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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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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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洋洋的,我醒了。金色的火焰在黎明的林中活泼轻盈。    
    我面前放着一竹筒水。大哥正在火里烤什么。我又睡着了。    
    旭日高照,大哥引着我走到大路上。我的手掌划了一道伤痕。大哥递给我一片叶子。贴在手上,凉滋滋的,止住了疼。    
    自从大哥回来,我就有一种放心的感觉。半夜里听见老猫跳梁,小牛撞栏,再也不害怕和感到孤寂了。家里有一个堂堂男子汉,堂屋里又挂着一张豹子皮。    
    家里仍然常是静悄悄的。可是这已经不是那种风烛残年的寂寞的静,也不是那种严峻的固执的静。    
    大哥把腐朽的栅门,缺损的阶石修好了,在后院的小河边上给我安了一块平坦的搓衣石。古老的庭院焕然一新。收工回来,我常常高兴地去收拾大哥带来的鲜鱼,有时还有野兔、野鸭。    
    人们都说我的眼睛有神。生气的时候,我一投眼,连男孩子都不作声了。我不怕课堂答问、口试、登台演剧。可是我知道自己最怕什么。当我捉摸不透心中的情绪时,当突然的暖流袭击心灵,我的眼总是往下看,或是死盯着一个无人的角落。    
    大哥打量我的时候,眼光总是匆促的。其实,他对我很注意。每当我改了装束,他会立刻用眼光注视我新做的围裙或小帽。他的眼睛像尺一样量我一下,随后他立刻就看了下自己。他的腰挺得更直了,他的身姿焕发着豪迈之气。    
    在学校里没有人这样看我。也许,那时,我不好看。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一部分云(9)

    我爱看大哥在院子里干活,那么利索,显出男子的刚勇。看着他,好像在看体操健儿练功夫。他一下一下甩起斧子,劈那些多年的老树疙瘩;或是给葡萄架换柱子;要不,就是磨刀,把大爹的、我的、全家的砍刀、镰刀、锄片磨得像镜面一样。    
    后来,我又迷了几次路。想到大哥对这些山都熟极了,想到他一定会找到我,我的心安然了。走一阵,自己也就找到了归路。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心,会产生巨大的力量和勇气。    
    那天打柴,小普少丢了两个人:我和娃宝。    
    找娃宝的人整整两天两夜才回来。娃宝没找到,他们只带回了抢她的小普毛的姓名。    
    娃宝的父亲铁青着脸。    
    寨子里有儿子的父母都乐呵呵地谈论这事,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抢一个省钱的媳妇回来。有女儿的父母都惊惶了,好像他们的女儿就要被抢走。    
    小普毛如果抓住了姑娘的心,那么,再贪财的父母也得考虑媒人的条件。因为,顽固回绝的结果,女儿会干脆让人家“抢走”,假装干嚎两声,让同去打柴的女伴回去应付爹娘。抢亲的人们往往翻山越岭,数日不知去向。待到父亲跑细了脚杆,母亲哭肿了眼睛,她回来了。照例站在寨子门口,一身媳妇打扮。挎着一个五色筒包。装的是水果糖,抓给围绕着她的大人孩子吃。恭恭敬敬地哈腰行礼,喊着,“大爹”,“大妈”,“大嫂”,“大哥”,连小妹子也招呼到。    
    寨子里的人都兴高采烈,亲切地对待她。总有一位大嫂把她让进自己的院子。坐在小竹椅上,喝水,回答人们对新郎方面的种种关心、询问。这就是她婚礼的尾声。    
    新郎这时候是不进寨的。待到秋收完毕,这位快婿就会跨上那匹拐带媳妇的骏马——用塑料线缠得花花绿绿的自行车,带上礼物,来到丈人家,帮老人修屋顶,垫猪圈,报告媳妇有喜的消息。    
    而眼下,老丈人正从区政府碰一鼻子灰回来。    
    干部说:“你要我们找你姑娘,找回来,人家也不要了。”    
    老爹说:“那我收了人家的财礼……”    
    “谁叫你包办?这样吧,你赔一半,那抢亲的人家赔一半。”“政府”公断了这件家务事。    
    四季更新着田野,也更新着傣家的生活。不久,一家人亲睦无间了。    
    寨子里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常常爱回忆她们当年被“抢”的过程。而老头们依然会为当年的情场本领骄傲地微笑着。抢来的和娶来的同样受尊重。    
    傣家省下全家的钱装扮长成的女儿,不太拘束,更不能打。一打,就会飞的。    
    娃宝走了,我心里有些不太好受。我以为,娃宝和我很亲密,可是我却对她的出嫁毫无思想准备。我有一块水绿的纱巾,娃宝挺喜欢它。我用一张红纸把它包起来,等着娃宝回门的时候送她。    
    我,并不真的知道傣寨生活的内面。    
    从日落到天黑有很长的时光。在闲暇的日子里,我爱坐在自家的篱墙边看书。    
    窸窸窣窣地,有人在我身后。我转了一下椅子,是布比。他拖来一根青竹,正在用大砍刀剖着篾条。我正要生气,他抱歉地笑着,用篾条在篱墙上比了比。那里有一块让牛撞断了。我仍然坐着看书。布比沉默得像一头黑熊。他那轻手轻脚的窸窣声使我感到一种被照顾者的舒适。暮色徐徐地降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比已经把一切收拾好悄悄离去。    
    我对他的嫌恶渐渐淡漠。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早晨在“呜呜”的牛角号中醒来。林鸟在晨曦中吵闹。各家的牛被布比召唤出来。早起的主妇担着水桶出门,站在路边让牛群通过。人们说:“布比走了,该起床了。”    
    傍晚,炊烟升起,收工回来的人们等着主妇摆饭桌,又听见群牛踢踢踏踏地从屋外路过。    
    布比从不生病。无论人们过节度假,赶街赴会,布比永远是不换班的放牛人。    
    人世间的家庭之乐对他有如隔岸观花。他的白布褂子被树枝扯破,就在破处打一个结。    
    有时,他放牛归来,举着从野地里砍来的一根树枝,上面缀满金红的羊奶子果,简直是一棵小果树。孩子们扑上去争摘果子,没抢到的还向布比发脾气。布比歉意地笑着,把带刺的剩枝小心地拾走。    
    我走过去,想帮助他。布比指着他手上被刺的伤口,向我摆手。然后,他又对我一笑。这使我一阵轻松。他没有计较过去我的冷淡。    
    安虎从沙地上飞跑过来,跑过吱吱响的竹桥。突然,他站住了,扳着脚掌,吸着气,一下子拔出一颗扎入脚心的粗刺。他跺着受伤的脚,咬牙说道:“我叫你疼!疼啊!还敢疼吗?”    
    安虎跟着我跑。雨就要下来了。我去自家的菜园里,把晾着的柴禾盖上。    
    大地热气蒸腾。辣椒棵像小树林,下一场雨就落一地红辣椒,辣气扑鼻。只要上点肥,明年又能结出果实。在这地方,种下一粒瓜子,压塌一座房子。    
    忽然,黑裙一摆,一个女人绕到豆棚后面去了。    
    菜畦间有一只大背箩,盛了半箩柴禾。偷柴的    
    安虎跑上来了,天真地嚷道:“我们家的箩耶弄,你借我妈的?”    
    我明白了。我好像看见咩安虎那总是对全寨人都笑着的脸,门牙向外飞着,带着一种乞讨的神情。    
    偷窃,是傣家最不齿的。    
    安虎向着豆棚跑去。我一把拉住他:“安虎,快跑回去,给我拿顶帽子来,你也戴上”    
    安虎跑开了。我自言自语道,“唉,我自己去吧。”便离开了菜园。    
    号称“米粮仓”的盈江坝连年减产。咩安虎总是向社上借谷子。她家又没有个男人可以去捉鱼、打猎、做竹活换钱,打柴也困难啊    
    咩安虎喂着两只和小安虎一般高的大白鹅。当戴着银项圈的安虎拿着小树枝,在它们中间走的时候,就像是一幅童话故事的插图。    
    街天,咩安虎卖鹅蛋。她喂鹅勤快得像喂猪。全寨就她这寡妇家没养猪。    
    两只鹅不停地长,大屁股,摇摇摆摆。小安虎假装出要骑鹅的样子,把他母亲急得直骂。    
    一天中午,人们在吃中饭的时候,听见咩安虎在打骂儿子。大白鹅丢了一只。晚上,安虎也丢了。    
    咩安虎向大爹哭诉,刚收工的大哥带着人又出去寻安虎。    
    半夜,疲乏的人们举着快要熄灭的火把回来。安虎没找到。咩安虎号啕大哭,捶胸自谴,说她自己不该偷窃邻居,触犯了上天。我难过极了。    
    有人在黑夜里嚷着。    
    安虎回来了。    
    在火把和手电的光芒中,安虎出现在寨口。大白鹅在他的胸前扑腾着,摇摆着长脖子,用它的硬嘴壳在安虎的颊上敲。安虎摇着头躲避鹅嘴,两只手紧紧地抱着鹅那肥白的身子。他脸上尽是泥。在那稚气的眼里,有一股坚韧不屈的光芒。他不把鹅交给任何人,一直朝他们家的破竹门走去,就像一个小当家人,一个小小的男子汉。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一部分云(10)

    雨季,劳累的、多病的日子。每年栽秧有一百多天。最后一批秧没插完,割下的早稻已经从田头挑走。整整一个夏季,右手的指甲因为栽秧而总是秃秃的。    
    累,什么也不再关心,麻木、瞌睡代替一切思想。看书、写日记都停了。活着,好像就是为了在夜里躺上那张二尺半宽的小床。    
    常常,还没有把沾满泥浆的裤腿挽下来,我一沾床就睡着了。黑夜里响起了敲铓锣的声音,赤着脚跳下湿冷的地面。在未逝的冥色中,大队人马急匆匆地越过山坡,蹚过冰冷的小河,谁也不想说话。    
    栽秧进入最艰苦繁重的时期。全寨同心协力,每月都出满工。这是傣寨考验人的时候。平时干私活,串亲戚,都在情理之中。这时候,谁要偷奸躲懒,劳累的人们就会向他投来蔑视的眼光。    
    大清早,我去挑水。雨水仿佛封锁了寨子。鸡好像也忘记了啼明。    
    龙树下传来哭声:“安虎哇……”    
    咩安虎守着一堆欲燃欲灭的纸钱。    
    安虎今早尿血了,昏迷不醒。    
    我扔下水桶,向附近的解放军驻地跑去。    
    病因查明了。昨天分发给各户的抗疟药带着红色的糖衣,小孩很喜欢吃。安虎吃了他的一粒,咩安虎又把自己的两粒省下给他。正在帮他们家修屋的布比也把两粒给了安虎。过量的药物伤害了孩子的肾脏。    
    给安虎打针的解放军大夫说:“如果再加一点剂量,孩子就没救了。”    
    第二天,全寨的人都停药了。收工的人们走过公房时,不管两位抗疟队的同志怎样招呼,都没有人进门去领药。    
    一街后,碧郎母女都没有出来栽秧。疟疾传到了我们寨子。    
    雨无休无歇地下。伢轻悄悄地走动着。我们沉默地吃饭。    
    “空几架牛?”大爹望着檐外的夜雨,问道。    
    “昨早空两架,今早空四架。”大哥说。    
    “大爹,要叫大家吃药……”我忍不住了。以前,我没有在他们谈生产的时候插过嘴。    
    我们家没有停药。每天晚上,我把各人的药片分出,用一只大碗盛开水,让大爹、伢和大哥当我面把药片吞下。    
    “大爹,我来发药,就像我们家一样。”我可以去抗疟队把全寨的药领来。    
    雨下着。小路变成了蜿蜒的小河,在夹路的草丛中哗哗地流。出工的时候,我因为常在田埂上摔跤而感到害羞。今天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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