩韦”的笔名发表在《文学》上。第二年春,星期小剧场决定了上演这个剧本,而第一次上演,就遭到了意外的麻烦,为了最后两句教科书上常用的“东北是我们的”这句话,突然的遭到了工部局的禁演。我当时自己没有去看戏的福分,但是去看了的朋友来说,演员和观众,都是始而哑然若失,继而愤极而涕。那成问题的两句话的用意只是在唤起人们的注意,沦陷了多年的东北四省仍旧是中国的领土,而这话在当时也有被禁上演的资格了,——我叙述这往事的原因,是在请大家想想,当时,蒋汪当政的“敦睦邦交”时代,是怎样黑暗的一个时世!可是结果,还是我们胜了,这禁演的消息在上海引起了相当的激动,在新闻上登出来,都说被禁的原因是由于剧中有“东北是我们的”那一句,因之,“东北是我们的”这一句话反而成了人们嘴上的无法禁说的口号,而使我那应该是被人忘却的拙作增加了意外的“光荣”。
  同在这年冬,写了另一个喜剧《中秋月》。这一直到第二年才以“徐至”
  的名字发表在《妇女生活》上。也就是在这个时间,我开始写《赛金花》和准备写《秋瑾传》。
  《重逢》(《上海屋檐下》)作于一九三七年春,这依旧是在这个剧本中所写的黄梅天一般的忧郁时代,形式也依旧是喜剧。喜剧,本来大都是产生于忧郁时代的。一九三六年我曾译过果戈理的《两个伊凡的吵架》,那里面的一句作者的话:“我们的俄罗斯是如何的忧郁啊”——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这句话者是留在我的心头。
  黄梅天之后来了一阵大雷雨,抗战开始了。我离开了住了十年之久的上海,一九三八年这一年一直没有写文艺作品,到广州沦陷之前的一个月内我才写了《赎罪》和《一年间》。前者是“搭题”戏,后者是“急就篇”,粗杂是可以想象的。
  一九三九年夏,为了探宁儿的病,我从桂林回到上海,那正是“汪先生”
  到上海的时候,他们那时候的工作中心是集中火力,打击抗日反汪的言论,我在那短短的一星期中看了各式各样的人,五月回香港,就在那里一晚上写了《娼妇》。
  将这些看了一遍,全是写“小市民”的东西,就把这集子叫做《小市民》吧,对于“小市民”,我曾经在一个机会写过:在抗战中,这些小人物都还话着,而且,在一个不很短的时期之内,他们都还要照着他们自己的方式活下去,一种压榨到快要失去弹性的古老的意识,已经在他们心里抬起头来,这就是他们的民族感情。但是从他们祖先时代就束缚了他们的生活样式,思想方法,是如何的难以摆脱啊!我不想凭藉自己的主观和过切的愿望去强要他们的生活,我把他们①本文收录进《小市民》一书时作者对史实作了订正。文中第三句:“隐蔽了大约六七个月的时间”,原文是:“我到了阔别的东京”。当时是为了迷惑敌人,事实上作者并未离开上海。此外,作者还作了一些文字上的修改。
  放在一个可能改变,必须改变,但是一定要从苦难的现实生活里才能改变的环境里面。我想残酷的压抑他们,鞭挞他们,甚至于碰伤他们,而使他们转弯抹角地经过各种样式的路,而达到他们必须达到的境地……抗战中需要新的英雄,需要奇峰突起,需要进步得一日千里的人物。但是我想,这样的人物还不可能是大多数,进步迂缓而又偏偏具有成见的人,我想也还是应该争取的对象,而且是可以争取的。单单责骂和嘲笑是不中用的。这里需要同情,而我终于怜悯了他们。
  这意见,到今天还不曾改变,所以有机会,“小市民”戏还要写下去(最近执笔中的《愁城记》,就是这一例)。
  从一九三五年到今天,是五年了,而我留下的,是那么贫弱而可怜!集起来,作为这些忧郁的日子的纪念吧!
  一九四○年四月
  (原载《小市民》,新知书店一九四○年七月初版。)
 
 《心防》后记
                 
  在上海住了十年,上海对于我成为一个可爱而又可恼的地方。不论离得多少远,隔得多少久,上海的印象总是那样的强烈而鲜明,在这迢遥的山城里,我好像每天都感到上海的呼吸,她的愁伤,苦恼,她的愤恨,斗争……
  今年春,上海出版的《戏剧与文学》杂志提出了一个“表现上海”的号召,那时候,我正计划着写两个以上海为舞台的剧本。我响应这个号召,把计划提前,在五月里写了《心防》。
  也许是由于感情上的反驳,也许是由于计划上的分工,或者也可以说,由于一种三年来不断地在心里起伏着的对于在上海苦斗着的朋友们的感慕与忧戚,我把场面安放在斗士们的一面。三年以来,由于我们剧作者的无私与勇敢,我们已经毫不遮掩地呈现了我们自己朋辈里面的最丑恶的一面,《残雾》里的红梅,《乱世男女》里的大部分的角色,我们的笔力似乎都集中在对于这一些人物的鞭笞,沉淀是泛起了,而对于沉淀以外的呢?除出公式化的中央社电讯之外,我们的创作年代记忆上还替他留下了一大片的虚空。中国旧戏里本来有不少文人出身的二丑,于是我想,假如拿沉淀粪朽来逗人哄笑的风气继续下去,恐怕几年之后,在那些惯于笼统地用一两个特例来概括其余的人们心中,文人和文化工作者恐怕会定型成一个奇妙而丑怪的形象。我们不辞替我们的同时代人背了十字架游行,但是我想对于在上海那种特殊环境下辛苦挣扎着的朋友们终于是一种残忍和亵渎,我不自量力地担负起了这个填补空白的分工,我只想说:“还有这样的一面,还有这样的一面!”工拙,是不想计较了,我总算在空白上“涂鸦”,留下了一点墨渍。
  因为这种原故,我所写的便不能涉及到上海文化斗争的全貌,这实在是遗憾的事情。上海文化人有的在阳光下做人,有的在阴暗中做鼠,对于那些耗子的面目,我自问也还认识得清楚。过去十年中,一直到今天,也许已经可以说,一部分精力还是支付在对于这些耗子的斗争之中。这些恼人的小动物变化多端,神出鬼没,一忽儿钻进来,一忽儿逃出去,它躲藏在人们不注意的角落,用他刻毒的牙齿,破坏着人们辛苦建造起来的东西。为了中国要有进步的电影,从前我们就被软性电影论的耗子纠缠过三四个年头。去年五月在上海,冯执中之类的耗子也正在用一切无耻方法,破坏那用血汗凝聚起来的上海戏剧工作的基干。记得在广州听到刘呐鸥附逆的消息,我曾写过一篇短文:《我们要算旧帐》,但是在《心防》里,对于这些耗子的描写,终于轻轻地略过了。要不是约翰。斯坦贝克已经抢先用了那个《人鼠之间》(Of Mice andMen)这魅人的书名,我真想也在这个题名之下,另写一部人鼠之间的剧本。
  一年来自己也觉得写得太少;办报和跑腿是原因之一,想求全是原因之二。可是,反过来想,涂鸦终于胜过了空白,也许,我涂得使人看了不快。但是只要有持久抗战之心,那就不必期待每一仗都能打胜,只要诚意地和要写而该写的戏剧搏斗,斗败了也不失为长期战争中的一次锻炼。差幸身心都还健康,性子也还不肯苟安于怠惰,凝视一下这作品之后,我仍将以拙劣的工具,忠实地去刻画人生的严肃。
                 
  一九四○年九月(原载《野草》,一九四○年九月第一卷第二期。)
 
 《两个伊凡的吵架》小记①
                 
  ××兄:
                 
  得手书,知沪上友人有意把《两个伊凡的吵架》印成单印本,我同意你已经代我同意了的话:让年轻的演剧同志们手头多这样一小册剧本不是无益的。
  是真的,要不是你来信提起,我可已经把这个译本忘记了。与上次回上海时,你谈起健吾兄在旧书铺中买的《流火》,和你代我收集的《乱婚裁判》等等一样,完全记不起来了。
  讲到这个剧本的翻译经过,我记起的,是那时对“情节戏”、“服装戏”
  的小小的反感。先“戏译”了伊马鹈平把果戈理的小说改编的单纯朴素、风趣盎然、神韵逼肖的《两个伊凡的吵架》,后来又“戏作”了《上海屋檐下》。
  从你简短而深长的孤岛演剧通信中,觉得我那时所谓对“情节戏”、“服装戏”的小小反感,不幸非但未能不存在,而且有“于今为烈”之感。
  抗战三年来,悲壮热烈、惊天地泣鬼神的现实而又似神话的题材,真是写不尽的。可是我们有希望有成就的年轻剧作家,还“偏爱”着走“出奇”
  的路,写虚构的“曲折的情节,巧合的人生”,他们甚至复制着“乱伦”之类的故事,我想说这实在是“太浪费”了。这与“金玉其外”的“服装戏”
  同样是“不足为训”的。
  由于这个原因,我更同意你已经代我同意了这个小剧本的出版:让年轻的演剧同志们手头多这样一本小书,不是无益的。
                 
  一九四○年十二月写于桂林
                 
  (载《两个伊凡的吵架》,一九四○年上海旦社版。)①原标题为《小言》,后由作者改为“小记”。《两个伊凡的吵架》,果戈理著,夏衍译。
  别桂林①
 
 《愁城记》代序
                 
  去年阴历除夕,我离开了滞在几近三年的桂林。那一天不仅寒冷,而且阴森,北风怒扫着在两广一带萌芽得很早的春草,这突然袭来的寒气也夺去了正在准备迎春者的轻快和欢欣。到飞机场的时候,彤云四合,暗到和黄昏一样,难道真的要下雪了吗?
  尽管战乱损钝了易感的心,但是离开一处住惯了的地方,总还是一件黯然的事情。战争以来,经验这样的离别在我也已经不止一次了,我别离过妻儿所在的上海,我也别离过使我至今眷念的羊城,但是第一次别离我抱着振奋与斗志,第二次别离怀着愤怒与信心,而这一次呢?我带着的是一种错综而又苦痛的心情。
  前一天,我向欧阳予倩先生告别的时候,在我的《心防》剧中演过一个角色的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姐向我提出了一个天真的,可是难以置答的疑问:“你在《心防》中不让刘浩如离开上海,那你自己为什么这样的离开了桂林?”
  我黯然的回答:“那是因为逼着刘浩如走的是正面的敌人和国贼,而现在使我非走不可的,却是我们直到今天还是诚心诚意地期待着和他们合作的‘友人’!”
  当时心情的黯然是可以想见的。在桂林有着尊敬的战友和先辈,有着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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