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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佛爷醒了！”那两个宫眷立刻站起来说要去伺候太后，就出去了。我本来不愿意这些人来拜访，更不愿意听这种讨厌的话。她们把太后说得这样坏，我听了很不舒服。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深深地爱太后，所以我决心忘记她们所说的话。我来不及换衣服，就赶到太后房里，太后盘着腿坐在炕上，前面放着一只小几，她看见我就笑着问道：
“你休息得好吗？睡了没有？”我告诉她我不觉得倦，白天从不想睡觉。
“当你像我这样年纪的时候，你就随时会睡觉的。现在你还年轻，爱游戏。看你样子好像爬过了山去采集野花，又像跑了许许多多的路。你很累了吧？”
《清宫二年记》 第二部分宫眷们（2）
我只得说：“是。”这时候，那两个背地里说太后坏话的宫眷来了。她们把这样那样的化妆品递给太后。我为她们感到惭愧，刚才说太后的坏话，这一会儿却来献殷勤了。太后洗好脸，梳好头，就有一个宫女送鲜花来。太后拣了几枝插在头发上，又对我说：
“我喜欢新鲜的花。我总是那样忙，那些小花小草都许多日子没有去看了。现在告诉他们赶快预备晚饭，饭后我还要散一会儿步。”于是我就出去把太后的话传给太监。照例太监先送上糖果干点。这时候太后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堂屋中玩骨牌。太监照例摆好桌子，端上饭菜，于是太后放下骨牌开始吃了。
“你喜欢这种生活吗？”她问。
“我和太后在一起觉得非常快活。”我说。
“人家常常说起巴黎的繁华，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你在那里的时候觉得快活吗？现在还想要回去吗？你们离开中国三四年，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当你们父亲任期满了，接到回国的命令的时候，你们一定都很高兴吧？”太后接连地问着。
我除了回答“是”以外，还能说些什么呢？我当然不能告诉她我离开巴黎的时候感到那样依依不舍。她又说：
“我想，在中国每样东西都有，不过是生活方式不同罢了。‘跳舞’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告诉我说两个人手拉着手满房间地跳一阵，假使真是这样，我觉得没有什么好玩。你们真的和男人一同跳舞吗？他们告诉我那些白发的老婆婆也跳舞的。”于是我就向她解释各种舞会的情形。太后说：
“我不赞成那种匿名跳舞，因为带了个假面具，你就不能知道和你同跳的是谁。”我于是再向她解释，发请帖的时候是非常谨慎的，品行不好的人绝对不会混进上等社会。太后说：
“我很想看看这种跳舞，你能不能表演一下？”于是我出去找我妹妹，只见她和皇后正谈得起劲儿。我告诉她太后想看跳舞，我们必须立刻去表演给她看。皇后和宫眷听到这话都说她们也想看看。我妹妹说，她曾经在太后房里看到过一只留声机，这东西或许能给我们配上些音乐。我一想这主意倒不错，于是就去向太后要。
“你们跳舞还要音乐吗？”太后问。我们听了几乎笑出来，就告诉她有音乐比较好，因为步子的快慢可以一律了。于是太后命太监把留声机搬来，并说：
“我吃晚饭的时候你们就跳吧！”我们把那些曲谱一翻，大都是中国调子，最后才翻到一支华尔兹；于是我们就开始跳了。周围许多人都好奇地看着我们。她们一定以为我们疯了。跳罢舞，我们看见太后正在对我们笑，她说：
“我就不能这样。你们一圈圈地转着，难道不觉着头晕吗？并且你们的腿一定也很酸了吧？看倒的确很好看，就像几百年前中国美女跳的舞一样。我想这一定很难，并且要有好看的姿态，不过我觉得如果一个男人和女人这样一起跳总不大好看。男人的手围着女人的腰，太难看了。我喜欢看女孩子和女孩子一同跳。中国女孩子是不准和男人接近的，外国似乎不大讲究这些；这就见得外国人比中国人大方。听说外国人都不尊敬他们的父母，可以随便打他们的父母，还可以赶他们出去，有没有这回事？”我告诉她没有的，那是说这话的人自己误解了。于是太后说：
“我知道了，大概是有几个人这样，于是大家就武断地说外国人都是这样对待自己的父母。其实这种情形中国也有的。”
吃罢晚饭，正是五点半。太后说她要沿着长廊散一会儿步，我们就跟着她。太后把她的花一一指给我们看，并且说这都是她亲自种的。
太后每到一处地方，总有一大批随从跟着，就像上早朝的时候一样。大约走了一刻钟光景，我们到了长廊的尽头。太后吩咐把她的椅子搬进其中的一间夏房里。这里有好几间夏房都是竹子搭成的。房里的器具也都是凑着各种样子的竹子制成的。太后坐下，太监送上茶和金银花，太后吩咐替我们也送茶来。
“这就是我最简单的消遣方法。”太后说，“我喜欢看乡下风景。还有许多风景极好的地方哩，等我慢慢地带你们去看，你们看了一定不会再想到外国去了。全世界没有一块地方有中国这样好的风景。许多到外国去的使臣回来的时候，都说外国的树呀山呀都是又粗又野又难看。真是那样吗？”我知道一定是有人要讨太后的欢喜，就故意这样说。所以我就说：
“我曾到过许多国家，那里也都有很美丽的风景，不过和中国的当然又不同了。”谈了一会儿，太后觉得有些冷了，又问我：
“你觉得冷吗？你看你们的太监都站着没有事做。下次出来的时候叫他们带着你们的衣包跟着。我想你们穿着外国衣服一定非常不舒服——它们不是太暖就是太冷，并且把腰束得紧紧地，我不知你们怎么吃得下饭。”太后慢慢地站起来向自己的宫里走去，我们仍旧跟着她。太后坐在堂屋中的小椅子上玩骨牌，我们就走到廊下。皇后对我们说：
“你们一定很累了，我知道你们不惯于这样整天地劳动而没有一会儿休息。你们最好换上旗装，因为那样比较舒服，做起事来也方便。你看你们穿的长裙，走起路来必须要用手提起。”
《清宫二年记》 第二部分宫眷们（3）
我告诉她我极喜欢换，但是太后没有吩咐，我又不好向她说。
“不用向她说的。”皇后说，“我相信太后以后会叫你们换的。不过现在太后要看巴黎的服装，要知道外国女子在不同的季节中穿什么衣服。以前我们都以为外国女子不如中国女子奢华，自从见了渤兰康太太后，才知道并不是这样。你还记得太后的话吗？她说：‘渤兰康太太和许多外国女子不同，就是穿的衣服也不同。’渤兰康太太穿的是一件格子纱的衣服，花色极好，太后非常喜欢。”我正在和皇后谈话的时候，忽然电灯全部亮起来。我立刻走过去，看看是不是太后有什么吩咐。太后说：
“让我们来玩一会儿骰子再睡吧。”于是我们又开始玩那天下午玩过的“八仙过海”。这一回一个钟头就结束了，太后又是赢家。
“你为什么不能赢一次？”太后问我。我知道太后这是和我开玩笑，就说：
“我的运气不好。”
“明天你试试看，把你的袜子反穿，这样你就会赢了。”太后笑着说。我就说我一定试试，我知道这种回答会使她高兴。进宫后这短短的时期中，我一直在留心着研究太后的个性，我发现没有什么事情比我对她的服从更能使她快活。太后说她觉得很累，要我们去替她拿牛奶。又对我说：
“我要你每天晚上到我隔壁那间房里去在菩萨面前装香叩头。我希望你不是基督徒，否则，你在我心目中就没有一点亲切感了，告诉我吧你究竟是不是？”我丝毫没有想到太后会问这个问题。这实在是一个难题。为我自己打算，我当然应该说我并没有信基督教。这样欺骗太后，于良心上实在说不过去，但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而且我还必须回答得非常快，若让太后看出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她就要对我起疑心。我脸上确实装得镇静，心却跳得厉害。这次说了谎觉得很惭愧，因为我小时候最初受到的教育就是不可以说谎。
太后听到我不是基督徒，就笑着说：
“好，我佩服你，虽然这许多年你一直和外国人接触，却没有被他们的宗教所引诱，相反的，你那样坚定地守着你自己的主张。坚定吧，永远保持你这种美德！你真不知道我是多么快活啊，我以前还一直以为你是基督徒呢。因为我知道，即使你不要信教，他们自会有法子引得你信的。好了。现在我要去睡了。”
于是我们伺候太后脱了衣服。我仍旧像平时一样把太后卸下的首饰送到珠宝房里。太后只戴一对玉手镯睡。她换好睡衣，躺下后，就对我们说：
“你们走吧。”于是我们向她请了安，就离开了她。堂屋里，冰冷的砖石地上，站着六名守夜的太监，他们整夜不能合眼。在太后房里，有两个太监，两个宫女，两个老妈子，有时候还有两个宫眷；这些人也是整夜不睡的。两个宫女专替太后捶腿，老妈子监视着宫女，太监监视着老妈子，宫眷就监视他们全体。他们都是轮班的，所以有的时候轮到不甚可靠的太监，就必须有两个宫眷整夜地监视着。太后最信任的就是宫眷，这些都是那六个守夜太监中的一个告诉我的。我一生中从没有听到过这样奇怪的事情。
后来有一个宫眷对我说，她们常常轮班地等在太后房里，到早晨就要叫醒她。明天就轮到我了，后天是我妹妹。她一边这样告诉我，一边很神秘地笑着。我当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是后来知道了。我问她怎样喊醒太后呢？她说：
“没有一定的方法的，你自己决定好了。不过小心些，不要触怒了她。今天早晨是轮到我，因为太后昨天很疲劳了，所以喊的时候声音必须比平时响一些。太后醒来，一看时候不早了，立刻大怒，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这是常有的事，每当太后起身发现时候不早了，就怪我们不大声些喊醒她。不过我想她不会对你这样，因为你是新来的。过几个月你就可以知道了。”听了这个宫眷的话，我心里有些恐惧，但是从我对太后的观察，我相信太后对于一个尽责做事的人总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的。
《清宫二年记》 第二部分光绪皇帝（1）
九、光绪皇帝
第二天早晨我起身较早，唯恐时间已经太晚了，就赶紧穿好衣服。我匆匆忙忙地走到太后处，只见几个宫眷站在廊下。她们招呼我坐下，微笑地告诉我说时候还早，只有五点钟，又关照我在五点半的时候要叫醒太后。几分钟后，皇后来了，我们齐声向她请安，并寒暄了几句。她就问我们太后醒了没有，今天是谁值班，我答复她是我。于是她就叫我进去。我悄悄地走进太后寝室，看见几个宫女环侍在旁。一位宫眷坐在地上，她是值夜的。她一见我进来，就立起来附着我耳朵轻轻地说道：“你来了，我去换换衣服，理理头，请你不要离开，直等到太后醒来。”宫眷去了，我就走到太后床边低声说：
“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