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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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负手(上)-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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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莺见状失望已极,竟然从袖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挥手向自己的颈项抹去!
    六十 
    汪一凡见柳莺要自戕,这才惊醒了过来,不顾一切扑上去夺下了她手中的匕首,反倒把自己的手划得鲜血淋漓。船舱中顿时一片大乱。
    汪一凡喘了几口气方道:十八年来,我从没有忘记你的母亲!我那次因贩私盐被抓起来关了很多天,到我回去找你母亲的时候,她已经搬家走了,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她。而且我不知道有了你!你母亲她什么时候没的?她得了什么病?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但对柳娘的关切之情却是一望即知的。柳莺这才泪如泉涌,哽咽着将她们娘儿俩十八年来的生活大致诉说了。西屏蓦地想起那次提到汪一凡的名字时柳莺震惊的样子,原来她已早已知道他是自己的生身之父。此时听她说到搬到江边一节,接过话头将她们娘儿俩如何在江边救了他的命,以及柳娘病亡前后的事说了备细。众人这才知道范西屏和柳莺原本认识,皆感喟不已。
    一场欢喜忽悲辛,好在没闹出人命。画舫靠了岸,大家都称汪老爷是多年积德行善这才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胡乱贺了几句便各自散了去。
    几天后,柳莺才渐渐相信了汪一凡当年并非抛弃母亲,而是着了别人的道被拘的说法。对他也不再怒目相视,但心中的敌意却并无消减。汪一凡自知有愧于这个女儿,对她自是百般见怜,并对阖府上下都严辞告诫,不得对柳莺有任何歧视慢待。因见柳莺言语间对西屏别有一番情义,有意让西屏多去劝慰她。
    柳莺从寄人篱下的生活突然变成了汪府中的大小姐,从一天到晚忙碌不停到一点事也不用做还有许多人来给你做这做那,心里的别扭劲一时难以尽述。要不是还有西屏时常陪她说说话,她简直不知道在这里怎么打发时间!同时,她也看得出,汪一凡的一妻一妾虽然对她当面都是和言悦色的,但背后的指指戳戳也时有发现。汪文箫年纪小些,没有显出什么敌意,他的哥哥汪文魁和大嫂李氏对柳莺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西屏这天领柳莺到汪府的梦笔生花馆去解闷。
    这梦笔生花馆实际上是一座藏书楼,藏书丰富且环境十分雅静。汪府的文人墨客朋友最喜欢这个去处。进得大门是个前厅,前厅的照壁上龙飞凤舞大书着宋代翁一瓢先生的四时读书乐:山光照槛水绕廊,舞雩归咏春风香。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
    蹉跎莫遣韶光老,人生惟有读书好。读书之乐乐如何,绿满窗前草不除。
    新竹压檐桑四围,小斋幽敞明朱曦。昼长吟罢蝉鸣树,夜深烬落萤入帏。
    北窗高卧羲皇侣,只因素稔读书趣。读书之乐乐无穷,瑶琴一曲来熏风。
    昨夜庭前叶有声,篱豆花开蟋蟀鸣。不觉商意满林薄,萧然万籁涵虚清。
    近床赖有短檠在,对此读书功更倍。读书之乐乐陶陶,起弄明月霜天高。
    木落水尽千崖枯,炯然吾亦见真吾。坐对苇编灯动壁,高歌夜半雪压庐。
    地炉茶鼎烹活火,四壁图书中有我。读书之乐何处寻,数点梅花天地心。
    西屏给柳莺解释了诗中的意味,又边走边看着,把馆中藏书的门类介绍了一通,听得柳莺惊叹不已,怎么也不明白一个盐商要这么多书有什么用。西屏见她多天来第一次面露些微笑意,心情才舒缓了些,遂不厌其烦地给她说了些扬州儒商和汪府清客们的逸闻趣事,尤其是扬州八怪中常在汪府盘桓的郑克柔,就数他的轶事最多。
    柳莺见西屏几天来从不提施颜,心下存疑,因有意问道:你知道朱三公子的事么?
    西屏愣了一下道:他乡试若高中,这会儿该做官去了吧。
    柳莺道:他哪里能高中!因和施小姐有约在先,他不能不去考试。因为考得不行,他恐遭人耻笑,先下手和施小姐退了婚。巡抚家里的事太招人眼,杭州城里这事都编成儿歌唱了。
    西屏不由惊道:莺姐这是真的?!
    柳莺接着将施闻道因海塘工赈款犯事全家回乡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但她不知道他们的老家究竟在哪儿。
    西屏想到吴令桥和施闻道相熟,便沉吟道:似乎听说过在海宁哪个镇子上,我只要写封信给姐丈便能问清楚了。
    柳莺忽然变脸道:不要提你的姐丈!
    西屏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会好端端地从杭州跑到扬州来并只求一死,定是姐丈吴令桥冒犯了她。
    六十一 
    北京的秋天是四季中最宜人的季节,大大小小的胡同边此时都摆满了各色应时的水果。施襄夏每天得经过好几个胡同口,到翰林院点卯。南方人最不惯北方的干燥,吃点应时的水果成了一种很自然的调剂。但不管吃多少水果,这内心的焦躁还是日甚一日。
    由老家海宁硖石镇来京已有数月之久,虽有徐星友等人的力荐,到翰林院还是得经过由吏部主持的考选一关。好在现有的几位擅棋的待诏实力上似乎并不很强,故在考选实战一关时施襄夏能够在被授二子的三番对局中轻松胜出资格最老的待诏袁苾,顺利过关。
    翰林院虽不过是一个正三品衙门,看上去也是普普通通,但这里可是真正的藏龙卧虎之地。进得大门,有登瀛门内堂五楹,堂西为读讲厅,东为编检厅。左廊围门内为状元厅;右廊围之内有昌黎祠,土谷祠。过了堂后的穿堂,左为待诏厅,右为典簿厅。虽然雍正自登基后并不常来这里,后堂内也照样设有皇帝专用的宝座。后堂东西厢屋均为藏书库,内中也不乏较为罕见的典籍。
    待诏厅是各种具有专门特长人才集中之所。唐代以来原有专门的棋待诏,王积薪、顾师言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是当之无愧的头牌国手。但到清代已无专门的棋待诏一职,不过仍有若干待诏负有陪同帝王游乐解颐之责。可惜雍正自登极以来一向极少拨冗来这里散心,故袁苾等多陪喜好围棋的阿哥和上书房里那班忙里偷闲的大臣们对弈。
    施襄夏新来乍到,除了父亲介绍的几个乡党,在京城也无更多可以交往的人,每日里只是把全部精神投入在研究棋艺上。与人对弈则只管争胜,不光对待诏中的老棋手绝不容情,连几个性情乖张的阿哥也让他杀了大龙中盘认输,把观战的袁苾等人看得心惊肉跳。
    袁苾秉性忠厚,觉得有必要点醒这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遂捉个空单独约施襄夏下棋。
    施襄夏经袁苾考选入门,按道理应依名份执师生之礼,但施襄夏对这些套套完全不懂,以为自己是凭实力过关,故平日里与比他年长了许多的袁苾相见也不过是点头而已。见袁苾依旧要让他二子,心中不以为然,碍着面子不好说,只得暗暗打主意要让他输得难堪,以后他再和自己对弈就会自觉要求分先了。
    不料三局下来,求胜心切的施襄夏竟三战皆北。施襄夏不认识似地看着袁苾好一会,方才恍然大悟:先生那三番棋原来尚未尽全力!
    袁苾呵呵笑道:徐星友是我的师兄,他的眼光总是不错的。
    施襄夏闻听此言顿时面红过耳,作声不得。
    袁苾故意转了话题道:听说过这个故事吧。宋明帝下围棋的水平很差,而当时有个国手叫王抗的在皇上下出一手飞的时候,明知能冲断,不是好棋,可还要给宋明帝戴高帽,说这手飞如何的妙,臣是不敢断的。明帝听多了这类恭维话,以为自己真是高手,对棋就越发着迷。他后来在宫中设围棋州邑,棋下得好,可以当官。这就是王抗的机心所在了。
    这王抗的行径令人不敢恭维。施襄夏似已觉察到袁苾话中有话。
    袁苾正色道:其实这不是王抗的错,说到底是明帝不明,怪别人是没用的。说这个事是想告诉你在这里下棋不是单在比谁会赢,也在比谁会输。该赢的要能赢得漂亮,不露破绽;该输的又要能输得巧妙,不着痕迹。咱们皇上最恨人下假棋哄他,有时候甚至会吓唬你说下输了就要你的脑袋。跟他下棋就得十分小心。他心情好的时候你不妨就输给他,他也不会要你的脑袋;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千万别输给他,惹火了他真让你掉脑袋,但也不能赢他,最好是下个和棋。
    施襄夏听得一头雾水,疑道:赢他又会怎样?
    袁苾不动声色道:当时他会夸你的。
    施襄夏道:以后呢?
    袁苾一脸的莫测高深:以后么,就难说了。他顿了顿又说:不光是皇上,那些阿哥也不是好惹的,没准他们中哪一个日后就能变成皇上,若是心眼小些的,你眼下在棋盘上让他受的难堪焉知他不会加倍找补回来?
    施襄夏从来不知道下棋还有这么些讲究,虽是秋天,听罢还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六十二 
    每隔两个月左右施襄夏总会收到父亲施闻道的家书,从这些家书中永远也读不出有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只有父亲沉甸甸的希望,层层叠叠地飘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不堪其重负。尤其是一句莫与权重者斗智斗气斗狠,是积大半生师爷生涯总结出来的肺腑之言,使施襄夏对向无奢望的仕进之路更加视为畏途。
    他的全副心思都集中在棋盘之中,以逃避现实生活中的困扰,不料想纹枰上竟然也会枝节横生,难保方寸清静之地。
    自从袁苾道破了棋中奥秘,施襄夏对围棋官子的研究几近痴迷。因为要在棋盘上达到收放自如,最重要的是在官子阶段精细地掌握双方的目空之差和盘面所剩官子的大小,以便根据对局者的身份和情绪决定是否赢对手以及赢输多少。这种计算非常耗费精神,因为一旦出现误算则会弄出令人哭笑不得的结果。
    现在每与人真正对局,施襄夏总是不断提醒自己袁苾所告诫过的话,在棋近终局时一目半目地细算得失,以便按预设的结果终局。可有时陷进了棋局,双目炯炯有神,只知道拚命抓住对手的破绽,能杀棋则全力扑杀,待到觉悟过来这盘棋原是不能赢的,却已大错铸成无法弥补,事后就要受到袁苾的严辞责备。
    将近入冬时,一天施襄夏看到有个面容似曾相识的年轻人走进了待诏厅,一身满人装束,气度不凡。正想着在哪儿见过他,袁苾等人早已忙不迭迎上去:四爷今儿怎么有空啦?
    原来此人正是当今皇上的四子弘历,三年前在海宁的盐官镇举行祭海弄潮仪式时施襄夏见过他。
    四阿哥弘历笑着对袁苾说:不跟你们这帮老滑头下棋,没意思,有新来的没有?
    袁苾指着施襄夏道:这位就是新来的,四爷您老考较考较他?
    弘历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个年龄与他相仿佛的年轻汉人,点点头问道:哪儿人?
    施襄夏从容道:在下施襄夏,海宁人。
    弘历不由哦了一声,想起了那个跟他下过棋的弄潮儿:三年前,我在海宁的盐官镇和一个当地人下过棋,可惜那个人被八月十八的钱塘大潮给卷走淹死了。
    您说的这个人我认识,他叫范西屏,他没死,在杭州给人救了。
    弘历大为惊讶:救了?怎么可能?
    施襄夏道:是被救了,后来还和我成了师兄弟在山阴一起学棋呢!
    弘历叹道:这真不可思议。现在这个范西屏在哪儿?
    眼下他在扬州教馆,专门教人下棋。
    浙江不是恢复乡试了吗,他没参加乡试?敢是家贫从小没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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