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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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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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未明。    
    虽然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我还是换上衣服跑了出去。    
    黎明的街道清冷寂静,月影如贴在天空中一般。我的脚步声在静谧的蓝霭中回荡,旋即悄无声息地被吸摄入空气,消失在身后的街市里。    
    浦罗站在桥上,手插在口袋里,脸半掩在围巾中。看我跑过来,她还是刚才的样子,朝我灿烂地一笑,说了声:“早上好。”    
    隐约有一两颗星星在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中眨着眼睛。    
    这情景美得让人眩晕。有轰鸣的流水,还有清新的空气。    
    “天空蓝得连人都要融化进去似的。”她手搭凉棚,仰望着天空说。    
    风中摇曳的树木投下淡淡的树影,天空在徐徐地变化,月光透过薄薄晨霭倾泻下来。    
    “到时间了。”她声音透出紧张,“好了吗?现在开始这里的次元、空间、时间之类的会发生摆动、错位。我们两个人并排站着,可是也可能相互会看不到对方,看到的东西也可能完全不同……就在河对岸,一定不要出声,不要过桥。没问题吧?”    
    “OK。”我点点头。    
    


月影月影(6)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唯有河水隆隆。在流水声中,我和浦罗并排站着,注视着对岸。我心怦怦直跳,腿好像在发抖。黎明,一点点一点点向我们靠近。天空由藏青转为浅蓝,传来鸟儿的声声啼鸣。    
    我感觉耳膜中依稀听到一个声音,定睛朝身旁望去,浦罗不见了。只剩下河水、我和天空——还有一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夹杂在风声与流水声之间在耳边响起。    
    铃铛!没错,那是阿等的铃铛声!叮铃叮铃的铃声隐约可闻,可却不见人影。我闭上眼睛,在风中侧耳倾听。当我再次睁开眼向对岸望去的时候,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而且比这两个月来的任何一天都疯得厉害。我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叫出声来。    
    阿等在那儿!    
    如果不是我在做梦或是精神有问题的话,那么站在河对岸、面朝这边的那个人影就是阿等!我们隔河相对,我心里涌起一股熟悉的热流,对岸的身影和我心中、记忆中的影像对上了焦点,融为了一体。    
    他站在黎明的蓝霭中,向这边望来,眼睛里含着忧虑。我乱来的时候,他总是这副表情。他手插在口袋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想起了在他的臂弯里度过的或远或近的日子。我们俩就这样相互对望着。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汹涌的河水,还有遥远的时空距离,这一切只有即将隐去的月亮在默默注视着。我的长发,还有我所熟悉的他的那件衬衫衣领在河风中飘摇,恍然如梦。    
    阿等,你有话想跟我说吗?我有话想对你说啊,想走到你的身边,抱住你,庆贺我们的重逢。可是,可是——我泪眼迷蒙——命运已经把我和你这么清清楚楚地分隔在河的对岸和这边,我无力回天啊。满面泪痕的我,可以做的只有观望。阿等也以同样悲哀的神情回望着我。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停止!——然而,第一缕晨曦已经射出,一切都开始慢慢变淡。阿等在我的注目中渐渐远去。看我焦急起来,他笑着朝我挥手,一次又一次地挥手,然后逐渐消失在灰蒙蒙的天边。我也挥动着手臂,想要把我的阿等、那熟悉的臂膀的曲线,一切的一切,烙进眼中。这淡淡的景色,还有顺着脸颊流下的热泪,我渴望记下所有的这一切。他的手臂划出的弧线凝固在空中,身形却慢慢暗淡下去,终究消失掉了。泪眼婆娑中,我目送着他离去。    
    完全不见了,一切都恢复到了原先,那个清晨的河岸。身旁站着浦罗,她神色悲戚,仿佛痛断心肝。她侧着脸问我:“看到了吗?”    
    “看到了。”我擦着泪水。    
    “感动吗?”    
    这次她转向我,笑了。我的心情也逐渐释然,朝她报以一笑,说:“感动。”    
    阳光洒下来,清晨来临了。我们两人在那里站了许久。    
    我们来到一家一大早就开了门的唐纳滋。喝着热咖啡,浦罗睁着略带睡意的眼睛说:“我也是在一次意外中失去了恋人,为了有可能和他见上最后一面,所以才来这儿的。”    
    “见到了吗?”我问。    
    “嗯。”她微微一笑,说,“真是百年一遇的几率,好多偶然重叠才会有那样的现象发生。地点、时间都是不确定的。知道的人把它叫做七夕现象,因为只有在大河边上才会发生。不过,也因人而异,有的人就完全看不到。这需要死者残留的思念和活着的人的悲伤两者很好地相互作用,才会变成影像出现。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很走运呢。”    
    “……一百年啊。”听到概率低得是这么难以想象,我不禁浮想联翩。    
    “到了这儿,预先去查看的时候,看到你站在那儿。凭我野兽般的直觉,觉得你也一定有亲人死去了,所以才叫上你的。”    
    清晨的阳光落在她的秀发上,她说完,微微笑着,一动不动,宛如一尊安静的雕像。    
    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来自哪里,又要去向何方呢?在刚才的河对岸,她看到了什么人?……但我无法启齿相问。    
    “分别和死亡都是痛苦的。可这也并非人生中最后一次恋爱,女孩子可不能沉浸在回忆里打发时间啊。”她闭着嘴嚼着甜甜圈,以闲聊的口吻对我说着,“所以说,今天能够好好地道别,真好。”她的目光中写满了悲哀。    
    “……嗯,我也是。”我说。这时,我看到她在阳光中温柔地眯起了双眼。    
    朝我挥手作别的阿等。那个画面就像芒光扎进胸膛,痛彻我心肺。我还无法确切理解,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此刻的我,只是在强烈的阳光中,任丝丝余韵缠绕心头,并为之痛苦而已。揪心的痛令我无法喘息。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当我看着在我眼前微笑的浦罗,我还是强烈感受到在那件薄大衣散发的香气中,自己离“某种东西”是那么接近。风刮得窗户喀哒喀哒响,就像是离别时刻的阿等,不管我怎样心念坚定凝神注目,他还是实实在在地从我身边离去了。那个东西像太阳一样,在黑暗中发出炫目的光辉,使我得以极速穿越黑暗。祝福像赞美诗一样撒落到我身上,我祈求着:让我变得更坚强吧!    
    “这之后你还要去什么地方吗?”从店里出来,我问。    
    “嗯。”她笑着拉住我的手说,“还会再见的。你的电话我会一直记住的。”    
    然后,她消失在清晨街市的人流中。我目送着她,想:    
    我也不会忘记,你给予了我那么多……    
    “前几天,我看到了。”阿柊说。    
    一天午休时间,我到母校去给他送迟到的生日礼物。我坐在操场的长椅上,一边看着在跑步的学生,一边等他。他朝我跑过来了,让我吃惊的是他身上并没有穿水兵服。一坐到我身边,他就那样对我说。    
    “看到什么了?”我问他。    
    “由美子。”    
    他说。我心一跳。穿着白色体操服的学生们扬起阵阵尘土,又从我们面前跑过去。    
    “是前天早晨吧,”他继续说,“或许是做梦。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门开了,由美子走进来。这一切都那么自然,我都忘记她是死了,于是叫她:‘由美子’,她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笑了……听起来还是像在做梦吧。然后,她打开我房间的衣橱,小心翼翼地拿出水兵服,抱着走了。嘴动着,像是在说‘Bye…Bye’,还笑着摆摆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又睡着了。说是梦吧,可是水兵服却不见了,哪儿都找不到。我一下就哭了。”    
    “……是吗。”    
    我说。说不定,即使不在河边,只要是那天,那个早晨,那种现象就会发生。浦罗已经不在了,我也无法得到证实。然而看他那么冷静,我想,没准这个人并不是寻常人,竟能把只在那里发生的现象招到了自己身边。    
    “我是疯了吧?”阿柊自嘲地说。    
    淡淡阳光下的春日午后,微风送来校舍里午休时的喧闹声。我把礼物——一张唱片递给他,笑着说:“到时候,你也跑跑步就好了。”    
    他也笑了,在阳光中久久地笑着。    
    我想要获得幸福。比起长时间从河底淘金所付出的艰辛,手中的一捧金沙更动人心魄。我祝愿所有我爱的人都过得比现在幸福。    
    阿等!    
    我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了,我必须要时时刻刻迈步前行。因为时光如流水般无法挽留,没有办法,我要走了。    
    一段旅程结束,下一段又会开始。有的人会再度相逢,也有的人将不复再见。还有人会在不知不觉间悄然离去,或只是擦肩而过。在同他们寒暄的时间里,我将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澄澈。凝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我告诉自己:要活下去。    
    我在心中切切祈祷:那个年少时代的我的面影,能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    
    感谢你朝我挥手,感谢你一次又一次地朝我挥手作别。    
    


后来的事——文库版后记后 来 的 事

    这三篇小说能有如此大的销量,也曾让我呼吸沉重。    
    在被那个时代动荡的大潮所吞没的时间里,我觉得连自己的生活方式都遭到了愚弄。    
    我切实感到,“强烈的感受性所产生的苦恼与孤独,有着其令人几近难以忍受的一个侧面。尽管如此,但只要活着,人生就毫无阻滞地滑向前,而这无疑并非一桩怎么坏的事。即使际遇坎坷,也不是没有可能巧加利用,让自己活得有趣有味。为此,最好丢弃天真,保持骄傲,学会冷静。通过或多或少的努力,人们一定能够过上自己希望的生活。”我希望把我的这种信念传递给那些日日为痛苦忧思所折磨,心灵在不知不觉间干涸,因而渴望着外部雨露滋润的人们。    
    这就是我唯一所想做的。    
    或许,通过小说了解到有这样一种感受方式的存在,正打算自杀的人可能会悬崖勒马,哪怕仅仅延迟了短短几小时。    
    另外,我是容易但却很不喜欢成为别人商量的对象的一个人,不过我仍心存一念之诚,希望能用某种方式造福社会。    
    透过多样的微妙的感受方式,单纯、纯粹地描绘记录下这大千世界的美好,这就是我一以贯之的唯一主题。    
    人不可能永远和挚爱的人相聚在一起,无论多么美妙的事情都会成为过去,无论多么深切的悲哀也会消逝,一如时光的流逝。我想把这许多故事的美好用文字刻录下来。我的作品如果有丝毫沁入人心之处的话,我只希望能够继续写出这样的作品,献给那些需要它的人。    
    在固执地抱持这种想法的当时,我还是一个小姑娘,还没有足够的包容力,因此对有许多不必要的人读我的小说并不感到十分喜悦。    
    而现在到了“大婶”的年纪,脸皮也厚了,心情也逐渐变得开朗:“顺其自然就行了,就光把好的地方留作愉快的记忆吧。”“有那么多人看我的书,也算完成了使命,剩下的就是自由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去喝酒的时候,变过性的老板娘对我说:“你啊,也该动起来了,可得超越自己,红上加红才行啊。”我总是笑着说:“我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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