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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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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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他在牌坊桥巷附近的老字号素菜馆请工商局的人吃饭(他请权力部门的人吃饭,也知道应该在远离政府机关的地方)。饭局完了出来,他让司机在车里等他,他步行去牌坊桥巷。 
  牌坊桥巷的人因生存空间有限,一向喜欢把屋顶下的空间尽一切可能往外扩展。胡梅娜形容街坊们的这种属性说,如果他们不能用吐痰、弹烟灰等等方式满足对公共空间的占有,那他们最信手拈来的、用得最滥的工具就是声音了。 
  此刻的牌坊桥上,人声鼎沸。聊天的、吵架的、逗小孩的、看路边电视的、唱简易卡拉OK的,不一而足。大大小小的摊子,占据了桥栏两侧的位置,有卖瓜果冷饮的,也有卖小金鱼、小乌龟、小杂货的。桥头上,一个睡衣短袖上别着不知什么袖章的女人打了一半哈欠,眼泪汪汪地看看夏宜舟,愣了一愣,转身朝桥底下招呼:“喂、喂,拉拉、拉拉……” 
  桥栏杆上伏了一些民工模样的男人,桥头立了一面牌子,上面写着:“桥下衣物专业去污修整熨烫立等可取。” 
  牌坊桥早已是旱桥,也许是桥上群雄割据,胡梅娜不得不把她的摊位安置在桥下。胡梅娜生意不错。生意不错的原因夏宜舟很快就找到了。 
  忙得满头大汗的胡梅娜,一点都不知道桥上的男人,可以欣赏到她领口里若隐若现的乳沟。 
  夏宜舟记得戴袖章的女人叫个什么贝莉,是胡梅娜的小学同学。他走过去,说:“贝莉,麻烦你下去跟胡梅娜说一下,我有急事要见她。我在街口的17路车站等她。” 
  夏宜舟坐在自己的帕萨特里,不知不觉连吸了三支烟,然后看到胡梅娜挥汗跑来,拍他的车窗:“怎么啦?令公子又闯什么祸啦?” 
  “上来。” 
  胡梅娜上来。 
  “去‘左岸’。” 
  司机开动车。 
  “小子去香港同学家玩,连个招呼都不打!” 
  “这事我知道。他要自己挣学费。” 
  “去挣学费?我满以为他在和香港妞谈恋爱。” 
  “他什么都对你保密呀?那看来,他临走前卖手提电脑的事,你也不知道了。” 
  “卖电脑?卖电脑干什么?他疯了?” 
  “对不起,卖电脑的钱,他买了一张去香港的机票,剩下八千块,他自说自话,到医院住院处替外公交了一笔打白蛋白的钱。” 
  “见鬼!” 
  “你放心。我一定还他一台手提电脑。” 
  “谁要你还?电脑卖来卖去好玩儿是不是?”夏宜舟一时失态。 
  “奇怪,又不是我叫他卖的!”胡梅娜管也不管帕萨特在快车道上处于动态,抓住车门把手就扳。 
  夏宜舟把她抓住:“坐好!” 
  “干吗?放我去做生意!我没时间跟你闲逛!” 
  “我也没有时间闲逛!今天我一定要跟你算账!” 
  说话间,车停在“左岸”门前。 
  “下来。”夏宜舟替她打开车门。 
  “原来想显摆你的西餐馆!对不起,我没兴趣捧你场。” 
  “没兴趣也得进来!”夏宜舟拉她下车,“你我之间有债务,今天你必须进来。” 
  “看把你牛的!行,我就去给你写张欠条!”胡梅娜下车,大步流星地往西餐馆里走,“哼,我倒要看看小狐狸精跟我怎么个耀武扬威。” 
  “你要是想和情敌打一架,只好另行预约了。她们这种女人,晚上不是在酒吧,就是在迪厅,整个儿一个‘生活秀’。”夏宜舟快步紧跟。 
  “别矫情了。这种女人,带出去多风光。” 
  夏宜舟终于抢到了前面,拉开一张椅子让她坐下,皱眉道:“不是我说你,穿衣服也别太不注意了。说起来,你也是个文艺界人士。” 
  胡梅娜顺着他的眼神低头看,红着脸提提领口:“你又不是我老公,管得着吗?” 
  夏宜舟挥手招呼:“给这位女士上法式蜗牛、蒜香面包、田园沙拉和酥皮奶油海鲜汤。给我来一杯苏打水。” 
  “我吃过了。” 
  “吃过再吃一次,也算是给大厨一个最后的安抚吧——他明天就换东家了。” 
  “为什么?” 
  “没发现我要破产了吗?生意太差了!” 
  “真的吗?”胡梅娜认真地想一想,“那我要想办法快一点还你电脑的钱。” 
  “你还真相信啊?傻哟!我是准备把这里改健身馆了。” 
  “那你让我来干什么?” 
  “请你吃一顿饭不行吗?” 
  “吃就吃。你以前吃我的饭吃得多了!”胡梅娜抓起餐前红茶喝一大口,拿起了刀叉。 
  “这是你儿子最喜欢点的套餐。”夏宜舟帮她用精巧的工具取出蜗牛肉。 
  “嘻嘻嘻嘻。” 
  “你笑什么?” 
  “我们那公子哥儿,这会儿倒在伺候别人用餐哩。” 
  “这小子将来不得了。不但能屈能伸,还懂得悲天悯人。” 
  “你是表扬他对外公的义举吧?” 
  “当然!你以为我是混蛋啊?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去看看我的前岳父?” 
  “去呗。别带钱就行。我们不接受施舍。” 
  “那我带点什么?” 
  “让我想想。这个奶油海鲜汤味道这么香,我估计老爷子会产生无比的兴趣。不妨带份这个汤给他,让他在嘴里意思意思。” 
  夏宜舟赶紧让即将离任的大厨再做一份奶油海鲜汤,放在特制的保温盅里。“马上就让司机送我们去医院。今天晚上一定让老头尝到汤。” 
   
  胡国栋老头,在他住院住到五十二天时,因身体各项功能衰竭去世。 
  老头离世之前,虽然陈佼虚报床位费的方案没有再继续实施的意义,他还是一直住在走廊里。因为在那里,他说戏的听众多了十来倍,其中不乏护士和医生。 
  他的忠实拥戴者老甲鱼,一周前肺癌扩散去世。而他喜欢的准儿媳吴佳蓓患乳腺癌,刚刚成为他的病友。 
  胡国栋可谓创造了一个医学史上的奇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他的话说,他“干上了老本行”,即他萎缩闭锁的十二指肠,重新敞开门户,让他感受到了食物的温暖。 
  温暖了他十二指肠的,就是绝无仅有的奶油海鲜汤。 
  原载《钟山》2007年第1期 
   
  作者简介 
  梁晴,女,1952年出生于南京,1968年赴苏北农村插队,1980年返城。先后在南京《青春》杂志和《雨花》杂志担任文学编辑。1990年加入中国作协。1987年至1989年就读武汉大学中文系作家班。现系江苏省作家协会理事、《雨花》杂志副主编,一级作家。于插队时开始文学创作实践,目前发表作品数百万字。 


 
  。
  。44:48
  

红鸟
钟晶晶 


  1 
   
  是这只红鸟带走了他,迷蒙中,有个声音这样对他说。 
  当时正在过草地。铅灰色的浓云低在头顶,闪亮的水洼和开满野花的草甸却升得很高,将天地压成狭长的一条。地平线在晃动,呼吸如石头在喉咙间冲撞,带着血,带着尖啸和疼痛。眼前飘起了一片雾,在这雾中,战友的呼唤和枪炮声越来越远。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只红鸟。那红鸟,纤细、小巧,有着透明的玛瑙红羽毛和晶亮的眼睛,扑扇着翅膀,在他头顶的正前方飞翔。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天地一片澄澈。一股安静的光笼罩了眼前的草地。那红鸟的翅膀在阳光下划动着空气,水波般一圈圈荡开,薄荷般清凉。奇怪的是他的胸口不疼了,轻松得能丢掉拐杖奔跑。他追随着红鸟跑过了一片树林,跑上了一座山冈,他的脚离开了地面在空气中飘浮;突然间他升了起来,他看到大地迅速后退、沉降,缩小为一片旋转着的五颜六色的小球。就在这小球的核心,他看见一个受伤的士兵躺着,旋转着,越来越小,化作一个迅速消失的小点。 
  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眼前一片黑暗,唯有脊背下土地的冰冷和胸口的痛楚真实而确切。他知道自己被活埋了。他的鼻腔里充满了泥土和草根的气味,他的手能感觉到蚂蚁快速的爬动。这么说我是死了,我是在墓穴中,他对自己说。两种不同的感觉交织在心头,一个悲哀,一个轻松,就像两个不同的人在喃喃自语。一个说:真可惜,我才20岁;而另一个说:好啊,这下,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一股泪水,温暖的,酸酸的,又有点甜蜜,顺着眼角流下来。他闭上了眼睛。他想起几天前部队驻扎的那个镇子,那青石板的小巷,那野牦牛脖颈上悬挂的铃铛。那天清晨,他站在寒冽的空气中,等着那个来送青稞的姑娘。当他帮她把沉重的麻袋从毛驴背上卸下时,她的脸碰到了他的胸口,他清晰地看到了她飘散着的发丝和她耳垂上挂着的一串小翡翠珠子。那珠子如小手,轻轻抓挠了一下他的胸口,他的心像被击中的皮球那样猛然一蹦。姑娘的脸也红了,珠子簌簌响着,耳垂红得像一枚熟透了的樱桃……他的喉咙一阵紧缩,脸颊发热。为什么在这死之将至的最后时刻,他想到的不是硝烟和战火,不是那些生离死别的重大场面,却是这个不经意的、几乎被他遗忘的瞬间?他记得,当时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帮姑娘将青稞卸下,给了她两个大洋,就扛起麻袋离开了。他们没说一句话。他不知道当他扛起麻袋离开时,她是不是站在后面看着他。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很希望她就站在后面看着他。他觉得她一定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他很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停下来,没有回过头。如果他停下来,如果他回过头,如果他冒险大着胆子和她说了话,如果他走过去,会发生什么呢?…… 
  他停下来。回过头。发现她正看着他。她的眼睛,形状像一枚完美的杏子,有着翻卷的、毛茸茸的、上翘的睫毛。她的脸颊飘着两片红云。她朝他走过来。她朝他伸出了手。她的手,姑娘的手,骨节纤细,皮肤柔软,轻轻抚摩着他的脸。他闭上眼睛任她抚摩。他们不用说话。不,这个时候不用说话。他可以放下肩头的麻袋,也可以这样一直扛下去,站着,只要她的手不离开他。之后她踮起脚尖凑近他。她温暖的花瓣一样的嘴唇凑上来。(这时候他还需要不需要扛着麻袋呢?)他低头迎上去。两只温暖湿热的蚌合在一起…… 
  一阵有节奏的律动在这时弥漫了他的全身。他不仅感觉到这律动,还听到了那声响,看到了那情景。他看见黑暗中,两个带着微光的肉体纠缠在一起,蓝荧荧的,一个在另一个上面,挪动,翻转,搅拌,冲撞,空气陡然活了,无数带着甜腥气的小小颗粒在飞奔,在叫喊,在呻吟,在撞击出五颜六色的火花。大地在震动,天空在震动,尘土和沙砾纷纷落下,落到他的脸上身上。胸口的伤口被撞开了,热血欢呼着喷涌而出,喷出他的胸口他的鼻孔他的口腔他的耳朵双眼还有他下面那个既隐秘又张扬的通道…… 
  他是什么时候才清醒过来,明白这声音不是来自他的大脑,而是来自外面,来自活生生的他的身边?他是什么时候才明白,他其实并没有死,只是躺在这里,目睹和聆听了这地下深处的一场真实的肉体交战?他记得,他当时,并没有睁开眼睛。他一直以为,那个激奋的肉体正是自己,那个辉煌的、发着微光欢呼着的肉体,正是自己。是一个女子的哭喊声唤醒了他。那声音不像是人声,而像一个被撕裂的小动物的叫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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