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锵三人行-文化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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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三人行-文化圈-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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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朔《致女儿书》

    窦文涛:真出卖?

    王朔:真出卖啊。出卖完,最后为了给句假话,说在哪儿登陆?加莱。所以一打响隆美尔正准备上,希特勒说,别!那是佯攻,等加莱吧。差了二十四小时还是四十八小时,盟军就上(岸)了。就为点这么一句瞎话把整个都给出卖了。

    窦文涛:哎呦,这心眼儿玩的。

    王朔:你看《蛇》那电影,克格勃给中央情报局抖一词儿,给中央情报局彻底给抖垮了。也是派间谍过去,上校叛逃了,说你们中央情报局有我们五个人,我给你点啊,第一个梁文道,是真的,逮了;第二个窦文涛,还是真的,逮了;点了四个,第五个说不知道是谁,一通儿乱猜。

    窦文涛:为了革命得牺牲多少自己战友啊。

    王朔:负责反间谍这哥们儿就疯了,成一迫害狂了,觉得谁都像,因为前四个都是真的嘛,中央情报局完全没法工作了,因为情报工作必须得互相信任。他把金?菲尔比都给点了,菲尔比是军情五处负责反苏联情报的处长,当时在美国负责美英情报联系。他来把菲尔比都点了,你说他是不是真的!但是接着他又叛逃回苏联了,美国官兵就完全拧巴了。

    窦文涛:哎哟,王老师这内幕,我是很少有地方能看着。

    在美国遇上国军子弟

    窦文涛:军队这些子弟啊,你怎么又觉得都特别惨呢到后来?

    王朔:多数人都特别惨,我是混出来了,我们多少没混出来啊。《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我们一姐姐,就是白珊原型。她爸叫张晋祥,当过二炮司令铁道兵司令,后来转移到地方。混得特别惨,因为她爸死了。

    窦文涛:我就觉得这些人的心理啊,小时候受的教育,感觉老子天下第一。

    梁文道:问题就在这儿,台湾眷村的子弟,他从小受的教育是“我们家是保家卫国的,我们是最精英的,我们是最优秀的,这些本地老百姓孩子不行”。本地小孩反而比较踏实,该怎么读书就读书,慢慢上,等到上去之后,眷村很多年轻人已经变成混帮派的了,台湾那些所谓的外省挂四海帮。

    王朔:竹联帮也是?

    梁文道:竹联帮也是,都是这一批。有一批后来可能混得还不错。但台湾经历了改朝换代,当年受欺压的本省人一上来,这些外省的就没处混了。而且他们从小就从父母那儿感染了悲情。你知道六十万国军里面有什么人吗?有一种人过去很少有人留意,就是强拉的兵。舟山大撤退拉了很多人?那些人是正种着地,国民党过去拉,强拉带到台湾的。有一位台湾作家后来写小说回忆这个经历,他当年是十一岁给拉上船的,丢到台湾之后只好当兵。你想想看,这些人到了台湾,非亲非故,所有东西都在家乡,所有亲人都在家乡。

第三部分 第32节:王朔:文学语言你让我“规范”什么呀(4)

    窦文涛:背井离乡了。

    梁文道:而且他在台湾也住不惯。我小时候印象很深刻,那些眷村朋友们的父亲最喜欢说,什么东西还是家乡的好,比如江西的说我们桐油多好多好,台湾什么都受不惯,总是想着将来要回去。等到真的开放探亲了,回去一趟——

    王朔:根本不是一回事儿了。

    梁文道:回来都很沉默。

    窦文涛:听说你后来到美国,又碰见一些国民党军官子弟?你们碰一块聊天,聊得亲吗?

    王朔:亲,我就跟台湾人亲,跟上海人亲,跟香港人——香港人不靠谱,我不爱听,那是什么乱八七糟的话,(瞅见文道)对不起啊。

    梁文道:(笑)没有,没有。

    王朔:我当时住在小台北,全是台湾人,讲国语。我们老吃饭一小饭馆就是一“嘚哥”开的,嘚哥还帮着盛饭,特亲切,不吹牛×,吹牛逼的是那些小弟。那儿越南的叫“越清帮”,还有“华清帮”,整天争地盘,经常在饭馆“咣”一下就开枪。越南人也特猛,打过仗出来的嘛。帕萨蒂纳的高中就发生过一次枪击案,互相不忿,把冲锋枪端出来了。洛杉矶有个山谷大街,那儿好多中餐馆,就在那儿打。所以我们那儿经常有警察进来,说你们都是什么路子啊?因为那儿交水电费就能买枪,谁都有枪,我都准备买支机关枪搁屋里呢。(笑)

    窦文涛:怎么王老师到哪儿都能碰见——都能找着他组织,是吧?我们去美国,一个这种人也见不着。

    王朔:不是,枪店有的是,Shopping…Mall里就有枪店。

    窦文涛:合法的那种?

    王朔:美国持枪合法。我跟你说为什么美国取缔不了枪,《宪法》规定公民有枪,公民有不服从原则。两亿人民有枪,你政府敢胡来吗?所以出点刑事案件是小事,不怕这个,所有都是要限制政府,因为政府权力大,太无法无天了。禁枪不可能,这是宪法赋予人民的权利。为什么美国没有入室抢劫?你敢进来,打死你活该。就是FBI什么的,也不能随便进屋,进屋打死你,你必须亮牌照。

    梁文道:美国有自治传统。美国独立之前,已经有半自治的小社区了,人民有很强烈的感觉要维护自己的权益。现在我们常说国家是垄断暴力,他说我不让你垄断,你有枪,我也得有枪,我得自卫。现在美国不就有些民兵组织嘛,都是极右派,反对联邦政府。

    耶稣的爱特别伟大

    窦文涛:说到美国,现在聊大国崛起嘛,我倒发现一点,所有曾经的大国到现在还挺好挺牛的,和那种曾经的大国到后来崩溃了或者什么的,有一个区别就是最后不成了的那些大国都是不拿人当人的地方。但你看英国、荷兰,人家现在也不错,立国纲领一说就是人生而自由平等,公民权利不受任何人侵犯……这种东西好像才能长久。

    王朔:我跟你说,“人欲歧视人,人必歧视他”,这是一个道理。老实说我认为希特勒“排犹”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时候德国共产党、社会民主党特别厉害,一战后期他们起义了,希特勒出来了,认为群众你必须用最简单的口号——,比如共产党说有钱人是坏人;他说,得了,犹太人是坏人。群众马上理解,这样就把德国左翼给搞掉了。

    梁文道:所以一个社会我觉得最危险的东西是“民粹主义“,鼓动群众,帮他们制作一个假的敌人,那个人其实也没什么。

    佛祖看得很清楚,后来的问题出在和尚要吃饭,搞团结,搞普渡众生,什么事一牵扯到人民就为人民左右了。坚持真理要独来独往,话一说出来就变味。

    ——王朔

    窦文涛:我也挺困惑的,因为我有很长一阵儿也给人忽悠。有些东西听起来你觉得没什么不好,比如“胸怀天下”、“位卑未敢忘忧国”。但我最近有点醒过来了,好比说“位卑”,谁给你定的位?我干吗就卑呢?我凭什么就卑呢?是自卑吧。

    王朔:我女儿在美国上学,她是这样分的,耶稣基督、曼德拉、甘地,还有马丁?路德?金,这是一溜儿。那一溜儿是谁?斯大林、希特勒……分暴力和非暴力。耶稣基督的爱我觉得特别伟大,我想想,我做不到。

第三部分 第33节:王朔:文学语言你让我“规范”什么呀(5)

    窦文涛:打左脸把右脸给人家。

    王朔:我想要是有人害了我女儿,我可以原谅他,但是我没法爱他。我可以不杀你,我也可以让你自由,你悔过就行,甚至你不向我悔过都行,我可以不复仇。但是你要我爱你,我怎么爱?那太伟大了。

    梁文道:问题是做到这一点之后,那种力量就很大了。比如说甘地,他带着两万印度人跑到海边,去私采盐矿。几排英国兵在那儿把守,不让他们过去。然后这些印度人就排好队,一个一个走过关卡,过一个英国卫兵就“啪”打一个,血流遍地,打到手软。这些印度人我明明比你英国人多,但我不用暴力,我就是要走过去。结果这种事情传到英国,英国人自己受不了了,我们怎么能干这种事儿呢?

    窦文涛:我惨给你看。

    王朔:看你心疼不心疼我。(笑)

    梁文道:他的道德力量大到一个程度,让英国自己说我没办法干下去了,我受不了了。

    窦文涛:没错儿,德国打苏联,刚刚进去的时候,有一个德国兵后来回忆说,苏联的兵都没枪,一群人在战场上跑,后面督战队机枪打着往前跑,没法打了。

    王朔:你知道二战时候苏军多少俘虏?七百万。乌克兰那会儿还骑马呢,德国坦克部队一围,怎么打啊这仗?怎么冲啊你?

    炫耀什么都是炫耀

    窦文涛:你说你们从小满脑子灌输这么多战略战术,这对你在和平年代待人处世是不是——,比如你一用词儿就是“我要转战凤凰卫视了”,都是这种南征北战的——

    王朔:我告诉你,我有什么呀?我觉得我真是让着这帮文人,我不能欺负你。

    窦文涛:你不是文人吗?

    说实在的,有一些学奴特别讨厌,看上去一肚子学问,人家说的话你背下来了,你查得到,引用别人的话,你就叫精英了?哪个是你自己想的,不带重复人家的,那是本事吗?包括吹鲁迅的一帮人,把鲁迅的美德都压在你自己这边了。

    ——王朔

    王朔:我当然不是了,孙子才是文人呢!我没觉得那多牛×。我在我们院我是坏孩子,然后我写小说,人家就叫“不务正业”,叫“纸上谈兵”,那点破字儿。

    窦文涛:还看不起。

    王朔:也不是看不起,我自己不觉得多好。我想当一个好人,谁不想当老好人啊?

    窦文涛:是好人,我听好些真正跟王老师熟的,都说这其实是一个好人。(笑)

    我越来越觉得我和这个社会有隔阂,有点愤世嫉俗,有这心态应该离人远一点,不要妨碍那些活得正好的人。从别人的生活中退出来既平静又焦虑,平静在自己的本来面目中,焦虑在于按捺不住表态的冲动。最让我难以正视的是,我时时发现在自己内心深处藏着一个打不消的念头:退出是为了更大型更招摇的进入。

    ——王朔《致女儿书》

    王朔:我特别不喜欢那种我们都毕业了你丫留级多念了几年书的人,在那儿假装有知识,就这些人瞧不起人,太讨厌了,你们有什么知识?你们比认字,随便我们院一哥哥,当过校对工人,认字——,比张承志认字多。(笑)

    窦文涛:所以说炫耀知识也是炫耀。

    王朔:炫耀什么都是炫耀,你炫耀真才实学也叫炫耀。你凭什么歧视别人?你说你是强人?我强人我装孙子,我不敢说我是作家,因为我觉得我吹那牛×干嘛。

    窦文涛:你写的东西呀,百分之九十我都看过,你知道我为什么看啊?我觉得跟咱这行多少有点关系。最早我们都是播音腔,不知道上电视怎么说,后来说这套语言不行,换!往哪儿找依据呢?要像咱平常生活里说的——现在就是这样,但现在又苦恼了,我发现生活里说的这些话,认真检索起来也都是陈词滥调。而与此同时我看你的书,你一直在琢磨着怎么颠覆语言。

    王朔:其实也不是,语言是活的,它在不断变化。这几年,特别是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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