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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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森林-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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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抵抗?”    
    “是,抵抗。我有我的错,我现在想得比较明白了。”    
    老板有急事找我,我安慰她两句挂了电话。听得出,她最后很难过。我隐隐有某种期待,但此后,她没再来电话。这一个月来,姬汉的影子有时就在我面前晃。    
    我似乎记得他说过,不要擅自打开他的日记,我当时也点了头。但这没关系,时间过去这么久,两方面都不会当真。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开篇,米兰•;昆德拉讲过一句很正确的话: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预先被谅解了,一切也就被卑鄙地许可了。一场种族的屠杀都是如此,何况小小一本日记。    
    何况现在这社会,谁能有大不了的隐私;即使真有隐私,人们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因为弄不好就能带来名声和收益。对一切隐私的揭露和偷窥,几乎都应该得到宽容,因为这就是“社会进步”的一大特征和必然代价,不管你承不承认。越强调保护隐私,揭露和偷窥者就越多,就像对文明的摧毁,正是文明的建设者最为得力。    
    前几天,有个叫“跟你姘了”的女孩在网上说,她希望能被财富排行榜上的某一位富豪强奸,然后她就可以去告他,又出名又赚钱,实现自己的人身价值。正像我但愿姬汉“人长久”一样,我也但愿女孩美梦成真,比《桃花扇》里的李香君还要高明一截。    
    似乎也有一种声音让我不要打开日记。我将日记捧在手中摩挲片刻后,没有采纳这个意见。一个人做一件坏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只做坏事,不做好事。算了,将来在别的事情上积点阴德就是。    
    把锁撬掉,随便翻几页看了,我不由得吃惊。他的日记很真实,整个人都像在我面前活起来了,不像在前一阵的回忆中,总是抓不住。也许他和我的生活没有太多共同点,但这已不重要,反倒是件好事,因为我隐约感到,姬汉的存在可能是一种对同龄人更有思考意义的生活案例。我决定隐去自己,通过读他的日记,也试着做一回他。从今天开始,我要规规距距地下班,静下心读读这本日记。    
    近日,天外有黑风来袭,上海有些战栗。下了班,一双脚就直走,疾走,大步走,领着我回家。晚上,拉上窗帘,安坐在小室中自成一统,与清茗和音乐为伴,觉得这少事之秋倒别是一种久违的情趣。我起身,把窗帘拉得再严些,舍不得把一丝光放出去。    
    此后的几个通宵,我都在看这日记。我在灯下坐着,姿势比蒋中正还中正,心情比余秋雨还秋雨。几声长叹过后,我的确生出今昔存殁之感。我不是要咒他,而会暗祝他正在地球的某个地方自得地摊开四肢,大晒太阳。    
    “姬汉,坚强些,你要好好地活着。不会没人祝福你。”    
    我相信有很多年轻人,正在过着或即将去过姬汉的生活,如果把这哀乐事、兴衰史发表出来,对他们的确很有意义。顶好,是把它改成小说,而且用第一人称叙事,这样会有更多的人愿意阅读。这件事只能由我代庖。    
    姬汉的文字水平比较糟糕,不仅胡乱用词,很多地方的叙述还不符逻辑,如混淆因果,或颠倒顺序。这还好办,更麻烦的是,有些我更感兴趣的事情,他偏偏使出了蹩脚的“春秋笔法”。无奈,我只得加添些揣摩和想象。有时也拿个比喻自慰:铁杵磨成针所费的只是工夫,而把针还原成铁杵就是神奇了。    
    为了让笔下“我”的言行能统统归到刘姬汉的帐上,不致于诞下一个多重人格的角色,或者过多地投射我自己的影子,在创作过程中我恐怕要时时反顾,检点“刘姬汉”的言行。盲人摸象固然容易有失偏颇,但只要手不闲着,越摸越像也是无疑。所以我自信,能大致不差地还原刘姬汉。即使些小细节与事实有龃龉,相信也是事赝理真,配得上差强人意的评价。    
    如果以后他看到这本小说,会有怎样的反应,我不愿去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如何,何况他的。近来的许多事,都让我感到生活的无常,冷汗直流。我再次决定,要认真地读他和写他,然后更好地做我自己。    
    很想这不是一个奢望。    
    闲话讲得够多,我看可以收束。    
    以这句话为界,上面是我,以下就进入刘姬汉的世界。    
    


第一部分第一节(1)

    忙了半天,我决定给自己五分钟休息。我双手抱胸,侧身站在窗前眺望远方,下颌微向上倾,有一种迎接挑战的意味。时间过得好快。我才感觉刚立冬,小雪、大雪就几乎联袂着来了,似乎盘桓没两天,冬至又来凑热闹,——说是凑热闹,实则冷得很,但看这窗外纷飞的北国的雪。——但我是爱雪的人,在弥望的素色中,我心里的色彩最浓。    
    我拿起笔记本说:“大家开会了,2号会议室。”欧美市场部的所有人员,都放下工作,随我出了办公室。自然,我走在最前面,刚到走廊尽头拐了弯,就看见前头的张经理从文件夹中落下了一张传真。    
    “掉东西了,张经理。”我说。他应了一声,回头往地下看。传真飘到我脚前了,我刚想俯身帮他拾起,但匆匆的脚步似乎停不下来。    
    结果,我微笑着和他擦肩而过。    
    我要求每天的例会是简短的,今天也如此。等大家发言完毕,我就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要点。我的笔记做得很好,谁来看都是一目了然。传达了几件重要的事情后,我又补充说:    
    “罗子衿,你的英语水平要赶紧提高,尤其是口语和听力。你看今天的电话,都把你累得,至少说了四个sorry吧,像什么话。”    
    “好,好,我知道了,周末我在读一个强化班。”罗子衿惭愧地点头。    
    “纪西谛,广交会客户的联系有新进展吗?”我又问。    
    “今年恐怕是争取不到订单了。不过有几个客户还是有潜力的,我已经寄了catalogue。”我瞪了她一眼:“勿以善小而不为。今年能争取发几台样机也行啊,任总已经批了,按    
    FOB半价。对于他们的资信和实力,也可以联系一下我们驻所在国的大使馆,请求他们协助调查。记住,我们有近四成的客户,是从广交会上发展起来的,不可小视呀。香港电子展上的那几个,也要抓紧联系。”    
    我啜了一口茶,响响地清了一下嗓子。办公室里暂时静下来。    
    “刘经理,今晚的饭,MrSwinnerton的,你去陪吗?”郭康年问。“在哪里?”我问。“长城饭店。”    
    “你一个人去吧,我就不陪了。可别光顾着吃,多从他口里套一点东西出来,明天抽空给我写一个报告,要言之有物。对了,像他这个级别的客户,用车用桑塔纳就行了。这是公司新的用车制度。”    
    我环顾诸人,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到了齐思脸上:“齐思,我今天收到James的email了,投诉你没回复他昨天的传真,你怎么解释?”    
    齐思争辩说:“他有一些技术问题,我昨天实在解答不了,要联系科研所。”    
    “那你为什么不通知科研所加班,市场就是战场!即使科研所昨天拿不出答案,你也要    
    及时给James一个解释呀。”我看看表,“已经过去30小时啦,你准备什么时候给他答复?”    
    “下班之前,我刚才打电话催科研所了。”    
    “他要告到董事长那里,你就等着下岗吧,我是救不了你的。”我觉得话重了点,笑了笑缓和一下气氛。    
    她的脸色有点难看,似乎觉得屈。    
    我对所有人说:“我再重申一遍,客户来的传真,无论如何要24小时之内给答复,这是铁的制度。加班怕什么,我能熬通宵,你们就不能吗?”    
    散会时,我留心看了看齐思,还很委屈似的。我故意和她并肩走着,想安慰安慰她,可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算了吧,我加快步子走到前面去。    
    倒不是我故意和谁过不去,干事情就得这个样子。老实说,我是将他们当一家人看待。    
    当我走出办公楼时,风雪在空中搅得正狂,路上罕有行人。果然是冷,人身上的东西,除了鼻涕不知死活地往外掉,其他的都冻得往里缩。风雪也许会让别的人加添寒意,加快步子;但我不,我很钟意这风雪,虽然身体似在收缩,但精神上的东西却膨胀起来。北京的整个秋冬,我都觉得很舒服。要不是急着回去,我会慢腾腾地多走一会。    
    我兴兴头头地沿着马路跑,突然滑倒在雪地里。几个路人几声惊呼,我反倒大笑起来。又走了一会,才拦到出租。我今天的心情好极,因为女友容毓泽从西安出差来京,现已住到了我的公寓里。    
    我们今年同时毕业于北京的一所著名大学,我是国际经济专业,毓泽读企业管理。两个人好了两年多,到了互托终身的地步。可临毕业分配时,却红了脸,闹了一点龃龉。我要留京,她哭着要回原籍西安。没奈何,只有在二人之间来一刀,暂时分居两地。    
    我当时作这个决定,意气用事的成分占上风。可到现在,就是真正看好自己的选择,选择北京,对透了。    
    然而感情的事一上心,人就气闷,反反复复地想她的那些好。有些晚上,电话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放下电话后,她的笑声乃至气味都好像在这屋子里,恨得我牙痒痒,想一把逮住她,把她紧紧拴在自己的腰上。今天,好的,人终于来了,我要用胡须好好扎她几下,让她晓得疼。车到了公寓门口,我三脚两步上楼,捶着门,用力地。    
    天各一方近半年了,我们重逢的场面该是怎样的热烈,你可以想象得出。按最热烈的气氛想,没错的。    
    不要把什么都交给语言,有时该对语言投以小小的藐视。没错的。    
    洗完澡后,我到厨房里冲了两杯咖啡。可惜,只有三四块方糖了。我都加到了毓泽的杯里,自己就将就喝苦的。走到房里,递到她面前,柔声说:“不要瞎忙了,我自己的事自己来。”    
    她正在帮我清理床上堆得山似的东西,接过杯子说:“得了吧,还自己来哩。怕这半年你都是这么过的。”又把杯子放下,仍旧干活。    
    “差不多,每晚睡觉,都是挖个洞钻进去。”我从后面抱住她,“坐下来说说话吧。这半年,工作上虽还有点成绩,可心里总有那么一块空荡荡的。晚上总睡不好,想着要见你。”    
    她回头专注地看我,眼色渐渐柔了。两人便拥在一起亲热地说笑,互相讲些近期的开心事。平素的毓泽温柔沉默,今天的话很多,我也更兴奋了。    
    我们到楼下餐厅不紧不慢地吃了晚饭,又回到楼上,挨着坐在沙发里,边看电视边聊天。她喜欢吃开心果,我就剥给她。毓泽说:“上次电话中,我妈妈让你春节去我家过年,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作不了主,得看公司的安排。如果让我值班,我也没办法。”    
    “即使领导没安排,你也要抢着值班。我不知道你。”她半信半疑地。    
    “瞎说,一年就一个春节,能和你在一起过,那当然好,就怕我身不由已。”我瞪着她。毓泽又要说话,电话铃响了。    
    是她妈妈打来的,问她今天的情况,一切顺利否。毓泽只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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