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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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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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搞得懵懂了,下班的林场干部职工却新奇谅讶得停住了脚步。
    “嚯!小伙子,好福气哟!”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说。
    羸官眼不抬嘴不停:“福气?就这烂对虾?你们东北人谁稀罕这个。”
    “耶!你这是哪儿得的情报?”干部越发有了兴趣。
    “这不大门还没离?我和我爸千里迢迢给你们送对虾来,你们连门都不让进!”
羸官朝正向这边走来的岳鹏程努着嘴。
    “哦?”干部带着几分惊讶地打量了岳鹏程几眼,问:“你真是做这买卖的?”
    岳鹏程这时已经看出些门道来了,回答说:“这还假得了?在吉林那边,人家
对我又是酒又是菜,你们这儿可好!”
    干部思量了片刻,又见职工们七嘴八舌,只差没有流涎水,说:“我要可不是
三斤两斤打发了的。”
    岳鹏程说:“三斤两斤我还得找到你关东山来?明说吧,我看中的也不是钱,
是你们的红松木!”
    “这就好说了!”干部当即喊过一个人,分咐把岳鹏程父子请进了林场小餐厅。
    合同一夜就签下了:大桑园每年“五一”、“十一”、春节给林场发三个车皮
鱼虾,林场每年在相应的时间里,给大桑园发三个车皮原木。双方均给对方以最低
价格,差额一年终了以实物补偿。
    合同得到了遵守。虽然岳鹏程每年要额外支付相当一个数目的“车皮调拨费”,
“木材加工厂”还是变成了“木器制造厂”,并且以超乎人们想象的速度发展和创
造着奇迹。
    世事乖戾,好景没过两年。一天,岳鹏程正同几位朋友在家中喝酒,木器厂供
销科长齐修良送来一封电报。电报是伊春发来的,内容很简单:

    发来鱼虾已坏  拟作退货处理

    “五一”前夕,岳鹏程特意早早搞了一车皮对虾、黄花鱼和市场上难得见到的
嘉吉鱼,发了去。因为前不久得到消息,林场的一把手换了人,这位一把手对前任
的许多作法很不满意,不少原先的合同被迫终止或修改。岳鹏程不惜血本抢在前边,
原想可以稳住对方,确保自己的财路不受影响。没想等到的竟是这样一纸内藏险恶
的电文!
    “咱们的鱼虾是从冷库直接装上的火车,根本不可能坏。”齐修良表白似地说。
    “什么鱼虾已坏!鱼虾坏了还退的什么货?这种天气,让他们一退,到家不成
大粪那才是怪事!”
    “这明明是讹诈,逼咱们杀价!”
    “杀价?只怕是要废合同哩!
    喝酒的朋友和新任木器厂厂长羸官等人,忿忿地议论着。
    “妈拉个臭婊子养的!”岳鹏程一拳把桌上的杯盘盅碟擂得东倒西歪,“欺负
到咱爷们头上了!也不打听打听咱爷们是不是那种软柿子泥!老子早就防了他这一
手,律师也早请下啦!想在合同上改一个字,试试看!”
    他一气喝下几杯酒,对齐修良说:
    “回电报!就告诉他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一切法庭上见面!”
    喝酒的朋友们听岳鹏程说得那么有把握,一齐助威叫好。羸官走马上任,正想
一展宏图,对惩罚林场背信弃义的行为自然举双手拥护。
    齐修良胆颤心凉,站在那里只是不动。
    淑贞心中忿忿,但她望着被火气烧透的丈夫和儿子,劝慰说:
    “鹏程,今天酒喝得多了,再说天也黑了,电报是不是等明天再发……”
    “不行!”岳鹏程牛劲正旺,越发刻不容缓,对齐修良说,“发!一个字不准
改!马上就去!今天发不出去,你这个供销科长就不用当啦!”
    电报发出去了。当晚岳鹏程喝得云山雾罩,在炕上翻着个儿骂了一宿,与伊春
的那位一把手打了一宿“官司”。淑贞也跟着做了一夜恶梦。她梦见木器厂被一阵
狂风刮走,羸官成了当年绝望地坐在海边的岳鹏程;银屏成了不久前被学校除名还
乡的羸官……她几次惊醒,几次忧心如焚地抹着眼泪。
    第二天、第三天,羸官和齐修良请来了律师,并且按照律师的提示,做好了一
切打官司的准备。
    第四天正午,岳鹏程忽然提出,他要亲自去伊春会一会那位新上任的一把手,
并让给伊春再发一封电报,告知他去的日期和车次。
    虽是四月时候,地处北国深山林区的伊春,还是显出几分清冷的春意。古松的
黑苍苍的针叶尖顶,开始变出青绿;毛白杨蔓擎的手臂,在料峭的风中,露出一团
团毛茸茸的芽片;向阳山坡和公路两边的柳树,用花一般招摇的枝条,歌唱着北国
之春的序曲。车站简陋而繁忙,触目皆是红松木垒起的山丘。同预料中的情形一样,
林场连一辆卡车也没有派来。
    掏出一百元人民币,在简易饭馆里喝了几杯酒,随行的小谢被留下了。岳鹏程、
羸官和齐修良,拦住一辆吉姆轿车(当然是有报酬的),直奔林场所在地。
    好象是特意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林场颇为气派的会客室里,坐着十几个人—
—后来才知道,里边有几位特邀的法院和公安局的头面人物。脸面一色是严峻的,
那北国风霜刻下的苍红的印记,那挺胸挽臂如临大敌的姿态,使那严峻之中,透露
出冷酷碜人的寒气。
    “欢迎,欢迎!欢迎远道前来同我们法庭相见的贵宾!”
    新任一把手,一位壮得像头野熊的中年人,马马虎虎地站起身,与岳鹏程握了
一下手。他用劲很狠,似乎作为第一个较量,使岳鹏程感觉手背和手指的骨节都要
碎裂了。
    没有让坐,没有茶烟,甚至也没有二句寒暄。两只箱子抬进来,摆放到岳鹏程
面前的空地上。箱子打开,已经变得发黑了的鱼虾,发出一股刺鼻的臭气。
    这根本就不是大桑园发的货!羸官和齐修良打开皮包,向外掏着足以戳穿这个
骗局的样品、照片和其他证据。
    岳鹏程悄然制止了他们的动作。他环顾全场,忽然发出一阵大笑:
    “马书记、吕场长,各位误会了我这次来的意思了吧?哈……”
    “岳书记还是不要演戏的好。”
    坐在一把手——那位马书记旁边的瘦得如同一把干柴的副场长冷冷笑着,拿出
一封电报抖着,满是讥讽地、一句一顿地把电文朗读了一遍,送到岳鹏程面前:
    “岳书记,这不会是邮电局哪个孙子,逗咱们乐一乐的吧?”岳鹏程接过电报,
故作认真地看了一遍,放下了,说。
    “有这么回事。可这是那位前任本器厂厂长干的好事,我已经把他撤啦。”
    没等对方作出反应,他指着羸官说:“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新任命的木器厂
厂长岳羸官。不客气地向各位领导说,是我的大公子、儿子。羸官,”他扯扯羸官
的胳膊,“还不向马伯伯、吕伯伯和各位大叔见个礼儿!”
    羸官被搞得迷瞪了,勉强机械地欠起身,似乎腼腆得怕羞似地点了点头。
    会客室里高大敦实的火炉,添上了几块流着油脂的红松木。火苗哧哧地向上蹿
着,发出一股风啸的声音。屋里似乎暖和了许多,人们心中的冰冻似乎也开始融化
了。
    “那么,岳书记这次专程来的意思是……”干柴副场长瞅瞅一把手,依然保持
着警戒状态。”
    “我这次千里迢迢专程来的意思只有一个。”岳鹏程宽厚的脸上,露出坦诚严
肃的神情,“那就是:向马书记、吕场长和林场的各位领导、师傅,赔礼道歉。我
们工作没做好,鱼虾出了毛病,还不讲理,搞起恐吓来了。这怎么得了!我们是做
生意的,讲的就是一个信用和情意!这两条都不讲了,都没有了,我这个书记还不
该亲自登门,负荆请罪?用句官场上的老话:‘宰相肚里能撑船。’希望马书记、
吕场长和各位领导、师傅,别跟我们那些乡痞子一般见识。海量!海量!……”
    接下的是,遗像前悼念式的三个九十度大鞠躬。
    干柴副场长和在场的人都露出笑脸。唯有一把手正襟危坐,不动声色。
    “那么,那一车皮鱼虾,岳书记是打算运回去,还是打算就地处理呀?”
    空气无形中又绷紧了。好话好说,真格儿的才见虚实。运回去显然不可能;就
地处理,价格不压到一定程度,你误会也罢,赔礼道歉也罢,九十度大鞠躬也罢,
全当放屁!
    羸官和齐修良听得见自己的心跳。那是几十吨海产品、几十万块钱哪,嘴巴稍
微松一松,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恰在这时,林场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推门进来,问有没有山东来的岳鹏程,市
委书记家来电话找。岳鹏程应一声,坦然起身而去。会客室的门,似乎并非有意地
留出了一条缝隙。电话是非常亲热的,作为山东老乡的市委书记,说是听司机告诉
岳鹏程来了,要请他住到自己家中去。岳鹏程连声称谢,但只答应公事办完后再到
家里去看望市委书记和他的老伴儿。
    电话内容,一字不漏传进会客室。岳鹏程重新回到会客室时,熊一样骠悍的一
把手也不禁露出了几分不自在,逡巡的目光,在岳鹏程脸上飘荡了几个来回。
    羸官和齐修良明白了岳鹏程此行的目的,明白了小谢被留在市里的特别使命,
心中欢呼:好你个狗熊一把手,这回看你敢不敢压我一分钱的鱼价。
    岳鹏程若无其事地坐回到沙发上,故意拿过一只暖瓶一只杯子,把杯子倒上水,
测过,这才又倒满,咂咂有声地吮了起来。屋里的空气越发肃静,一把手和干柴副
场长越发觉出全身爬满了毛虫。
    “刚才马书记讲到那一车皮鱼虾怎么处理的事儿,”岳鹏程坦然而歉和地朝一
把手点点头,“我看还是用杨子荣那句话,以友情为重才好。马书记,你看呢?”
    “对,友情为重,友情为重!”一把手尴尬的脸上堆起了一抹甜笑。
    “那好!”岳鹏程爽利地把手一摆,朗声道:“有马书记这句话,我岳鹏程肝
脑涂地也值啦!这样吧,那一车皮鱼虾算是我们对林场领导和职工的一点心意,一
分钱不收,全部白送啦!”
    犹如一颗原子弹升空,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把嘴巴张得老大,许久许久拢不
到一起去。……
    情况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当晚是山珍野味,美酒佳酿。当一把手挽着“真够
哥们”的岳鹏程走出宴会厅时,干柴副场长报告说:那一车皮鱼虾除留存的一部分
外,全部免费分给了职工。职工们说,这是新书记给大家做的一件大实事大好事,
有几个人还呼起“新书记万岁”的口号。
    “哈……够意思!真够意思!……”
    一把手手舞足蹈,抱着岳鹏程在高低不平的院子里,跳起了“慢三步”和“迪
斯科”。
    翌日,一把手亲自陪同,两辆北京吉普载着几支猎枪、一只“卡西”,穿过原
始红松组成的森林长廊,直上“丰林保护区”岭顶。登瞭望塔,逛动、植物标本室,
观“倒山”、看“赶羊”……
    第四天,岳鹏程要启程了。在一把手和干柴副场长的一再催促和“威逼”下,
岳鹏程才轻描淡写地说;
    “我能有么个事儿?了不起是把厂子再扩大扩大,你们要是方便的话……”
    “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一把手表现出少有的爽快和决断,“办!原先的
合同不变,额外再给你发三车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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