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绝唱-尤凤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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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绝唱-尤凤伟-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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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藏的杀机。这眼光不由使双料春爷打个颤。

    女人公开地对抗令双料春爷颇为意外。这在他多年拈花惹草生涯中所未曾见。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当有的忽略:即忽略了这女子的不一般,身为一个山大王的压
寨夫人,无论其经历还是其胆识都不是凡常女子所能相比,如拿她同凡常女待自然
就行不通。别的女子可以任他为所欲为,而她则不能,他如果对她强行占有她则必
然不从以死相拼,想到这双料春爷心中的威风一下子大减,他明白欲继续与这女人
做“交易”,则必然换个方式,那就是要将流氓气换成江湖气,而江湖上的交易约
定俗成,一是要合情合理,二是要信守承诺。即使自己一百个不情愿也必须遵守这
种无文的“法规”。他不由叹了口气,清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向门外呼声:“来
人。”

    应声进来两个镇丁。

    双料春爷喝道:“还不赶紧与压塞夫人看座!”

    镇丁立刻搬来椅子,摆在女人身后,又悄悄退下。

    双料春爷朝女人笑笑,也许他自己察觉到笑得十分唐突,不自然,便立刻将笑
收敛。他解嘲地咳了几声,然后缓声向女人道:“好了好了,你别认真,前头是我
开了个玩笑,你不要当真。请坐请坐。”

    女人不坐,也一声不吭。

    “坐下嘛,坐下才能商量出个救二爷的办法。”双料春爷说。

    女人就坐下。双料春爷态度的突然转变使她生疑,也使她生出希望。

    “好了,这样好。”双料春爷说,“让我先向你道个不是吧,我这人脾气不
好,一贯的不好,说来也是让镇上人惯坏的,你不管怎么整治他们他们就硬是个不
吭声,笃定与你和气,叫他们干啥都俯首贴耳的,这么的天长日久你怎能再有个好
脾气?可你和二爷不是这镇上人,我自然不能拿你们当镇上人对待。就说‘交
易’,看合适就做,不合适就不做,谁也不能勉强谁,‘交易’一旦达成,双方都
须信守,谁违背定遭报应,天打五雷轰。”

    女人听着。

    双料春爷说下去:“你听,我已经对天发了誓,下面的话一是无讹,二是说毕
即毕。你听好。关于‘交易’,无论怎么说都是互利互惠。我身为国民,自须以国
事为重。二爷既然被我抓到,无缘无故放了,便是触犯国法律条,罪在不赦。我不
能为了别人的命而丢了自己的命。这合情合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若是帮我解决
一个难题,便是有恩于我。这般我自应报答。正如有言人情大于王法。当然,你们
帮我,我自然要替你们负责,为你们着想。不能让你们因帮我而蒙受羞辱。这就说
到替小妹完婚之事,那三少爷是个废人,你去了他对你自不会有染,清白依旧,这
是其一。其二,只要你去了,无论冲好冲不好都与你无碍,好了,尔后由小妹将你
接替,无人能看出破绽;不好,我同样着人去把你接回,也同样放你和二爷远走他
乡。总而言之,这‘交易’说到底无非是委屈你到姜家住上几日便归,换来的却是
二爷的性命和你们夫妻恩爱的日子,你看我虽是个粗人,心里却自有一杆秤,你可
细细思量,怎个合算怎个不合算定会有个辨别。你应还是不应,给我个准话就行
……”

    女人的心有些动。因为双料春爷已明明白白指出摆在她面前的两条路,这就是
要么死要么生,即使不用细思量一切也都清清楚楚,她觉得自己实在命苦,苦难接
踵而来总也没个安宁。她长长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双料春爷问道:“你说过的话都
算数么?”

    双料春爷听此言晓得她已有意,一振,道:“算数,我已发过誓了。”

    女人又问:“冲好冲不好你都放我们走?”

    双料春爷答:“放你们走。”

    女人说:“你还得放了桐。”

    双料春爷摇摇头:“桐是镇上的人,窝藏强盗犯第七十三条法规,不能放,放
了他就坏了镇规。一个人坏了以后人人都想坏。”

    女人说:“这些我不管,不放了桐我不去。”

    双料春爷道:“这事和桐没关系。”

    女人说:“桐是我弟,按规矩成亲那天桐得跟我去。”

    双料春爷见女人很执拗,很恼怒,也无奈,道:“我应你,行了吧?”

    女人道:“那我去。”

    冒名顶替的女子于一个上好的日子嫁到姜大财主家。婚礼隆重而热烈,般般样
样俱显出大户人家的气派,没一丝半点的差池。只是男家到女家迎娶的不是真正的
新郎官,而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这男孩顶替了大喜之日还昏睡不醒的姜家三
少爷。不过这是一种堂堂正正的顶替,与女家的作假不可同日而语。这种顶替在当
地被称着“压轿”。这风俗解决了诸多新郎官因病因残或别的什么因由不能亲自迎
娶的难题。说来也真是一绝。

    到了姜家,还是这男孩顶替真新郎和她拜了天地,随后她就被领进了洞房。

    房门一关,洞房里只剩下她和横在炕上一动不动的新郎官。无声无息,洞房像
一个真正的洞,死一般的人,死一般的静,女人突然觉得自己像掉进坟墓里,害怕
得浑身发抖。这瞬间她萌生出逃跑的念头。

    没过多久姜家人来到洞房,是新郎的母亲、嫂子及一干亲朋女眷,她们来察看
新郎的动静,看是否被大婚的喜气冲醒。这是姜家最关心的事。却也着实有些性
急。新郎没醒还在呼呼睡觉,大家脸上不由显出失望。尔后,将目光转到刚娶进门
的女人身上,仔仔细细地端详,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他们姜家三少爷的福祸端倪。

    “嗯,是副贵人相哩。”新郎的母亲姜老夫人点头说,“眉如弯弓,目如凤
鸾,耳如垂珠,口如淡砂,都是吉相,可保夫君安康。”

    “老太太说的是,三兄弟得了福人保佑准能好了病,老太太就等着抱孙子
吧。”新郎的大嫂姜家大少奶奶附声说。

    吉言佳礼,别的亲朋女眷也一齐夸奖新媳妇的好长相好身条好肤色。连篇好话
如同被风吹散的花瓣一齐向女人头上洒落。

    女人埋着头,任人说。

    人走了。

    洞房里又只剩下了女人和炕上睡觉的新郎官。

    这时女人的心情平复了些,她想着刚才这一大堆女人对她说的一大堆褒奖话。
尽管这些褒奖对自己这个命运多舛的落魄人增添的只是心酸,但姜家对她的期望是
明明白白的,她现在成了姜家请进门的一尊神,三少爷的好好歹歹都系于她一身。
想到这儿她不由向炕上的睡新郎看了一眼。他身盖大红婚被,脸向上对着屋顶,尽
管是副睡相却也能看出是个英俊人,女人不由心想:她和他本是不搭界的两男女,
若不是双料春爷的无端操纵,别说两人进到同一间新房里,就是连面也不会碰上
的。此时望着这个同样也被双料春爷捉弄的睡中人,她心中多少生出几分怜悯,她
觉得尽管自己是迫于无奈来到姜家,但还是希望“冲喜”有成,为睡新郎除却病
灾。

    许是心想事成。女人这么想时新郎官三少爷竟醒来了,他眼没开口即吆喝:
“我饿了!”

    许是隔墙有耳,三少爷声刚落便有个提饭盒的丫环推门进来,以飞快的速度将
饭菜摆上桌,然后胡乱施个礼退出门。

    女人惊奇不已,觉得置身一个怪异世界。这俱因她是初来乍到,不晓得睡人每
天大抵是在这个时辰醒来,且围绕着睡人的饮食起居早已形成规律。

    “真香啊!”三少爷翻身从炕上坐起,这时看见坐在屋里的女人。

    “你是谁?!”三少爷很惊讶。

    女人也惊讶。

    “你是新来的丫环么?”三少爷问。

    女人不知怎么答。

    “你出去吧。”三少爷边说边下炕。“你刚来不晓这里的规矩,我吃饭时屋里
不能有人。”

    女人不动。

    三少爷这才觉出事情蹊跷不对头,他抬眼直瞧着女人,尔后认出了,呼出声:
“哦,春娥!”

    不等应声,三少爷便直奔到女人身前,惊喜问:“你,咋来了?!”

    女人一怔,心想这三少爷八成是个疯癫人,竟问出这种傻话来。

    “我为啥来,你不知?”女人试探问。

    三少爷摇摇头。

    “你不知道今日成亲的事?”女人再探问。

    “谁成亲?”三少爷问。

    “我和你。”女人答。

    “不对不对。”三少爷把头摇成个货郎鼓,“我没出这屋门咋就成了亲?”

    “‘压轿’的孩子替你把我娶进门。”女人说。

    “是梦里?”三少爷仍心疑。

    “不是梦,”女人说:“这事家里人没对你说?”

    “说过,可我没答应。”三少爷说。

    “你咋不答应?”女人问。

    “这事明摆着,我病成这样子娶亲是害人。”三少爷说。

    “你,你是怎么想?”女人颇惊奇。

    “就当该这么想。人活在世上不能不管别人只顾自己。”三少爷说。

    女人心里想这三少爷没黑没白地睡,可醒过来倒是个好心肠人,难得哩。

    “春娥,你知不知道我有病?”三少爷问。

    “我知道。”女人说。

    “你知道?知道咋还嫁过来?”

    “为给你冲喜。”

    “春娥你糊涂。真糊涂!”三少爷摇头说,“你咋不替自己想一想,要是冲喜
没用处,以后的日子你咋过?”

    女人没吱声。

    “唉,事到如今,我说这些没有用,春娥,我们姜家坑了你,对不起,真的对
不起……”三少爷说着眼窝里涌出泪。

    女人的心一酸,眼圈有些湿,虽说自己是替别人当嫁娘,像在台子上演戏,可
也被三少爷有情有义的话感动了。她心想要是那个真春娥于家小姐能听到她夫君的
这番话,也一定能感动,并且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只可惜她无法听得到。

    “三少爷别难过,是我自己愿意嫁,不怪你们家。”女人安慰说。“再说你也
要放宽心,爱睡觉,其实算不得是啥真病。”

    “是病是病,”三少爷不含混,“一天到晚睡不醒,像个死人样,这咋不是
病?”

    “可一天里总还能醒过一回。哪个人一天不是睡一回醒一回?只不过你的夜长
白天短。”女人说。

    “理儿是这个理儿,关键是我的白天像兔子尾巴样短,除了吃饭喝水别的啥也
干不成。”三少爷懊恼说。

    “别再说这些,你饿了,赶紧吃饭吧。”女人说。

    “咱一起吃。”三少爷说。

    “你吃吧,我不饿。”女人说。

    “你不吃我也不吃。”三少爷以孩童般灼灼眼光看着他的新媳妇,毫不掩饰那
份由衷的喜爱。他上前扯起女人的手,将她往桌边拉。

    女人只好服从他。

    俱是山珍海味,三少爷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不离眼地盯着女人看,好像不是吃菜
饭,而是吃女人。

    女人低头默默地吃,此地她的心又归于身陷牢狱的夫君。直到登轿,双料春爷
也未准许她与夫君见上一面,是好是歹不得而知。还有桐。双料春爷不同意他随她
来到姜家,但答应赦免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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