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厨房- 第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端起要洗的杯子站起身。    
    洗杯子的时候,水声中听到他口中哼唱——    
    将小舟轻泊岬角边    
    莫打碎沉睡的月影    
    “那首歌我也知道。叫什么?我很喜欢呢。谁唱的来着?”我问。    
    “那个,菊池桃子。一听就忘不了啊。”雄一笑着。    
    “没错没错!”    
    我擦着水槽,雄一擦着地板,两人合着继续唱起来。在深夜静悄悄的厨房里,歌声分外清亮,很开心。    
    “我特别喜欢这段。”我唱起了第二段的开头部分——    
    遥远的  灯塔    
    旋转的  灯光    
    仿佛透过密林    
    射进两人的夜晚    
    我们两人笑闹着,大声反复唱起来——    
    遥远的  灯塔    
    旋转的  灯光    
    仿佛透过密林    
    射进两人的夜晚    
    突然,我脱口而出:“嘘,小点儿声,隔壁睡着的奶奶会醒的。”说完,我就后悔了。    
    雄一的吃惊程度似乎比我更甚,背对着我擦地板的手完全停住了,他转过脸,稍嫌困惑地望着我。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傻笑着掩饰。    
    眼前这个惠理子悉心养育的孩子,在这一瞬间,霎时间变成了一位王子,他对我说:“收拾完这里,回去的时候,去公园的小摊上吃碗拉面吧。”    
    就在这时候,梦醒了。    
    我是在半夜里田边家的沙发上……不应该睡这么早的,不太习惯。真是个奇怪的梦……我这样想着,起身去厨房喝水。心里感觉冷飕飕的。他妈妈还没回来。已经两点了。    
    梦境还历历在目。听着溅在不锈钢水槽上的水声,我呆呆地想,是不是索性把水槽擦了?    
    孤独的夜半,四周一片死寂,仿佛耳朵深处可以听到星星划过夜空的声音。一杯水悄然沁入干涸的心中。有些寒意,拖鞋里光着的脚在颤抖着。    
    “晚上好。”雄一冷不防出现在身后,我被吓了一大跳。    
    “怎、怎么了?”我转过身。    
    “醒了,肚子有点儿饿,想煮碗拉面什么的……”    
    和梦中截然不同,现实里的雄一睡眼惺忪,肿着脸,嘴里嘟嘟囔囔。我的脸也是哭得肿得难看。    
    “我给你做。你坐会儿,在我的沙发上。”    
    “噢,你的沙发。”说着,他晃晃悠悠走过去坐下。    
    不大的房间里,一盏小灯浮现在黑暗中,借着灯光,我打开冰箱,拿出蔬菜切起来,在我喜欢的厨房里——咦,拉面?这么巧?想到这,我依旧背对着雄一,半开玩笑地说:“梦里你也说吃拉面呢。”    
    没有一点反应。是不是睡着了?回过头,却见雄一大惊失色,正目瞪口呆地盯着我。    
    “不、不会吧?”我说。    
    只听他问:“你,以前家里的地板,是黄绿色的吗?”语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之后他又接上一句,“啊,这可不是猜谜语。”    
    虽然觉得怪异,我还是接受了事实,对他说:“谢谢你刚才帮我擦地板。”大概女性更容易接受这种事情吧。    
    “清醒了。”他似乎为自己的反应迟钝有些懊恼,笑着说,“这回可别用玻璃杯泡茶了。”    
    “你自己泡去。”    
    “对了。用榨汁机榨果汁吧!你要吗?”他问我。    
    “嗯。”    
    雄一从冰箱里拿出葡萄柚,又兴冲冲地从盒子里抱出了榨汁机。    
    我一边听着深夜的厨房里轰隆隆榨果汁的响声,一边煮着拉面。    
    这想来似乎是那么不同寻常,又似乎平淡无奇;像是奇迹,却又那么合情合理。    
    不管如何,我要把这份一旦化作语言便会消失的淡淡的感动收藏在心中。未来还很漫长。在无数个周而复始地来临的黑夜与白昼中,现在的这一刻也或许会在不知何时进入我的梦境之中。    
    “做女人也很辛苦啊。”一天傍晚,惠理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正在看杂志,不知她要说什么,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雄一那美丽的母亲,正趁着上班前的片刻空隙,给窗边的植物浇水。    
    “美影你是个有前途的孩子,所以突然想对你说。我也是在抚养雄一的时候,渐渐领悟到的。那时候真的吃了好多好多苦。一个人要想真正自立,最好去弄点儿什么东西养养。比如抚养孩子啦,种盆花啦。在这过程中才会看清自己能力的极限,然后才能有所作为。”她如歌唱般讲述着自己的人生哲学。    
    “你确实很不容易啊。”我感叹道。    
    她又继续说道:“不过,人在生命的历程中,不彻底绝望一次,就不会懂得什么是自己最不能割舍的,就不会明白真正的快乐是什么,结果整天浑浑噩噩。我应该算幸运的了。”    
    她头上披肩的长发微微颤动着。    
    是啊。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前途艰险令人不愿正视……人有哪天不这样觉得啊。甚至连爱,也不能拯救一切。然而尽管如此,这个人还是挺立在这里,在黄昏夕阳的包裹中,用她纤细的手浇灌着花草。透过那透明的水流,炫目而甜美的光仿佛折射出了一道绚烂的彩虹。    
    “我明白。”我说。    
    “我就喜欢美影你那么直率的性格,抚养你长大的你祖母也一定是个好人。”他母亲说。    
    “是的,我很骄傲有她这样的祖母。”我笑了。    
    “真不错啊。”她背对着我笑着。    
    即使这里,我也不可能一直久住下去——我把目光移回杂志,心里想。这虽然令人难过得有点头晕,但却是必然的。    
    不知何时,我会在某些不同的地方怀念这里吧?    
    又或许,不知何时我还会再次站在同一间厨房?    
    可是现在,和我在一起的有这个实力派的母亲,还有那个目光温柔的男孩,我和他们待在同一个地方,这就足够了。    
    我会不断成长,经历风霜,经历挫折,一次次沉入深渊,一次次饱尝痛苦,更会一次次重新站起来。我不会认输,不会放弃。    
    梦中的厨房……    
    我会拥有许多许多厨房,在心中,或是在现实中,又或是在旅途中。有一个人单独的,有大家共有的,有两个人的,在我人生旅途的所有站点,一定到处都会存在的。    
    


满月——厨房Ⅱ满月——厨房Ⅱ(1)

    秋末,惠理子死了。    
    她是被一个精神失常的男子盯上后杀害的。那人自从在街上偶遇惠理子,便对她一见倾心,于是尾随着她,发现她是在一家同性恋酒吧里工作。接着他写了一封长信,说那么美丽的一个人竟是个男人,这使他深受刺激。此后他开始每天泡在酒吧里。他越是这样软缠硬磨,惠理子还有酒吧里的人对他越是冷淡。直到一天晚上,那个人大叫着“别把我当傻瓜”,突然举刀向惠理子直刺过去。惠理子流着血,双手抓起吧台上装饰用的铁哑铃,砸死了凶手。    
    “……这么着算正当防卫,扯平了吧?”    
    据说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樱井美影,得知这件事,已是入冬以后了。一切结束之后一直过了很久,雄一才终于给我打来电话。    
    “那家伙,经过了一番搏斗才死的。”    
    雄一上来就是这么一句。午夜的一点,黑暗中我被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惊醒,爬起身,拿起听筒听到这么一句,完全摸不着头脑,昏沉沉的脑袋里依稀浮现出战争电影的场景。    
    “雄一,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连连问道。沉默了片刻,雄一才又说:“我母亲……啊,应该说是父亲吧,被杀了。”    
    我不明白,无法理解,说不出话喘不上气。像是实在不情愿,他一点一点叙述起惠理子的死因。    
    我愈发难以置信,目光呆滞,听筒霎时间离开我很远。    
    “那……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刚刚吗?”我问道,却根本搞不清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很早以前的事了,也举行过一个小型葬礼,酒吧里的人弄的……对不起,怎么,怎么也没办法通知你。”    
    我像被剜去了心头的肉一样,想着:她,再也不在了。现在,哪里也都找不到她了。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雄一一再重复着。    
    电话里什么也说不清。我看不见那边的雄一,根本不知道他是想哭、想大笑,还是想和我倾心长谈,或是希望一个人待着。    
    “雄一,我马上过去,可以吗?我想和你面对面地说说话。”    
    “好。回去的时候我会送你的,不用担心。”雄一答应着,话语中还是听不出他内心的情感。    
    “那么待会儿见。”说着,我挂上了电话。    
    ——与她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来着?是笑着作别的吗?我的大脑飞速转动着。初秋时,我毅然退学当了一位烹调专家的助手,那之后很快就搬出了田边家。自从祖母死后,孤身一人的我,在田边家里,和雄一,还有他那实际身为男子的母亲——惠理子,我们三人一起生活了有半年多的时光……搬走的那天,是最后的一面吧?记得惠理子哭了,对我说:离得很近,周末的时候常回来看看……不对,上个月底我还见到了她。是的,是在深夜的便利店,就是那次。    
    半夜我睡不着,就跑到“全家便利”去买布丁,在门口遇到了刚打烊的惠理子,她和店里的几个实际是男子的姑娘们正喝着纸杯咖啡,吃着大杂煮。“惠理子!”我叫了她一声,她拉着我的手,笑着说:“美影你搬走之后,瘦了好多呢。”记得她那时穿着一件蓝色的连衣裙。    
    我买了布丁出来,却见她一只手端着杯子,目光凌厉地注视着黑夜中流光溢彩的街市。我逗她说:“你的脸可像个男人呢。”惠理子脸上一下子绽放出笑容,说:“讨厌。我们家的女孩儿啊,老是这么喜欢胡说,该不是到了青春期了吧。”“我可都是大人了。”我反驳她。店里的那些姑娘们都在一旁笑了。那之后……常来家玩啊。啊,真开心!然后我和她笑着道了别。那就是最后的一面。    
    我不知道究竟浪费了多长时间去收拾小号的旅行牙刷套装,还有毛巾。我已经支离破碎了。我不停地拉开抽屉然后关上,又打开厕所的门看了看,一会儿还碰倒了花瓶,于是再擦地板——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在房里转来转去,回过神,才发现手上最终一无所有。我挤出丝笑容,告诉自己一定要镇静,然后闭上了双眼。    
    终于把牙刷和毛巾塞进包里,然后反复察看了好多次煤气和电话留言,我这才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家门。    
    场景迅速一转,不知不觉我已走在冬夜去田边家的路上。听着耳边叮叮当当作响的钥匙声,在星空下走着走着,眼泪止不住地汹涌而出。道路、步履,还有万籁俱寂的街市,都在眼前热烈地扭动着,压得我透不过气来,痛苦不堪。我拼命吸着冷风,可是感觉吸入肺里的只有一星半点。像深藏在眼瞳深处的一个尖锐的东西,暴露在风中后眨眼间变得冰冷。    
    平时随处可见的电线杆也好,街灯也好,停泊的车辆,还有黑漆漆的夜空,都模糊起来。一切都仿佛在热气的那方,扭动着,闪烁着魔幻般的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