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二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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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二年记-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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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叫她们在听朝时不要讲话。这倒正合我的意思,因为这样我可以细听太后和大臣们的谈话了。退朝后,太后命将中饭开在山顶上的排云殿内。太后愿意走,我们只得跟着她。要到达山顶必须走过二百七十二级阶梯,还要爬过一段崎岖的山路。对于爬山,太后毫不感到困难,看着两个小太监分别扶着太后的左右臂登山,实在有趣得很。太后全神贯注地爬山,一句话都不说。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们已经筋疲力尽了。太后自己是个善于跑路的人,看到我们这样觉得很好笑。太后好胜心极强,无论在游戏上,或是在体力上,看到人家不如她,她总觉得很高兴。不过若恭维得不恰当,反而惹她发怒。所以即使恭维她也得非常小心。    
    排云殿是一所美丽的宫殿。前面有一个广场,像庭院一般,满栽着松柏和夹竹桃。树下有一张瓷桌,几个瓷凳。太后坐在她的黄缎凳上,静静地饮茶。这天虽然是晴天,并有着和暖的阳光,可是风极大,太后稍坐了一会儿,说风太大了要进去。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我轻轻地对皇后说:    
    “我正恐怕大风会把我的首饰吹下来呢。”    
    太监送午膳来,在桌上排好。皇后向我们做了个手势,叫我们跟着,于是我们就跟着她走到后廊。宫中的窗都开得很低。沿着窗,凸出在廊下的是一排长凳似的东西,约有一英尺宽,我们坐在那上面——这里除了太后的椅子外,是没有第二只椅子的。皇后问我是否看出太后似乎有心事,我说大概太后是在想早晨庆王所提起的私见的事。皇后说我猜对了,又问我:    
    “你可曾听到什么关于私见的事情?大概定在什么时候?”我说太后还没有答复。    
    这时候,太后已经吃好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我们吃,她走到我母亲面前说:    
    “我真不懂康格夫人为什么要求私见,大概她要对我说什么话。我希望能预先知道那是什么话,也可以准备一下该怎么回答。”我母亲说也许康格夫人那里有什么人要想见太后。    
    “不会的。”太后说,“凡是要见我的人,都有一张名单开上来的,正式的朝见我倒不大放在心上,我就不愿意私见。你们知道,我最不愿意让人家来问我许多问题,外国人固然也很好,有他们自己的规矩,可是在礼法上讲起来,他们总不如我们,我也许很保守,因为我尊重我们的习惯。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不愿意看见人家来变更它。我们中国人自小就受礼仪之教。你们把中国旧礼教和外国的新的比比看。大家似乎喜欢新的,所谓新的就是指基督教,他们是主张把祖宗牌位都要烧掉的。我知道我们这里有许多人家被外国传教士弄得家破人亡,这些传教士,专门勾引青年人去信他们的宗教。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为什么对于康格夫人要求私见,我感到不安,就因为我们是礼仪之邦,不好意思当面拒绝人家的任何要求。可是外国人不能体会这一点。现在我就预备这样:无论他们要求我什么,我就干脆对他们说: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必须和大臣们商量一下。我虽然是中国的太后,也得遵守法律。老实说,我最喜欢伊集院夫人。她总是那么文雅,从来不问那些愚笨的问题。到底日本人和我们相像。去年,你们还没有进宫,康格夫人带着一个女教士来要求我在宫中设立一所女学堂。我不愿意当面拒绝她们,就说让我慢慢考虑。你们想想看,宫中办起学校来,这不是笑话吗?就算办起来了,叫我哪里去找这些女学生呢?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已很好了。我不愿意叫皇亲国戚的子弟到宫中来读书。”    
    太后说到这里,大笑起来,其余的人也都笑起来。    
    “我知道你们一定要笑的。”太后说,“康格夫人是个好人,美国和中国交情也不差,尤其是光绪庚子年美国人在宫中的行为我很感激。不过总不能叫我相信他们的宗教。李莲英说外国教士有一种药,给中国人吃了,中国人就会自愿信他们的教。于是他们再假意叫中国人仔细想想,说他们是不愿意强迫人家违反自己意思而信教的。教士还要拐走中国的小孩,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做药。”我告诉她这是有人造谣,我曾碰到许多教士,他们心肠都很慈悲,愿意做各种事情来帮助受苦的中国人。我又告诉她,他们怎样救济孤儿——给他们住所、衣服、食物。有时候这些教士到内地去,看到有些盲童和残废的孩子被他们的父母所弃,就领他们回来抚养他们成长,这种情形我已看到不少了。我又告诉她,他们怎样办学堂,怎样帮助穷人。    
    


《清宫二年记》 第三部分太后和康格夫人(2)

    “当然我是相信你的话的,”太后笑道,“不过这些教士,为什么不在自己国家帮着自己的百姓呢?”我知道我不便多辩。但是我要让太后知道,这些教士在中国曾遭到了怎样的毒手,在一八九二年六月,有两个教士在汉口附近的武穴被杀,教堂也被暴徒焚毁。那时候我父亲负责办理这件案子,经历了种种困难,才捉到三个凶手,照中国的法律,判决他们在站笼里站死,官府里还拿出了抚恤金给死者的家属,才算了事。一八九三年,宜昌附近的天主教堂被毁,暴徒说他们看到许多中国盲童在教堂里,他们都是被教士们挖去了眼睛,而关在教堂里做苦工的。宜昌的知府也相信这些话,于是我父亲提议把盲童带到衙门里来,当面问问他们是不是这样。知府是个极刁猾的人,并且是个极端的反洋派。他把这些盲童召来先给他们好好地吃一顿,然后叫他们说教士的确挖他们的眼睛。可是第二天这些孩子被带到衙门里的时候,都说教士待他们非常好,给他们住好的房子,还给他们食物和衣服。他们的眼睛在信天主教之前就是瞎了的。他们又说知府教他们说谎,让他们说教士挖了他们的眼睛,可是他们不愿意。他们要求再送他们回教堂的学校里去,他们在那里非常快活。太后说:    
    “他们帮助中国人解除困难,这一点是好的,就像我们如来佛,他还挖了自己的肉去喂饥饿的鸟呢。不过他们要是不劝中国人信他们的教,让我们信自己的教,这样我就赞成了。你知道义和团是怎么起来的吗?这就要怪中国的洋教徒了,他们待义和团里这批人非常苛刻,自然义和团就要报仇了。不过没有知识的人就有这种缺点,他们总是做得太过火,并且想趁此机会发发财,于是在京里到处放火抢劫,不管是谁的屋子,只要他们能抢到钱,就要放火烧,中国的洋教徒是最坏的人。他们在乡里横行不法,搜刮穷苦的乡下人。教士还要袒护他们,为的是自己可以沾些光,中国的洋教徒若犯了法被带到衙门里,他们跪都不肯跪下,不肯守中国法律,还要对长官无礼。这些教士就完全听了犯人的话,替他们辩护,不管他们是对是错,一定要放了他们才罢休。你还记得从前你父亲所定的有教案时对待教士的法则吗?我知道平民中有不少信了洋教——也许有些是因为有特别的困苦,但我不相信中国的上等人也会信洋教。”太后说到这里,向周围看看,轻轻地说:“康有为想叫皇帝入教,我活着一天,他们就休想。我也承认在有些地方,像海陆军和机器,是外国的比我们强,要说到文明程度,我们中国就是第一等。我知道有许多人说朝廷和义和团是串通的,其实并不是。我们一知道乱事发生马上派兵镇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那时候决心不离开宫。我已经是一个老妇人了,死活早不放在心上,但是端王和澜公劝我马上走。他们还要叫我假扮了别人出去,我大怒,坚决拒绝了他们。后来我回到宫里,有人告诉我外面传说我出走的时候,穿了宫中一个老仆的衣服,坐了一辆破骡车,而那老仆却穿了我的衣服,坐在我的轿子里。我不知道这些故事是谁编出来的。自然人家一听就会相信,并且很快就会传到外国去的。    
    “再说到义和团运动的时候,我是多么苦啊,宫里的人没有一个愿意跟我走。有些在我还没有决定走的时候,就逃得无影无踪了,有的虽然不走,却不做事情,站在旁边冷眼看着。我下了决心问问有多少人愿意跟我走,我说:    
    “‘你们愿意同去的就跟我去,不愿意同去的就离开我好了。’出乎我意料之外,来听我说话的人极少,只有十七个太监、两个老妈子和一个宫女,那就是小珠。只有这些人说,不管怎样他们总跟着我。我一共有三千个太监,可是他们都跑了,我要查点都来不及。有些还要当面对我无礼,把我贵重的花瓶跌在石板上打碎了。他们知道我没有时间去责罚他们,因为情况非常紧急,我们马上就要动身了。我大骂,祷告祖宗在天之灵保佑我。每个人都和我一同跪下祷告,和我同走的唯一的亲属就是皇后。有一个近亲平时我待她极好,她要求什么,我总答应她,这次居然也不愿意和我一同出走。我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同去,她想一定有外国兵进来把我们一齐捉住杀掉。    
    “七天以后我派一个太监回北京去看看谁还留在那里,这个近亲就问太监洋兵有没有追我们?我有没有给他们杀掉。不久日本兵占据了她的房子,把她赶出来了。她想她无路可走了,又想我既没有死,她倒又想来跟我了,我不知他们怎么会跑得那样快。有一天我们正住在一所乡下人家的小屋里,她和她的丈夫赶来了,哭着说她如何地想念我,时时刻刻担忧着我是否平安。我不愿意听她的话,老实对她说,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她。以后她就不再来了。那个时期我们真困苦:早晨太阳没有出来就坐轿子,天黑了就得找个村落歇夜,我相信你听了一定很同情我的,年纪这样大了,还要受这些苦。    
    “皇帝和皇后都乘骡车。我一路上祷告,求祖宗保佑,皇帝却口都不开。有一天,忽然下起大雨来,几个轿夫逃了,有几匹骡子死了。五个小太监还不识趣,去和县官闹着要这样那样的。县官跪在地上向他们恳求,说一切都照办。我听到了大怒,我们在这种情形之下,自该知足,怎么可以苛求。于是我责罚了那几个太监,他们竟跑了。    
    “大约费了一个多月光景,我们到了西安。我不能形容那时候的苦楚,一面还担忧着,所以我一连病了三个月。这是我一生中永远不会忘记的。    
    


《清宫二年记》 第三部分太后和康格夫人(3)

    “在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初,我们回到北京,当我看到宫中这一番景况,又是一番伤心。一切都变了!许多名贵的器皿不是被偷了便是被毁了。西苑里的宝物完全被一扫而空。我那天天礼拜的白玉观音也不知被谁砍断了手指。有些外国人还坐在我宝座上照了相。在西安的时候,我们好像是充军去的,虽然巡抚衙门里替我们预备好住所,可是那房子又旧又潮湿,对于身体极不相宜。皇帝也生病了。这次事情,若要细细讲来,也不是一时就讲得完的。总之,一切苦我们都尝够了。可是还有那最后一次最厉害的苦头,等我有空的时候再仔细告诉你吧,我要确确实实知道这事情的真相。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康格夫人要求私见的问题上来。我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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