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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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负手(上)-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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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很年轻,面色苍白,衣服上沾了许多泥渍,见众人都望着她,便褪下一只玉手镯交给船家。船家笑道:这个东西一看就是假的,老子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哄我?说着作势就要摔那镯子。
    施襄夏见状忙高声道:且慢!有话好商量嘛!
    阿福拉了拉施襄夏的衣角轻声道:少爷,不要管闲事啦。
    施襄夏不理阿福,走上前拿过船家手中的镯子道:她到哪里,要多少船钱?
    船家道:她要到扬州呢,怎么也得三两银子吧。
    施襄夏点头道:一起算在我的账上。
    船家笑道:好好。然后低声凑在施襄夏耳边道:傻瓜,知道她这种人到扬州干什么去的么?然后也不等施襄夏回答就骂骂咧咧撑船去了。
    阿福拿着行李去找地方安置。施襄夏走到那女孩身边把那只玉镯还给她,那女孩向他福了一福,并不伸手接那镯子,只是轻轻说:那是真的,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施襄夏道:我相信。但这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女孩盯了他一眼,便把目光转向岸边。施襄夏只得讪讪地将手缩了回来。
    这女孩子正是柳莺。了无生趣的她打算最后到扬州见一见那个把母亲视作玩物的负心人,她想当面告诉他她们母女俩对他的怨恨,然后死在他的面前!
    她想要让他知道有她这么一个生活无计的女儿,她想要看到他在知道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
    阿福送了一些吃的东西来,柳莺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施襄夏。她确实饿极了,便捧着还冒着热气的蒸糕吃了起来。
    入夜,阿福又送了些御寒的东西,因为施襄夏见她心事重重且没有行李什物,在舱外坐久了恐她受冻。柳莺的心中升起一丝温暖之意。
    天光大亮,船已过了苏州,运河两岸的绿树已清晰可见,晨起的人已在房前屋后忙碌,鸡鸣狗吠之声隐约相闻。
    施襄夏走出船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见那个女孩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一步未动,只是静静地想着心事。
    施襄夏自言自语道:万事只朝开处想,哪有迈不过的坎哪!
    那女孩不搭话,也不朝他看一眼。
    施襄夏复又自言自语道:投亲靠友,投不着靠不住也是有的,又有什么奇怪的。
    那女孩略动了一下,只是不接他的话碴。
    施襄夏不能再说下去了,只得吐了口长气在那儿活动活动手脚。一天的水上行程十分单调,他只好捧着一本棋谱打发时间。
    天傍黑时,船到扬州码头。柳莺拿了御寒的东西还给阿福,朝施襄夏看了一眼,凄然一笑,依然不说话,朝下船的跳板走去。施襄夏心里无来由只觉一痛,忙让阿福送了些散碎银子给她,柳莺也不拒绝。船家咧着嘴在那儿冷笑,口中犹自嘟哝着:走啦走啦,看一眼少一眼啦!
    船离岸复又北去,施襄夏看着那女孩变得越来越小的单薄身形,竟为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登岸之后的遭际担心起来。
    五十八 
    这个春天尽管多雨,瘦西湖上入夜依然是浆声咿呀,灯红酒绿。
    这天恰逢汪一凡生日,众人在一条画舫上为他祝酒做寿。
    画舫中一字排开三张八仙桌,在场最显赫的官是淮南盐运使卢以哲,当仁不让地坐在上首。其次是与汪一凡同行的几位盐商,依序而坐,其中有一位盐商胡兆麟,人称胡铁头,是个围棋高手,下起棋来不顾自己的死活,专一爱搏杀大龙,常和程兰如,范西屏对弈。余者皆为文人清客。西屏在其中最为年轻,不便多言,见一个个女子穿花拂柳般地将一式式的菜肴送上桌,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名目的菜。程兰如和方士庶是新安人,对淮扬菜比较了解,不免自动承担了向座中不熟谙桌上菜的客人介绍之责。
    原来那淮扬菜的烹调方法以烧、焖、炖为主,皆因扬州地处江淮之间,春有刀鲚夏有鮰鲥,秋有蟹鸭冬有野蔬,一年四季水产禽蔬野味不断,故其原料历来讲究鲜活二字。但见〃符离集烧鸡〃、〃火腿炖甲鱼〃、〃火腿炖鞭笋〃、〃红烧果子狸〃、〃毛峰熏鲥鱼〃一道道菜上来,均有可圈可点之处。在程、方二人的解说声中,宾主皆情绪高涨,加以美酒助兴,美人环伺,这一顿华宴可谓有声有色,举座皆欢。
    卢以哲向以急色儿闻名,酒酣耳热之际,他忽然发问道:诸位都知道扬州出美女,谁能说出这原因何在?
    汪一凡含笑不语,环顾四周。
    宾客中当然不乏凑趣的人,有说此地水好,故女子肤色白皙;有说此地稻米好,故女子能白里透红,妩媚异常;胡铁头自居商人,因说此地风流文人多,故引得四方佳丽闻风而来。
    卢以哲因见在座的郑克柔方从京城游历返回,且此人在京因臧否人物无所忌讳而得狂生之名,故点名要郑克柔推论一番。
    郑克柔也不客套,略一思索便道:那当然是因为此地盐好!
    一语惊四座。众人见他说得与众不同,知他后面定有怪论,不免都引领期待。只见他不慌不忙接着道:无盐,丑女也。由此可知是盐好。
    众人皆喝了一声彩。卢以哲笑道:你这滑头耍得好!
    在座盐官盐商均得间接恭维,对郑克柔的怪才急智也颇多感叹。议论了一番,这一节便又顺利揭了过去。
    在不为人注意的时候,郑克柔向西屏道:为何扬州多美女,小兄弟?
    西屏道:刚才先生不是说了吗?
    郑克柔摇头道:那是给他们下酒的话,其实真正的答案乃是水患!很奇怪吧?说穿了也许就不奇怪了:扬州城因处在长江与淮河的汇合点,这一带不仅地瘠民贫,而且地当南北要冲,战祸连年,加上河溯棋布,乃是洪水走廊,连年灾荒不断。北边的洪泽湖因拦堵黄、淮上游的洪水,面积越来越大,湖面越来越高,每当夏秋,洪水涨满洪泽湖,入江宣泄不及,官府为保运河漕运、保扬州城,往往下令开放高堰大堤上的仁、义、礼、智、信五坝以分水势。洪水一夜之间淹没苏北数千里广大地区,地面水深数丈,房屋倒塌,人为鱼鳖,哀号呼救之声惊天动地!家贫无奈,才会出现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的维生之计。瘦西湖上的莺莺燕燕多是灾民之女,不得已到这里谋生,哪有几个是扬州人氏?小兄弟,你知道扬州多美女的意思了?
    西屏心下钦佩至极,道:程先生常说行棋之道应有虚实,谁知言谈话语之中皆有虚实之分。先生要不说这番话,西屏以为先生虽列于八怪中,也是枉担了虚名。请先生原谅西屏年轻,不能识人以真面目。
    郑克柔滑稽一笑道:聪明难,糊涂其实更难哪!
    酒桌上已是残席,闲话中,有人提到最近丽香院新来了一个头牌丽人,千金只得见一面,都传疯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国色天香。汪老爷,只有你们这样的身家才能去一亲芳泽呢。
    汪老爷无可无不可地顺便问了一句:哦,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号?
    好像叫什么柳娘。
    当的一声,汪一凡手中的茶杯落在船舱地板上,神色骤变,把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五十九 
    众人见汪一凡失态,不明就里。那提起话头的人以为说中了寿星佬的心事,忙去招呼船上管事的在湖上寻丽香院的画舫。管事的虽然不高兴,但也笑模笑样地应承下来。
    汪一凡渐渐恢复了持重神态,心道这么巧又一个叫柳娘的。当年杭州认识的那个柳娘算来也有三十多岁年纪了,如若自己不是被杭州那个盐政官算计关了一段时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说搬就搬走了,没留下任何线索。后来在欢场上结识的女子,包括宁儿都不能使他动心动情,也是因了柳娘的原故。千金一面对他来说固然算不得什么,但单凭这也激不起他的好奇心,正是这个名号使他隐约有些激动,故那好事者的奔走安排他也没去干涉。
    不多时,管事的来说找着了丽香院的几只画舫,人家说柳娘在其中一只最豪华的画舫上,现在这只画舫也寻到了,正在靠近。汪一凡经他这么一说笑着走出舱来,口中漫声道:好好,大家都来见证一下这个美人值不值千金搏一笑。
    前边果见一只画舫装饰得古色古香,且有丝竹之声传来。两只画舫相靠,众人相互牵扶而过。早有一班艳妆女子雀跃着迎了上来,看座看茶,忙乱了一通。那好事的人眼快,认准了管事的要通报正主儿,哪知管事的眼更快,拦住他道:不用说,是汪老爷吧,人家等的就是他呢!
    就着话来到汪一凡身边笑道:汪老爷有日子没照顾我们了,请里面坐吧!
    汪一凡道:这么多朋友都想瞧瞧你们这里千金方得一笑的天仙,还不请出来让大家开开眼?
    众人皆是一片声地附合。管事的只好向大家陪笑进了内舱。
    好一阵子,都不见动静,大家便都又起立鼓噪起来。
    只见隔着内舱的帘子一挑,左右各一女子出来分列两边,最后一位淡妆女子低着头施施然走了出来。人们立即安静了下来,屏着息看着她到得大家面前,把头稍稍一抬,众人这才看清了眉目,不由爆了一声彩!
    一向见到的美人哪个不是妩媚巧笑的?只这柳娘却怪,虽然眉眼俏丽,却是满脸端庄,一双星眸似在人群里寻找相熟的人。管事的讨好地在旁边指着道:认出来了吗,这就是汪一凡汪老爷!
    座中二人已然惊觉:汪一凡如重锤击顶,嗯了一声便倒在自己的座位上;范西屏也是大出意外:眼前这女孩怎么会是对自己曾有过救命之恩的柳莺呢!
    柳莺看到范西屏出现在这种场合显然也是没料到,但她这几天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时刻,因此方寸未乱,只深深看了西屏一眼,便转身朝汪一凡走来。汪一凡脑子一片空白,眼前的这个柳娘和十八年前在杭州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这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是在梦中?
    柳莺直视着汪一凡道:你可认识我这手中的这只玉镯?
    汪一凡机械地看了一眼道:当然认识。
    柳莺道:这是我母亲临终前交给我的。
    汪一凡啊了一声,颤着音道:你,你是柳娘的女儿?!你是我的女儿?!你母亲她死了?
    众人轰的一声,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卢以哲正自贪馋地盯着柳莺,一听话头不对,遂变脸高声道:管事的给我滚出来!
    管事的正在旁边发愣,闻听这一声慌得赶紧跪下自掌耳光道:不关老身的事,这都是柳柳柳她叫我这样做的,说她要给老相识一个意外之喜!我糊涂啊!
    柳莺已是泪光盈盈,哽咽道:是,她没有逼迫我做这一行。我只想让大家做个见证,因此挑了这样的场合和他,我的生身父亲见面。汪老爷,你既然喜欢上我的母亲,为什么你对她又能如此轻弃?她可有什么对不起你之处?你有钱在这种风花雪月的地方一掷千金,居然也能让你所喜欢的人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状况下贫病而亡?你因这个名号而来说明未曾将她完全忘怀,可你对她若稍有点顾念之情,十八年来你怎能如此心安理得在这里享受你的荣华富贵?我来见你要问的就是这些话了!
    众人被柳莺的一番话镇得鸦雀无声,面面相觑。汪一凡嗫嚅着一句话竟也没有说出来。
    柳莺见状失望已极,竟然从袖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挥手向自己的颈项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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