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街墨巷 作者:卢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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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街墨巷 作者:卢岚-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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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笔既快,且永远修改不完。他有时间写,也难得有那么多时间来修改。我们在萨塞博物馆的玻璃柜里,看到的手稿比其他博物馆要多。它们被修改得横七竖八,有的纵横交错,像一张城市交通图。有些段落干脆从其他地方剪下来,再贴上去,之间又加插了另外一些段落。尽管稿酬一早预支,却永远不按时交稿。修改不完,加插不完,使出版家十分恼火。清样出来后,同样可以改得面目全非。后来出版商提出要求:一旦因为修改过多,使一页纸的排版时间超过两小时的话,作者要负责百分之九十的排版费,出版商只负责百分之十。 

        他的手稿《贝亚特丽克丝》,因为欠债而被债主抢走,作为银钱抵押。这部著作经过第四次校样的最后一次修改后,作品原貌完全消失。这部手稿目前收藏在图尔城,每年只有两个月借到萨塞博物馆展出。任何一部书正式出版后,他依然继续在书上修改。再版时候,就看出版商采用哪一次的改样。一部作品往往出现几个不同的版本,原因就在这里。 

        在萨塞古堡,一如在巴黎的雷奴亚尔街,他每天工作时间在十五至十八小时之间。那盏鲸鱼油灯就伴着他熬夜,鲸鱼油在燃烧过程中发出臭味,但可以灭轻手影。书桌上还有一个裁纸器,为节省几个钱,他从印刷厂买回大批纸张,亲自动手将它裁成稿纸。每天晚上十时上床,凌晨二时起来,一直写到下午五点半钟。他坐在书桌前写,或坐到床上,用一块木板放在膝盖上写。 

        我的房间……我在那里开始我思想之路的第一步,度过我的精神生活最庄重的时刻…… 
        夜深人静时,他的思绪特别灵透活跃。他不停地写,不时抬头看看窗外黝黑的树林,那“静寂之谷”上头的曙色。在这过程中,他不断地吃水果和烘面包,喝大量糊状的浓咖啡,每天要喝一公升半。 

        博物馆里有几尊罗丹为他做的塑像,正面、侧面、全身、半身的,其中一尊全裸的塑像尤其出人意表。将一位伟大的男性诉诸裸体,就像将一位美人诉诸裸体那样,是西方艺术家的惯用手法。巴尔扎克五短身材,身高大约在一米五五至一米五九之间,却隆起一个酒桶般的大肚皮。如何将这个漫画式的人物化为艺术,就看艺术家的功力。罗丹还会欠缺这种功力么? 

        巴尔扎克诞生一百周年时,“法国文人协会”决定为他造像,由左拉以这个协会的名义,请罗丹担任这项工作。为寻找灵感,罗丹与他的模特儿兼情人卡米耶·克洛岱尔,数次亲临图雷纳区,终于在一个小镇上找到一个人,外表酷似巴尔扎克,平日大家戏称他为巴尔扎克。罗丹就以这个人为原型,为巴尔扎克塑造不同姿态的塑像。 

        今年是巴尔扎克诞生两百周年,各种盛大的纪念活动在全法国举行。图雷纳区从2月份开始直到11月底,在各地举行研讨会,作品朗诵会,上演戏剧,举行书展和手稿展览,组织《幽谷百合》路线的集体散步。有趣的是图尔城有十四间餐馆,获准在菜单上列出巴尔扎克喜欢的菜式。 

        1999年2月27日,我们到萨塞那天,博物馆刚好有纪念活动。但返程时顺道参观了普鲁斯特的依里耶–贡布雷,后来又迷失路,耽误了参加当天的活动,只好满足于参观博物馆。后来沿着《幽谷百合》的路走了一趟,一路上是深冬的残枝凋叶,却依旧的风日静和,远近阡陌山坡有烟火人家。吵吵闹闹的文明,仿佛裹足不前,在一千公里外徘徊,不曾将闾巷小家夷为高楼大厦;安德河两岸的河谷,依旧是人烟稀少的村野;错落的古堡,水边的磨坊、教堂、萨塞村、静寂之谷,依旧的当年模样。我还相信在农舍、河滩或草场上,还在上演着巴尔扎克笔下的《人间喜剧》。 
         
        依莎贝的最后家园 
        那是2月天的一个下午,我一脚深一脚浅地登上了撒哈拉的麦素加沙丘。举目远眺:一目千里的黄沙漫漫的世界。你深信除了黄沙,黄沙,还是黄沙,再不会看到别的东西了。噢,不,在地平线的那一边,出现了一些斑点,细看,一队骆驼队。凭自己到达摩洛哥几天的见识,知道那是沙漠上的游牧民族,正在贩运货物或转换营地。他们也一定身穿长袍,缠着头巾,来抵御骤起的风沙。骆驼队的出现,使神秘的大空世界壮观了,活跃了,使充满敌意的环境有了人气,因而友善了。那些不屈不挠的生灵,自古就在沙漠上走着,他们载负着沙漠的过去和现在,正向着未来走去。你又怎能认为,沙漠是一个地狱般的绝域?想起古往今来到沙漠中探险的人所寻求的,不就是这种无边的壮观,绝对的孤独静寂,一个另类世界的神秘么? 

        我们只深入了沙漠五十公里,已足以见识到沙漠是怎样的一个天地。2月天那里还是冬末,日间气温三十五度,太阳一下山,马上降至十度,零度,或零下十多度。与远天相接的沙海,生灵稀罕,没有绿色,有的是烈日炎炎,刮得沙石淊天的风暴,一切意味着死亡。自然科学家莫诺有过这样的描写:“我曾经遇上一场持续四十八小时的风沙,沙粒啄向你的手,你的腿。你只见它们在地面疾驰,你失去一切标记,再看不到什么东西了,只好停下脚步,将斗篷紧裹……”不管他怎样将自己包裹,最后还是“嘴里吃沙,满眼蒙沙,耳朵塞满了沙,满身是沙”。沙漠,就是这样一个缺少生物生存的基本条件的地方。 

        然而,不少艺术家、飞行员、神秘主义者、预言家以及文人,对这种恶劣环境反而产生挑战心理。他们不顾一切地穿过沙漠,去经受缺水、缺粮,挑战烈日、风沙,去经历寂寞、孤独,去跟自己的灵魂对话,去取得另一条心路历程。这一切,只为得到另一种人生经验,使他们的人生变成另一种人生。 

        自从法国探险家卡耶(RenéAuguste 
      Caillié),乔装阿拉伯人进入撒哈拉(当时严禁异族人涉足),1828年4月到达廷巴克图,居然还随身携带着三大卷旅行笔记,越过沙漠,取道摩洛哥活着回到法国之后,进入撒哈拉的人的脚印就不曾中断过,有关撒哈拉的文学也开始了。有趣的是,这片意味着死亡的地方,既吸引走天下的男人,也吸引闺阁中的妇女。据罗曼·加利的第一任妻子勃朗丝(Lesley 
      Blanch)所写的《爱的野性故事》,其中提到好些英国贵族女子,都迷上了沙漠和它的海市蜃楼,对游牧民族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十分向往。其中一位出生于瑞士的俄罗斯贵族女子,芳名依莎贝(Isabelle 
      Eberhardt),还在沙漠中找到她最后的归宿。这种传奇故事,注定吸引作家,教他们耗费笔墨。著名作家当中,屠格涅夫和洛蒂都为她写过传记,现在的龚古尔评审委员会主席查理·鲁夫人也写过一部《沙漠依莎贝》。 

        据说这位出身于贵族的小姐,性格非常可怕,跟谁也相处不来。但坚强不屈,对世俗的一切,如财富、习俗、安逸的生活等,皆一股脑儿否定;她的打扮一时男装,一时女装;说话一时以男性自称,一时以女性自称,喜欢穿蓝色工作服。早在瑞士时候,已剪了个平头,戴上一顶土耳其圆筒帽,在大街上闲逛。这顶帽子一旦戴上,就一生一世没有除下,它将她引向阿拉伯世界,引向沙漠世界。是的,她唯一的热中是沙漠与文学。她所向往的不仅仅是非洲,而是非洲最典型的面貌,比如游牧民族贝都因人的生活方式,那种催人入梦的世界。说到头来,这位“没有俄罗斯,没有日内瓦的日内瓦俄罗斯人,没有非洲的回教徒,没有东方的东方人”,不管从精神或现实角度而言,撒哈拉,才是她毕生追求的梦想,最终的目的地。她二十二岁时打扮成男人,单枪匹马进入撒哈拉,住在简陋的土墙小屋里。每天骑着马匹,在沙漠上幽魂似的疾驰。如果从马背上翻下来,为的只是写作。她落笔很快,一如策骑奔马。“是的,我爱我的撒哈拉,这种爱暧昧,神秘,不可解释,但非常实在而坚不可破。” 

        之前,她生活在欧洲时候,已经远远听到沙漠的召唤。在非洲那边,有些东西像磁场吸引铁块那样吸引她。为什么?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她本人也未必知道,这是个大秘密。在她的生活中,找不到任何使她走向沙漠的理由,然而,她走向沙漠,就像水流向大海。“欧洲或者某一个地方的城市的平静生活,永远不能满足我。我做了一个大胆的进入沙漠居住的计划,我到那里寻找平静的同时,也寻找奇遇。”她渴望“孤独一人,需要上的缺乏,不被人认识,被看作陌生人,然而到处为家,以孤独而壮观的漫游来征服世界……”一经进入撒哈拉,再也不打算走了,她像回到了家,进入了一个灵魂深处熟悉的,几世几劫前所认识的世界。跟着是一往到底,为了沙漠,索性嫁给了一个阿拉伯军官,取了一个阿拉伯名字。这场跟沙漠的痴恋持续了五年,1904年以悲剧告终。一场暴涨的河水,将她的简陋住所推倒了,结束了她年仅二十七岁的人生。她曾经倾心过,后来成为法国元帅的一位朋友,下达寻找命令,才在泥浆里找到她的遗骸和大部分手稿。“死是多么简单”,她手稿中有这样一个句子。依莎贝死在她的精神家园,葬在阿拉伯墓地里,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愿望吧? 

        经过一个世纪后的今天,大家再次想起这位女作家,将她的作品重版。对于那些醉心于沙漠与文学,想到沙漠中去寻找绝对的人,成了一种福音。    
        撒哈拉寻根 
        当作家那管笔,写腻了悦目怡人的山水,就想到人迹更为稀罕的地方,比如沙漠。如果说思想和物质两者的多寡成反比,物质的贫乏使思想丰富,那么,沙漠无疑是一个思想的圣殿。耶稣和穆罕默德,不都曾经在里面沉思,最后得道的么? 

        法国著名作家勒克莱齐奥(JMG Le 
      Clézio),对现代人的生活方式有所叩问,他的着墨点经常是非洲殖民地、战争、沙漠。1997年10月,他和妻子热美亚发表了一部作品《云的传人》(Gens 
      des 
      nuages)。这部图文并茂的报告文学,是关于生活在沙漠中的亚鲁斯依涅(Aroussiyine)部落的历史和生活的记载。出发时候,夫妇俩带着一张摩洛哥地图,跟着沙漠中游牧民族和单峰驼的脚印,向着红河和史马拉废墟进发。那是一个只有狂风、烈日和黄沙万顷的世界。出发前他们不曾考虑太多,甚至是否能够活着回来。这次冒险,源出于两人合作写一本书。热美亚正好出身于撒哈拉的亚鲁斯依涅部落,它是沙漠中无数部落中的一个,有着悠久历史,是一个先知的后代。热美亚一早从母亲那里知道自己来自撒哈拉。经过两代人移居城市后,热美亚思乡心切,决定回沙漠寻根,去看看自己的源头。《云的传人》就是写勒克莱齐奥夫妇如何深入沙漠,去寻找热美亚的故乡la 
      Saguia el Hamra ,这条失落在沙海中的小村。 
        在一片毫无标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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