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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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 第6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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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杨:中国人的历史最久、历史书也最多,但是许多中国人都害怕读历史,认为很枯燥,所以我希望能尽量令它趣味盎然。中国史书都是冷冰冰的,说明有太多的历史学家写不出生动的文章,至于主动和客观,我们很难界定,我相信没有一个历史学家能够完全客观。
   
     魏便利:在《柏杨版资治通监》的〈柏杨曰〉中,你以现代人眼光去看历史事实,常常表现出同情的态度,有人不赞成。请问:我们应该以什么眼光去评价历史?
   
     柏杨:我们应该以现代人的人权眼光去评价。否则,我们就没有理由谴责白起在长平坑杀降卒四十万了。
   
     魏便利:最近,我们举办「开卷有益」读者报告征文比赛,目的是推动阅读风气。你可否向青年朋友推荐几本有价值的书籍?
   
     柏杨:我推荐《资治通监》,纽约大学教授唐德刚先生称之为「一书定天下」。从这套书,我们可以透过种种事迹,去学习判断、批评我们的民族、生活,并帮助我们展望未来。
   
     没有制衡的权力最可怕·鲁雪
   
     ⊙访问者鲁雪先生。
   
     ⊙文载一九八七年四月香港《争鸣》杂志。
   
     三月七日(一九八七年),柏杨偕夫人应邀莅临香港。下机伊始,记者问及北京《光明日报》批判他的事,柏杨一脸惊愕。
   
     正好在二十年前,柏杨因文字获罪,被开除国民党党籍,入狱近十年。柏杨的文字泼辣,针砭时弊,毫不留情,但却是一个理性的人。他坦言台湾进步最快是在他入狱的那一段时间。尽管个人经过了许多痛苦的折磨,他认为是值得的,因为他欣慰地看到代价──今日的台湾政治,乃是五千年来中国人最盼望得到的民主模式。
   
     幽默而富有哲理、感情充沛而深沉──这就是柏杨的气质。我坐在他下榻的酒店里,一边进,一边听他用生动的比喻来谈论中港台三地的政治问题。柏杨拿起一块烟肉三明治,感慨地说:「要是全中国人民都有肉吃就好了!为什么做不到这一点?统治者真是该死!」他对处在人为贫困的同胞,寄以深切的同情。当他谈到专制主义的霸道及海峡两岸知识份子厄运时,声音颤抖,语调沉重。我强烈感受到他对丑陋嫉恶如仇的情怀,正是这种情怀的魅力,激起了海内外千千万万个中国人的共鸣,也使专制者胆战心惊。
   
     访问结束之时,柏杨请本刊记者转告他对大陆读者、学生的敬意。他再三强调,保守势力的反扑,永远是暂时的,大陆还是有民主希望,他就是在失望和痛苦中奋斗到今天。
   
     鲁雪:您的《丑陋的中国人》风行大陆,您勇于挖掘和抛弃中国传统文化的劣根性的精神令人敬佩,您是否这样认为,中华民族落后的根源就是被您称之为的「酱缸文化」?那么,政治体制改革和文化改革,哪一样重要?
   
     柏杨:应该说是落后的结果成了酱缸,而酱缸使社会更落后。至于哪个是起源、哪个是结果,就跟「鸡生蛋、蛋生鸡」一样很难定论。当然,我强调文化改革,不是说政治改革不重要,它当然非常重要,文化改革的目的之一就是政治改革,否则文化改革本身就毫无意义。回顾历史,政治改革流了多少血、吃了多少人,但是迄今还没有成功。就好比人的身上长了一个疮,病毒不根治,疮是无法痊癒的。不是我们不治这个疮,而是必须先消灭病毒。也就是说我们要政治改革,怎么样来政治改革呢?就是先着手改革文化。
   
     鲁雪:最近北京《光明日报》批判您。对这种反常举动,您认为是什么原因?
   
     柏杨:这个问题已不知有多少人问过我。中共对海外作家只批过胡适,那只是建国之初。现在批我是第二个,其中原因我也莫名其妙,我只能这样怀疑,中共的统战政策是否变了?是否对台湾政策也变了?也或许,只是一个偶然。
   
     鲁雪:您似乎对《光明日报》批判您的事不愿多谈,这是为什么?
   
     柏杨:我想声明一句,香港某报访问说:我不愿意看到这些文章,并且很生气。这是误解了我的原意,我没有说过这些话,这不是柏杨的气质。我不是不愿意看,而是认为像这样的文章,我一向不答辩,因为它根本没有谈到问题的主题和焦点。他们会花费一百小时来否定一分钟就可以证明的事,使人怀疑这些人的神经是否正常。大家认识的层面相差那么多,我还有什么可谈的?
   
     鲁雪:您毫不留情地揭露中国人的丑陋,这是爱心吗?你曾说过中华民族就是缺乏爱心。
   
     柏杨:大家对自己民族其实并不爱,至于爱国,口头上爱国最厉害的是中国人,但最不爱中国的也是中国人。海峡两岸的人都拚命想出国,出国以后就千方百计不回来,这种情形在大陆更甚。这难道就是爱国?我常常说不要爱国了,再这样爱下去这个国家就空荡荡了。只要你不伤害这个国家,就是爱国了。
   
     鲁雪:最近国民党开放党禁和报禁,被视为一大进步,您如何看待?
   
     柏杨:国民党开放党禁、报禁、确实是一大进步,是一个非常重大的突破。中国几千年来,思想没有变,而且越来越黑暗,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人奋斗过、呐喊过、流血过,但始终冲不出这个酱缸。因为在中国文化、政治思想里面,缺少最高的民主指导原则。好不容易孙中山来了,马克思来了,但人们把三民主义、社会主义往酱缸里一泡,立刻就失去了原义,结果情形更糟。现在台湾的经济成长、私有财产的积累、教育的普及、新生代的崛起,为民主政治具备了条件。这样的转变,是中国五千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可以说是五千年来最有民主希望的。我想该是上帝保佑中国人吧!
   
     鲁雪:邓小平和蒋经国曾是同学,为什么一个走向更专制,而另一个却逐渐走向开明呢?
   
     柏杨:制度犹如火车轨道一样,运行时候很难把它开到另一个轨道上来。虽然过去一直想朝民主的方向走,但有时停止了,有时又非常慢,把你压死。人生几何呢?现在台湾远远比大陆走得快,那是制度的不同,再加上个人的聪明才智也有关。我想邓小平也是很聪明的,但在那个轨道上,他的聪明也只能到此为止,没有制衡的权力是最可怕的,除了害人,也能害己,正如洋人说的「绝对的权力绝对的腐败」。同时,绝对的权力也导致绝对的愚昧。你看,中南海有些人真是白痴得惊人,比如李先念前几天说的「后浪不能推前浪」,这是呆话!一群白痴在统治中国人民,我真为大陆人民担心和难过。蒋经国为什么不是白痴?他是从老子那里传位得到的权力,一度也很独裁,但他的权力在末期却多少有点制衡。
   
     鲁雪:也许是权力来源不同,便造成统治的方向不同?
   
     柏杨:这些因素并不很重要,关键还是在权力有没有制衡,希特勒可是人民普选出来的,蒋经国后来面对各种凌厉的制衡──美国人的制衡、党内开明派的制衡、党外庞大反对力量的制衡。有些制衡可能他不在乎,但他明白这是制衡。有些制衡虽没有立即的力量,但也是制衡。
   
     鲁雪:中、港、台三地制度不同,是不是因此丑陋的程度也不同?
   
     柏杨:对了,确实有程度上的不同。丑陋的程度越严重,就表示那个社会更腐败、更黑暗、更专制。这是必然的,人性千古不变,不管你是黑人白人,只有制度发生影响。像在大陆,共产党竟然鼓励人民说谎,实在使人吃惊。我想起毛泽东最重要的一部着作,应是「引蛇出洞学」。当初他向知识界保证,「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这是他用人格的保证,人民佩服他、爱护他、尊敬他、信任他,结果成千上万的知识份子成了「右派」。毛泽东不但毫无内疚,反而洋洋得意……结果败坏了大陆人民的美德,使人民再也不相信共产党,再也不说真话,这就是倒行逆施的报应;私人方面,毛泽东尸骨未寒,其妻就被关进牢里。国家方面,就是国民道德大倒退,人人生活在欺骗之中,而且以此为荣。在这种生活环境下,人民的品质当然日趋低下。
   
     鲁雪:十年浩劫使大陆走到崩溃的边缘,这样中共才开始反省要改革。但不到十年,现在又来一个大倒退……
   
     柏杨:中共根本没有真正反省过。
   
     鲁雪:他们应该明白倒退的后果。
   
     柏杨:他们未必明白,或只表面上明白,这仍是制度的问题。毛泽东最严重的失误,中共高官们都看到了,并且设法修正,但转来转去还是这个错误的轨道,因为他们没有使用新的轨道。
   
     鲁雪:您曾经说过,从来没有开明的君主,他们的改革都是被迫的。那么蒋经国现在台湾推行改革,是在什么条件下被迫的呢?
   
     柏杨:我们可以分析一下蒋经国的改革压力,假如台湾的友邦是中非帝国吃人皇帝、是乌干达元首阿敏、是苏联而不是美国,情况将完全不同。另外,国民党内部开明高级知识份子也是政策稳定、经济繁荣、人民安居乐业的智囊。还有一种压力来自反对者,过去称「党外」,现在称反对党,台湾的民进党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真正的西方意义的反对党,它有草根性,它的基础建立在选民上。反对党的力量不可忽视,中国过去也有过许多党派,但那些都是知识份子论政,没有根,没有选民。
   
     鲁雪:反对党的出现,是不是标志台湾走向民主法治的第一步?
   
     柏杨:是第一步。具体来说,没有反对党就没有民主?虽然台湾的民进党只具雏型,乱成一团,但它是个起步。刚出生的女婴并不好看,但十八年后她就是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所以不能只看现在,她在慢慢成长,我们要看时间。
   
     鲁雪:从这次台湾选举看来,国民党占压倒性优势,是否说明它很得人心?
   
     柏杨:可以这么判断。反对人士组党纳入轨道后,冲力就没有从前那么大,加上国民党自身也在改进。就台湾来说,国民党还是功大于过,现在台湾建设得那么好,就是明证。
   
     鲁雪:在大陆,当权者一句话就可决定一个人、一部作品的命运,连共产党总书记胡耀邦也不例外。
   
     柏杨:那是疯狂而无耻的专制制度,使人作呕。
   
     鲁雪:在台湾会发生这种事吗?蒋经国敢不敢这样做?
   
     柏杨:专制魔王没有不敢做的事!因此我考虑到香港的前途,我多次提出:恐怕中共没有治理香港的能力。尽管它主观上也许希望香港继续繁荣,如果说每天磕一百个响头就能达到目的,相信他也会愿意磕一百个响头。但管理高度现代化的社会,要高度的智慧、高度的体制、严格守法负责的干部,中共恐怕做不到。
   
     鲁雪:那么「港人治港」不就行了吗?
   
     柏杨:问题是利用港人治港要做到会利用、肯利用,但我认为到时候中共会自己直接下手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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