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锵三人行-文化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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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三人行-文化圈-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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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朔:其实也不是,语言是活的,它在不断变化。这几年,特别是2000年到2006年,北京其实经历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你可以叫“摇头文化奇迹”,像“不靠谱”,像“插米”,像“拧巴”,全是摇头文化出来的。你正玩儿着呢,警察进来,这就叫拧巴。各种反转上一块了。

第三部分 第34节:王朔:文学语言你让我“规范”什么呀(6)

    窦文涛:你觉得这跟北京话关系大吗?

    王朔:也不是,实际上它有新的状态了,就出这词儿。

    窦文涛:所以生活不同了,语言就不同。

    王朔:你无非是根据生活。“走面儿”,过去没这词儿,现在大家管朋友应酬叫“走面儿”,它必须有新的状态。

    窦文涛:所以看你早期写的小说,感觉很明显。《玩的就是心跳》,那种大院里的(语言),它有根啊,有土壤,但后来你好像想抛弃这些。

    王朔:当然,因为那些东西我再写就是重复自己,我没金庸那么没出息,老重复自己干吗呀,我又不指这吃饭。从九十年代到现在,十五年了,我现在敢出来了,好多新的语言习惯出来了,比如四字成语,他非得漏一个字不说。

    窦文涛:对对对,我们有一阵儿也这么说话——你长得真是沉鱼落,闭月羞。

    王朔:尤其在短信上,经常这样,少说一个字,明白意思就行了嘛。而且我觉得打字用拼音,说明语言往表音文字发展了,你按表音文字打出来的汉字,实际上跟拼音文字一回事儿。

    我发展了“三维”写作方式

    窦文涛:比如“较劲”这个词,有两种写法,一个是叫唤的叫,一个是比较的较。

    王朔:比较的较是字典上的,我认为有时候不是这意思,有时候带叫嚣的意思。我写字从音,我为什么不喜欢让校对改?我现在发展了一种——我自己吹牛×啊,叫“三维”的写作。我们小时候有个听觉和视觉联在一起的联觉能力,大了以后把这分开了,我现在能使用联觉能力,所以我全创新词儿。为什么不让人改呢?有些词儿,比如砍大山,他们愣给变成“侃侃而谈”的侃。其实我们原来是有典故的,叫做“当代活愚公,拿嘴砍大山”,你只能用这个“砍”,楞变成侃侃而谈的侃,它不是那意思嘛。

    窦文涛:而且你还说汉语没有时态,现在发明了一种什么——

    王朔:我给它加时态了,它有种现场感。比如我现在说:“梁文道坐在那儿用普通话说……”它是叙事的;我写的时候就变成“我迎面一双眼镜,上面一个秃头”,带速度感!

    窦文涛:那你要说我们正在聊天——

    王朔:我根本不那么叙事,“我左边一双眼镜,右边一个眼镜”。

    梁文道:随着注意力的转移——

    王朔:对,随着镜头进入画面了。你看电影都是从特写到全景这么走的。比如我们开车,我就写:“我那会开车回去,大夜里,头顶一玻璃,脚踩一炉子……”那样写生动多了,整个是立体的。

    那个世界完全不同于这个世界,用这个世界的文字进行描写就像用方块字堆砌浮雕,把一座建筑还原为图纸,描来描去框立起一道透明的墙,千万色彩从笔画中倾泻在地,遗失在词句之外。

    ——王朔《致女儿书》

    窦文涛:语言是活的了。

    王朔:比如下雪的时候,我怎么都找不出形容我在车里坐着,那个玻璃全结了霜结了冰从上往下掉——我里头开的热风嘛??——的感觉。后来想到了,“前面杵一粉丝笼子”,特别像,准极了。

    梁文道:这有点像什么呢?像以前那种由说书变来的小说。你看《水浒传》里面形容谁谁谁出来了,先形容他这个马凳子用什么,这马蹄又是怎么样,也是一个细节一个细节转上去。

    王朔:到元杂剧的时候,形容特别准,特别美,后来就成陈词滥调了。说实话到贾平凹到金庸先生都是陈词滥调。

    窦文涛:那《红楼梦》呢?

    王朔:《红楼梦》是我的根儿,我初中看了五遍《红楼梦》。那时候毛主席说《红楼梦》至少看五遍,真好看!

    窦文涛:是好,是好。(笑)

    王朔:说实在的,后面张爱玲什么都不靠谱,琼瑶那就更别提了。《红楼梦》是中国爱情小说,全世界爱情小说集大成者。今天人民文学出的繁体竖排本,很多年轻人看不惯,我建议人民文学出一个平排本,就版心小点,把它的对话都一行行拉下来。你要写爱情小说,说实在的,你郭敬明要写爱情小说,别抄庄羽呀,你去看看曹雪芹曹先生怎么写的当年,一百五十年前的爱情小说。

第三部分 第35节:王朔:文学语言你让我“规范”什么呀(7)

    北京话占据着政治强势

    窦文涛:你说北京话怎么跟满族有关系?

    王朔:它是以东北话为基础的,里头有很多满语。

    梁文道:但问题是中国过去是不讲究普通话的,普通话的需要是一个国家建立了,而且现在有电话有声音了,要统一这个。过去统一文字就够了嘛,对不对?

    王朔:我不知道,比如像康有为这种南海人,到电视台的时候,他说什么话啊?(笑)

    窦文涛:像你说的这种北京话,我觉得太强大了。你感觉北京作家占便宜太多?

    王朔:当然占便宜。

    窦文涛:那广东方言有希望吗?

    王朔:广东方言流传不过来。假如你是表音文字,那行,但恐怕国家要分裂。

    梁文道:不过我有一个想法,我作为一个说广东话的人,我觉得今天中国各个方言里面,粤语是最有活力的。当然很多人说是上海话,但是不一样,差别在哪儿呢?上海话没有上海话的电视剧,没有上海话的流行曲——

    王朔:《海上花》就是吴语。

    梁文道:对,那是吴语。

    王朔:但是解放后被管了。

    梁文道:现在只有广东这一块地方,可能因为有香港有广州的原因,粤语还是有活力的,不断出新词儿。

    王朔:您要叫我说一句不爱国的话,您那(粤语)干脆是外语得了。(笑)它里头好多宋朝文言,比如管警察叫“差人”、“差倌”,那不就是宋朝话吗?管钱叫“银纸”。其实陕西话里好多文言文,文言文就是口语变的。有一说法说客家话都是河南话,比如我写《我的千岁寒》,写慧能什么的,人家广东白话就是官话,秦朝时候说的是广东白话。

    窦文涛:我们说夹生普通话,一直有个苦恼,老觉得那玩意儿是相声小品,觉得方言才有那种音乐感。

    王朔:你看现在说小品的全东北人,因为他跟普通话接近啊。陕西什么王木犊的也不错,但你拿四川话说它就受限制。

    窦文涛:它没法普及。

    梁文道:其实所谓普通话跟方言的分别啊,在语言学上研究是站不住脚的,语言学上没有方言的概念,方言就是一种语言,它的区分实际上是一种政治区分,纯粹是政治上面我们需要有一个国家标准语才把它分出来的。过去所有国家的人都不会说一个标准语,十九世纪末的时候法国能够说标准法语的人只占全国人口三成。

    王朔:英语原来是土话,诺曼公爵本来说的是法语,十六世纪初莎士比亚才给攒成英语。意大利语原来就是一偏了口的拉丁语,最后被但丁写了,才成了正经八百的语言,它跟西班牙语非常接近。

    窦文涛:从这些规律看,咱普通话将来什么前景呢?

    王朔:它是政治上的强势,大家交流靠这个,官员都要讲这个话,媒体都要讲这个话。

    窦文涛:写小说呢?

    王朔:其实我们写的不是普通话,是把北京土话入进去了。北京土话从曹雪芹到老舍是有传统的,也不光老舍,张恨水就是北京土话。我说我们北京出一仨人的队,浙江出一仨人的队,我们出曹雪芹老师、老舍,还有我,(笑)他们出鲁迅、金庸、余华。

    窦文涛:你说至少打一个二比零。

    王朔:金庸可比不了老舍,他跟张恨水还有一拼。你武侠再怎么说是在华人圈里,老舍《骆驼祥子》正经八百在美国卖过,文化大革命就(因为)这个打死的。这就一比零!我比余华还是一个零吧,那就二比零!(三人大笑)我们北京还有人呢,王蒙、张洁、刘恒,你浙江就剩余秋雨了。

    现代语言被污染了

    窦文涛:我觉得很多人都困惑于这个,觉得眼前这套语言写来写去都像陈词滥调,但你又不能凭空——

    王朔:所以啊“先锋文学”他们依赖的是翻译体,跟施蜇存三十年代“新感觉”是一回事,只不过后面的翻译更流畅一点。你看鲁迅那文字,其实挺疙疙瘩瘩的。

    窦文涛:有人这么说。

    王朔:我们占便宜,我不是说比人聪明,因为我接了地气儿了。北京的土话都可以入普通,而且当年《新儿女英雄传》啊,老舍啊,已经把这个话推广到全国了,全国人看北京话——

第三部分 第36节:王朔:文学语言你让我“规范”什么呀(8)

    窦文涛:都看得懂。

    王朔:它有阅读经验,其他地区文学没有推广到全国。其实很多拿方言写作的,我看着费劲但我能看,非专业读者就不能看,看着累。

    梁文道:张爱玲有时候也会用上海话,用吴语。现在的中文,我们常常说被污染了,污染这个概念不大准确,好像是说有些杂质混进来了,其实不是杂质混进来。我觉得现在语言的污染在于有些语言被官方化了,被陈腔滥调化了,用到了一个所有人都用的地步。有些字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我一看就头疼,比如一形容什么,就“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文涛大笑)这怎么回事?

    王朔:你们港台话现在进入大陆很厉害,流行歌曲带进来太多了。年轻人说的全是流行歌曲的话,像什么很“四海”,很“高竿”,很“拉风”,这都什么话?这些话已经进入我们汉语体系了。你别排斥人家,说实在的,你要有文化自信,外来语进来多少,比如“秘”是什么啊?那不就是英语的Miss嘛。

    窦文涛:啊?我还刚反应过来,小秘——

    王朔:飒秘。什么飒秘?很简单,英姿飒爽,这人有英气。我觉得你们曾子墨是自林徽因以后范儿最正的一个。

    窦文涛:你说的“范儿正”指什么?

    王朔:过去有句话:江浙人,北京话;新思维,旧传统。这是女孩子里的极品,当年他们说林徽因就这么说的。

    窦文涛:(笑)林黛玉不也这路子的吗?

    王朔:对,苏州人,北京话。林黛玉思想解放,但是从一而终,郁闷而死。那时候林徽因她们很多江浙人在北京读书做官的,那范儿,漂亮极了,书卷气极了,聪明极了,就上海人在北京长大的,严重靠谱。

    窦文涛:这倒让我想起台湾眷村啊,其实邓丽君的音乐,你不能认为是台湾文化,她是南腔北调的。

    王朔:她是三十年代的流行文化。

    窦文涛:你们小时候大院也是南腔北调的人。

    王朔:我们不说北京话,我们说普通话,但不是我这种,是标准国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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