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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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2期-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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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耍什么无赖了,碰你了还是骂你了……” 
  “你还想碰我啊,碰碰看哪,你敢!” 
  “谁他妈的想碰你了,你在想好事吧。” 
  我们的吵嚷招来了一些围观的旅客,一会儿又从行李检查处跑来了两个穿着铁路制服的小伙子。“干什么干什么,”其中一个小伙子凶巴巴地对我喊道,“你们想干什么。” 
  本来我这人一贯温和,从来不爱惹事,可这时因为喝过酒的缘故,更主要的是有赵宝康在身边(他长着那么一副模样,估计打起架来肯定是把好手),也变得勇猛了起来。“我们不想干什么。”我强硬地回答道。 
  “不想干什么就走开。”那个小伙子做势想要推我。 
  “你别动手。”我指着那个小伙子。 
  “动手又怎么样。”他站到我的面前。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就在这时,赵宝康忽然满脸堆笑,插身到我和那个小伙子之间,还一个劲儿地冲那个小伙子点头哈腰,简直就像个舞台上的小丑,或是老电影里的汉奸。他又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抽出一支硬要塞给人家。“误会了误会了,完全是误会了。一点小事……我们马上走,马上走。” 
  接着他不容分说,拉着我就走开了。我们来到二楼餐厅,在一张空桌子旁坐下了,要了点小吃。“你这人也真是的,”他倒教训开了我,“火气那么大,跟他们这种人有什么好计较的。”我没有理他。这家伙也太让我失望了。虽说本来也没对他抱什么希望,可既然他长了那么一颗奇形怪状的脑袋,那么一副土匪一般的模样,可结果却连打个架的胆量也没有,真是个地道的废物。 
  吃完小吃,我买了单,赵宝康悠闲自得地抽起烟来,好像已经把刚才的事情全忘了。“时间还早啊,”他说,“咱俩到外边找个旅馆,开间房睡几个小时怎么样?” 
  “开房间不要钱啊,”我没好气地冲他,“我身上没钱了,你有钱吗?” 
  “瞧你说的,我哪儿有钱啊。” 
  “没钱开个屁房间,你就老实在这儿歇着吧,我要回家睡觉去了。” 
  我走后,赵宝康把我给他买的火车票退了,钱自然归了他,接着他就回张超家睡觉去了。 
   
  1991年,张超去了深圳办公司。起初赵宝康没有跟着去,留下来继续混,那时我们已经见不到他了,而且我们也都不想见到他,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他粘上了甩不掉。有关赵宝康那段时间的生活,我们偶然从一个在某文学杂志社里当编辑的朋友那儿听说了一些。 
  赵宝康不知道怎么认识了社会上的几个文学青年(其中一个文学青年恰好也认识我们的那个编辑朋友),那几个文学青年正巧那时准备自费办一份诗刊。办诗刊是有很多具体工作要干的,比如向本地和外地的一些文学青年约稿,稿子来了还要整理,校对,接着要联系印刷厂,大印刷厂还不行,人家一是要单位介绍信,二是不接这种小生意,结果就要跟乡镇办的小印刷厂联系。所有这些琐事,那几个文学青年谁都嫌麻烦,不太愿意干,赵宝康知道后,马上自告奋勇地揽下了这个活儿。那几个文学青年每人出了一笔钱交给赵宝康,作为编诗刊的经费。赵宝康嘛,自然也就没太客气,挤出了一部分钱做自己的糊口之资,这样就够他过上一阵子了,剩下的钱他联系了一家最便宜的小印刷厂,并且把原定印的几千册,擅自压缩成了几百册。与此同时,他还通过向本地的文学青年约稿,认识了一个患癫痫病的文学女青年,他看上了她,向她展开了凶猛的爱情攻势。那个文学女青年呢,一来自身的条件也不是太好,二来看赵宝康疯疯癫癫的,也有点天才的味道(谁都知道,天才都有点疯疯癫癫的),就半推半就地和赵宝康有了点恋爱的意思。这下不得了,在爱情的驱使下,赵宝康竟然也开始写起诗来了!他每天都要写无数的爱情诗给那个文学女青年,还在喝醉酒以后,不分白天黑夜地去纠缠她。结果没用多长时间,就把那个文学女青年的癫痫病折腾发了好几次。她的父母大怒,一方面把女儿送去了住院(住哪家医院是保密的,以防赵宝康找来),另一方面威胁赵宝康,他要是再敢和他们的女儿来往的话,非把他的狗腿打断不可。就这样,一段美好的爱情无疾而终了。 
  诗刊印出来了,那几个文学青年一看之下,差点给气疯了。里边有一大半是赵宝康自己的诗(几乎都是爱情诗,并且都是题献给亲爱的某某的),有一小半是那个患癫痫病的文学女青年的诗,只是在最后两页上,才有那几个出钱的文学青年以及三两个别的什么人的诗。况且,赵宝康的诗,那能叫诗吗?只是把一堆胡言乱语,按一句话一行或半句话一行,竖着排列了下来。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 
  你 
  我 
  爱你 
  我 
  爱 
  你 
  他们去找赵宝康,可赵宝康早已不见了踪影。 
  后来,赵宝康大概是实在混不下去了,又跑到深圳去找张超。以后,有关赵宝康的消息,我们都是在张超偶尔回来省亲的时候,从他嘴里听说的。这时候张超的公司已经越办越红火了,养赵宝康这么一个闲人也不在话下。赵宝康依旧像从前一样,什么事也不干,成天喝酒,东游西逛。但是让张超越来越不能容忍的是,身为公司老板的他,竟然常常被赵宝康搞得颜面尽失,下不了台。赵宝康喝多了酒,当着张超手下员工的面,在张超的办公室里又是脱袜子又是打赤膊。还对公司员工说:“你们别给张超那么卖命地干,他是在剥削你们哪。”有时候他喝得醉醺醺的,在公司里乱转,到处找人陪他说话,叫人没法工作。张超气极了,曾给他路费让他立刻走。赵宝康接过张超给他的钱,从里边抽出一张十块的,说:“这不他妈的就是钱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着他拿出打火机把这张钱点燃,然后又叼起一支烟,用这张点燃的钱去点烟。 
  张超结婚的时候(他在深圳又谈了一个女朋友),赵宝康在婚礼酒席上又喝醉了,他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你们都有家了,你们都有家了,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没人管我了,没人管我了啊……”哭得大家面面相觑,这时,一个张超在部队里当兵时最要好的战友(他叫丁大伟,专程从北京赶到深圳来参加张超婚礼的),实在看不下去了,抬手就扇了赵宝康一耳光。这丁大伟天生神力,在部队当的又是侦察兵,擒拿格斗样样会,这一耳光下去,就把赵宝康的一只耳朵给扇聋了。 
  参加完张超的婚礼,丁大伟要走了,他对张超说,赵宝康的耳朵被我扇聋了,也算是残废了,他在这里也是个累赘,你让我把他带走吧,以后我来负责这小子的生活。张超当然求之不得。这样,赵宝康就跟着丁大伟去了北京。 
  丁大伟在北京也办了家公司,赵宝康就住在公司里,照样不干任何事,丁大伟也不要求他干任何事。丁大伟给他的待遇是,有饭吃,有酒喝,别的就没有了。平时,丁大伟对赵宝康是好便骂,不好便打。比如说,喝醉了要打,胡说八道要打,上班进办公室要打,不讲卫生要打,对公司女员工贼眉鼠眼要打,到处乱跑要打。哪怕什么事也没有,仅仅因为丁大伟心情不好了,也要打赵宝康一顿。总之,丁大伟是隔三差五地就要打赵宝康。可怜赵宝康一个堂堂五尺男儿,成了丁大伟的一个肉沙包。赵宝康实在受不了了,逃跑过一次,可因为身上没钱,跑不了多远,被丁大伟手下的人在通县逮到了,嗬,那顿好打,三天没起来床。又让赵宝康立下毒誓,再不跑了,如果再跑,被逮回来的话,就要对他不客气了(天哪,什么时候对他客气过啊)。那以后赵宝康再没有跑过了,渐渐地他似乎也适应了这种有吃有喝有人打的生活,日子过得也有些怡然自得了。白天,他一个人到街上或是公园里去逛逛,到了吃饭的时候就自动回来了,如果看到饭桌上没酒,他就去找丁大伟要几块钱,买一瓶最便宜的白酒来(找头是要如实还给丁大伟的),自己喝。晚上是不准离开公司的,他在公司值班人员的房间里看看电视,然后就钻进楼梯拐角自己那间没窗户的小屋里睡觉去了。要是丁大伟叫他到办公室去,他就知道要挨打了,也没什么可啰嗦的,一副可怜相,乖乖地去让丁大伟打。丁大伟也嗜酒(所以他才大度地允许赵宝康喝酒,在这一点上他还是理解赵宝康的),顿顿要喝,如果他喝醉了——这种时候虽然不多,那赵宝康可就倒霉了,非被打得鼻青脸肿不可。 
  丁大伟在给张超的信中说,他现在对赵宝康已经完全习惯了,甚至还挺依赖他呢,如果隔上一阵子不打他一顿,浑身都有点不太舒服。我们分析,丁大伟这人大概天生就有很强的暴力倾向,正好碰上了赵宝康这么一个天生欠揍的,两人虽不能说是一拍即合,但也成了一对挺不错的搭档。 
  再往后,我们就没有听到什么赵宝康的消息了,逐渐地也就把他忘记了。 
   
  好些年过去了。去年秋天,我应北京的一个导演之邀,去北京写一部有关都市白领的电视连续剧。我住在什刹海旁边的一座旧王府改成的招待所里。剧本要得很急,我整天呆在招待所里拼命写,尽管是第一次来北京,可也抽不出时间到处玩玩。 
  一天临近黄昏,我写得实在是昏头涨脑了,就出了招待所,到外面去转转。我沿着什刹海边上的小路信步朝前逛着。天已经开始凉了,地下落满了红黄的枯树叶。一个老头坐在水边低矮的水泥栏杆上,面前是个小摊子,他用地道的老北京话吆喝着:“瓜子儿花生核桃仁儿。”声音起伏悠扬,透露着股空旷劲儿。 
  小路上人不多,远处拱桥上车来人往,倒是挺热闹。偶尔一辆脚踏黄包车从我身边经过,车夫一身旧式打扮,黄色对襟衫,扎着裤角的黑色灯笼裤,脚穿老头鞋,头上还有一顶瓜皮帽(这是一种旅游项目,让游客坐在这样的黄包车上,体验一下旧时北京的风情)。坐车人二郎腿翘得多高,大约感觉自己是个老爷了。前方路边一块空地上,有石桌石凳,几个老头老太围坐在石桌边打麻将,一旁还站着个中年汉子在看。我走到近前,猛然觉得那中年汉子挺眼熟,再一看那颗没长好的山芋脑袋,一下子想起来了,赵宝康。他依旧理着光头,人倒并不显老,只是长胖了,眼睛更小了,脸上皮肉松弛,呈一种不健康的酱红色,一看就是个满脸晦气的家伙。他两手在胸前捧着个大玻璃杯,里面泡着半杯茶叶。听到脚步声,他朝我看了一眼,我们俩目光相接,我心里一惊。他神情木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不能肯定他认出了我,但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我并没有停住脚步,只是冷漠地冲他点了点头。他也机械地冲我点了点头。然后我就走过去了。 
  我越走越快,生怕他在后面喊住我,直到走出去老远,我才松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想想也有点滑稽,两人多年没见,偶然在异地他乡碰上了,却像是天天见面的老邻居一样,随随便便点个头就过去了。 
   
   
  春节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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