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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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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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都笑了,接着不知怎的又转移了话题。这太不自然了,愚钝如我也终于明白了。细细看着他的眼睛,我明白了。    
    他心里隐藏着无尽的悲伤。    
    刚才,听宗太郎说过,他的女朋友抱怨跟他交往一年了,可对他还是一无所知。她说他对待女孩子,就像是对待一枝钢笔一样。    
    我并没有爱上雄一,所以我很理解,同样一枝钢笔,分别在他和她两人眼中,无论是质感还是分量都是截然不同的。或许在这世上,也会有人发疯般地爱着一枝钢笔。这才是真正悲哀之处。只要置身爱情之外,就会明白这些。    
    “没办法啊。”他看我不说话,想安慰我,依旧低着头继续说,“根本不关你的事。”    
    “……谢谢。”莫名地,感谢的话脱口而出。    
    “不用谢。”他笑了。    
    现在终于可以触摸到他了。在这里同住了近一个月,这是我第一次触及他的内心。我想,或许我会在某一天喜欢上他。虽然我的一贯作风是一旦恋爱,就义无反顾、穷追不舍,但也说不定会像阴霾的天幕上偶尔闪现的星星一样,随着今天这样的谈话次数的增加,我会一点点爱上他。    
    但是——我一边摆弄着手,一边思忖——但是,我一定要离开这儿。    
    是由于我待在这里,他们才分手的。这是件不争的事实。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坚强,现在的我,能够马上独自应付一个人的日子吗?可是,不管如何,还是要尽快,真正尽快地搬出去……心里这样想,手里却还在写着乔迁明信片,真是矛盾。    
    还是必须要走。    
    正在这个时候,门“吱”一声开了,吓了我一跳。原来是惠理子抱着个大纸袋走进来了。    
    “怎么了?店里不去了?”雄一转头问她。    
    “马上就走。看哪,我买了榨汁机了。”她从纸袋里抱出一个纸盒,兴高采烈地说。又来了!    
    “所以,回来先放下。你们可以先用着。”    
    “真是的,来个电话不就行了,我去取。”雄一用剪刀剪着绳子,说。    
    “好了,这么点事儿。”    
    雄一麻利地打开包装,从里面拿出一台高档榨汁机,看起来榨什么都不在话下。    
    “喝鲜果汁,可以保养皮肤。”惠理子兴冲冲喜滋滋地说。    
    “都一把年纪了,没用了。”雄一一边看着说明书,一边回答。    
    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如此淡然地做着普通母子之间的交谈,我有些迷茫。简直就像是《着魔》中的情景。在这极不健康的家庭里,气氛却是如此明朗。    
    “啊,美影你在写搬家通知?”惠理子朝我手里望了望,说,“正好,有礼物给你,庆祝乔迁之喜的。”说着,她又把另一个被纸严严实实包裹着的东西递过来,我打开一看,是一个绘制了香蕉图案的精美的玻璃杯。    
    “拿这个喝果汁。”惠理子告诉我。    
    “盛香蕉汁可能正好。”雄一一本正经地说着。    
    “哇,太棒了!”我感动得几乎要哭起来。    
    搬走的时候,我一定会带上它的;走了以后,我也一定会经常、经常回来给你们煮粥喝。    
    这些话,我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念着。    
    这是一个无比珍贵的杯子啊。    
    


厨房厨房(4)

    第二天,是正式作别老房子的日子。终于,一切收拾停当。真是拖了好久。    
    这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没有风,万里无云,金灿灿的甘美的阳光洒在曾是我的故乡、而如今已是空荡荡的旧屋上。    
    因为搬迁拖了这么长时间,我去给房东老伯道歉。    
    走进这间从小就一直进进出出的管理室,喝着老伯泡好的焙茶,我们闲聊起来。唉,他也上年纪了。这样看来,祖母也是该走了。我感慨万千。    
    祖母过去常常坐在这把小椅子上喝茶,现在我也同她一样,坐在这把椅子上,喝着茶,谈论着天气、这镇的治安之类的话题。人生真是玄妙。    
    千头万绪,我不知所措。    
    ——近来发生过的一切,不知为何都一古脑儿地奔涌出来,一一跑过我的面前。只剩下孤单一人的我,笨拙地竭力应对着。    
    我根本不愿承认,疾驰而过的绝不是我,绝对不是。因为这一切,都让我从心底感到悲哀。    
    一切收拾停当的我的房间,阳光满室,曾经散发着住惯的家的气味。    
    厨房的窗户,朋友的笑脸,从宗太郎的侧面望去的大学校园里的鲜嫩的绿,深夜打电话回去时电话那头祖母的声音,寒冷清晨的被窝,走廊里回响着的祖母的拖鞋声,窗帘的颜色……榻榻米……还有大座钟。    
    一切,一切,都已逝去了。    
    离开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淡淡的暮色降临。起风了,风卷起薄薄的大衣的衣角,送来丝丝寒意。    
    我站在车站等车。马路对面是一幢高层建筑,一排排的窗户浮现在青空里,很美。里面晃动着的人们,还有上下移动的电梯,都寂静无声地披上一层金光,仿佛要渐渐融化在薄暮中。    
    脚边放着最后的行李,现在的我终于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了。想到这,我欲哭无泪,心情莫名地躁动起来。    
    汽车拐过弯,驶到面前缓缓停住,人们排着队,一一上了车。    
    车里拥挤不堪。我抓住吊环,头倚在手臂上,眺望着渐渐消融在遥远的高楼那边的夜色。    
    我的目光落在缓缓走过天幕的一轮新月上时,车开动了。    
    每当车“咣当”一声停住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心头火起,看来是太疲倦了。就这样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少站,猛然向窗外望去,一只飞艇飘荡在远方的天空里。    
    飞艇随风缓慢移动着。    
    我兴奋起来,凝神注视着它。小灯明灭,飞艇宛如淡淡的月影在天空中穿行。    
    这时,我身后坐着的一位老婆婆对前面紧邻座位上的小女孩小声说道:“快看,小雪,飞艇,多好看啊。”    
    看样貌像是祖孙俩。大概车里又挤,路上又塞车,所以女孩满脸不高兴,她扭过身,气呼呼地说:“关我什么事。那个根本不是飞艇。”    
    “也有可能啊。”老婆婆毫不在意,依然笑眯眯地回答。    
    “还没到啊!困死了。”那个小雪继续撒着娇。    
    讨厌鬼!大概是疲倦的缘故吧,我脑海里一下子蹦出这句脏话。世上没有后悔药,别对你奶奶用那种口吻说话。    
    “好了好了,就快到了。你看,后面,妈妈睡着了呢。小雪去把她叫起来吧。”    
    “啊,真的呢。”她转过头,看着在后面老远的座位上打盹的妈妈,终于笑了。    
    多幸福啊。    
    老奶奶的话语中充满慈祥,笑起来的小孩子一下子变得那么可爱,这一切都让我羡慕不已。而我已经没有下次了……    
    我不太喜欢“下次”这个词所具有的伤感和限定未来的感觉。但是,此时此刻浮现在脑海中的“下次”一词所具有的强烈的沉重感、晦暗感,却有着令人难忘的震撼力。    
    我对天发誓,这些念头都是些相当微弱模糊的意识,至少我是如此感觉的。我的身体随着汽车摇晃,目光下意识地又去追逐渐渐消失在天那头的小飞艇,心里想着。    
    但是,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却发现泪水早已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衣襟。    
    我吓了一跳。    
    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功能出了故障?竟会像是酩酊大醉之后一样,在毫不相干的地方不自觉地掉眼泪。我的脸不禁羞得通红,连自己都可以觉察得到。于是,我慌慌张张地下了车。    
    目送汽车远去之后,我禁不住钻进一条昏暗的胡同里。    
    我把行李扔在脚边,在暗影中蹲下,哇哇大哭起来。这样号啕大哭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止不住的热泪扑簌簌滚下来,仔细想来,自从祖母死后我竟没有这样尽情地痛哭过一场。    
    并没有什么悲伤的特殊缘由,我只是想流泪,为许多的往事。    
    回过神,蓦然发现,夜幕中有白色的水汽从头顶明亮的窗户里飘散出来。凝神静听,里面传出叮叮当当忙碌的热闹声浪,还有锅碗瓢盆的声音。    
    ——是厨房。    
    说不清是辛酸还是鼓舞,我抱着头,凄然一笑;然后,站起身,掸掸裙子,按照原先的计划,朝田边家里走去。    
    上帝,请保佑我活下去……    
    一回到他家里,我对雄一说了声困了,就径直躺到床上。    
    今天好累。不过,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心情轻松了许多,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哎呀,真睡着了呢。脑袋的一个角落似乎隐约听见来厨房喝水的雄一这样说。    
    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在今天刚搬出的那个屋子里擦着厨房的水槽。    
    要说留恋的东西,应该是地板的黄绿色了吧……住在那儿的时候最讨厌那个颜色了,可一旦离开,却发现是那么难以割舍。    
    梦境里,搬家的准备已经就绪,架子上货车上都空空的。实际上,那些东西老早就被收拾起来了。    
    一回神,雄一出现了,手里拿着抹布,在后面帮我擦着地板。我像看到了救星。    
    “休息一下,喝点茶吧。”    
    我对他说。屋子空荡荡的,声音听来格外响亮,给人无限空旷之感。    
    “好。”雄一抬起头。    
    别人家的地板,而且又要搬走了的,用不着那么大汗淋漓地擦吧……我想。也只有他这种人才会这样做。    
    “这就是你们家的厨房啊!”他坐在铺在地板上的坐垫上,一边喝着我端来的茶——茶杯都收起来了,所以只好用玻璃杯代替——一边说着,“挺不错的呢。”    
    “是啊。”我则是两手捧着饭碗,像举行茶道时那样喝着茶。    
    房间里鸦雀无声,就像是在玻璃柜里一样。抬起头,墙壁上只剩下了挂钟留下的印痕。    
    “现在几点了?”我问他。    
    “半夜了吧。”    
    “你怎么知道?”    
    “外面黑乎乎的,又那么安静。”    
    “那我算是夜逃了。”我说。    
    “我们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雄一说,“你是打算也从我家搬出去吧?不要走啊。”    
    听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我诧异地望向他。    
    “你是不是认为我也和惠理子一样,都是任性而为的人?我把你叫到我们家里来,是经过慎重考虑后才决定的。你奶奶一直都很担心你,再说,最能明白你心情的,恐怕也要算是我了。不过,我知道,你要是振作起来,真正振作起来之后,即便我们拦着,你也会走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没有亲人可以去向他倾诉苦闷,所以我才代为照顾你。我妈赚来的闲钱,就是用在这种时候的,不是来买榨汁机的。”他笑了。    
    “好好用这些钱吧,不要着急。”他就像劝说杀人犯自首那样,充满着诚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淡淡地一句一句说着。    
    我点了点头。    
    “……好了,继续来擦地板吧。”他又说。    
    我端起要洗的杯子站起身。    
    洗杯子的时候,水声中听到他口中哼唱——    
    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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