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妮莉娅又坐下来。
“我们女孩子应该团结在一起。”
杰奎琳仰起头来笑了,一阵刺耳的笑声。
第二杯酒拿来了。
“喝一点吧,”杰奎琳说。
“不,谢谢你。”科妮莉娅回答说。
杰奎琳向椅背后靠,现在她高声地哼着:
“他是她的心上人,而他辜负了她……”
范索普先生翻过了一页《欧洲内幕》。
西蒙·多伊尔拿起一本杂志。
“真的,我想去睡了,”科妮莉娅说,“已经很晚了。”
“你现在还不能去睡,”杰奎琳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许你走,跟我谈谈你的情况。”
“嗯,我不知道,我没有多少好说的,”科妮莉娅支支吾吾地说,“我就住在家里,我没到过多少地方,这是我第一次到欧洲旅行,这次旅行的每一分钟我都很高兴。”
杰奎琳笑了。
“你是个快乐的人,对吗?天啊,我要是你就好了。”
“哦?是吗?但我是说,我相信——”
科妮莉娅感到有些慌张。毫无疑问,贝尔弗小姐喝多了。对科妮莉娅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件新奇的事。在禁酒期间,她看到过许多喝得酩酊大醉的人。但另外也有些什么别的事情……尽管杰奎琳·贝尔弗是在跟她说话,看着她,然而,不知怎么地,科妮莉娅却感到她仿佛在跟其他什么人说话……
这时大厅里只有其他两个人:范索普先生和多伊尔先生。范索普先生似乎完全被书吸引住了,多伊尔先生则显得很古怪,脸上呈现出一种警觉的神色……
《尼罗河上的惨案》 第四部分《尼罗河上的惨案》 第十二章(3)
杰奎琳又缠着说:“把你的事情都跟我说说。”
科妮莉娅一向很顺从,她试着照办了。她讲得很起劲,谈到她日常生活中一些不必要的细节。她非常不习惯讲话,她一直是习惯当听众的,但贝尔弗小姐却似乎很想知道她的事。科妮莉娅结结巴巴地停了下来,杰奎琳就马上催她:“讲下去,多讲一点。”
科妮莉娅就这样继续讲下去(“当然,母亲很衰弱,有几天她除了麦片粥外什么也不吃——”),她知道她讲的一切其实十分无聊,心里感到很不自在,只是受到杰奎琳表面上的兴趣所怂恿,她只好讲下去。但是,她真感兴趣吗?她是不是在听别的什么事?或者,也许为了其他什么事,才要她这样讲下去?她是在看着科妮莉娅,是的,但是大厅里不是还坐着其他人吗?
“当然,我们有很好的艺术课,去年冬天我学了——”
(多晚了?一定很晚了。她一直在讲呀,讲呀,心想,要是能发生什么事就好了。)
就在这时,好像为了满足她的愿望似的,事情确实发生了,只是这件事在那时候发生显得非常自然。
杰奎琳转过脸来对西蒙·多伊尔说:“西蒙,按一下铃,我还要喝一杯。”
西蒙·多伊尔从他的杂志上抬起头来,轻轻地说:“侍者们都去睡觉了,已经是下半夜了。”
“告诉你,我还要喝一杯。”
西蒙说:“杰基,你已经喝得够多了。”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
“关你什么事?”
他耸耸肩说:“是不关我的事。”
她朝他看了有一两分钟,接着说:“怎么啦,西蒙?你怕了?”
西蒙没有回答,小心翼翼地又拿起了杂志。
科妮莉娅低声说道:“啊,天哪,已经这么晚了,我,必须——”
她开始在口袋里摸着,一只钩针掉了出来。
杰奎琳说:“先别去睡,我要有个女孩在这儿帮帮我。”她又笑了起来,“你知道那边的西蒙怕什么?他怕我告诉你我一生的故事。”
“噢,真的吗?”
他们在斗嘴,倒霉的是科妮莉娅。她十分困窘,但同时又感到某种令人愉快的紧张感。西蒙·多伊尔的脸色是多么——多么阴沉啊!
“是的,这是一个很伤心的故事,”杰奎琳说,她那柔和的声音很低,并带有嘲弄的口吻,“他待我很不好,你说是吗,西蒙?”
西蒙·多伊尔恶狠狠地说:“去睡吧,杰基,你喝醉了。”
“亲爱的西蒙,如果你感到不好意思,那你还是离开这里的好。”
西蒙·多伊尔看着她,拿着杂志的手有点发抖,但他说话的口气很生硬。
“我偏要待在这里。”他说。
科妮莉娅第三次低声说:“我真的必须——这么晚了……”
“你不要走,”杰奎琳说,她伸出手把这个女孩按在椅子里,“你待在这里,听我说。”
“杰基,”西蒙严厉地说,“你在出自己的丑,看在上帝的分上,快去睡吧!”
杰奎琳突然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话语像一滩水似的,源源不绝从她口中冒出来。
“你怕我当着别人的面大闹一场,是吗?因为你太讲究英国风度了,太压抑了!你要我举止‘体面’些,是吗?但我不在乎我的举止是否体面!你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因为我要说——要说很多话。”
吉姆·范索普小心地合上书,打着呵欠,看了看他的手表,站起来走了出去。这是一种十分英国式的做作举止。
杰奎琳在椅子上转了转身,盯着西蒙。
“你这该死的笨蛋,”她含糊不清地说,“你以为你能那样对待我,而就此算了吗?”
西蒙·多伊尔张了张嘴,接着又闭上了。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只要他不吭声,不再说什么话激怒她,她的发作会自己平息下来似的。
杰奎琳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这一切使科妮莉娅呆住了,她对于任何不加掩饰的感情都非常不习惯。
“我告诉过你,”杰奎琳说,“与其看着你去找另一个女人,我宁愿杀了你……你以为我说的话不算数吗?你错了。我只是一直在等待!你是我的人!你听到了没有?你是属于我的……”
西蒙仍然不说话。杰奎琳的手在衣服里摸了一两分钟,身体向前倾着。
“我告诉过你我要杀死你,我说话算话……”她的手突然举了起来,手中有样东西闪了一下,发出一丝微光。“我要像打死一条狗一样打死你!你真像一条肮脏的狗……”
这时西蒙终于采取行动了,他跳了起来,但就在这一瞬间,她扣动了扳机……
西蒙身体半扭着,从椅子上翻了下去。科妮莉娅惊叫起来,向门边冲去。吉姆·范索普在甲板上,正倚着栏杆。她向他叫道:“范索普先生……范索普先生……”
他向她奔来,她喘着气一把抓住了他。
“她向他开了枪——啊!她向他开了枪……”
西蒙·多伊尔仍然躺着,像他倒下时一样,有一半身体在椅子里,另一半身体在椅子外。杰奎琳站着,好像僵硬了似的,剧烈地颤抖着。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注视着深红色的血慢慢浸透西蒙的裤脚,他用一块手帕紧紧地压在伤口上……
她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有意的……啊,天哪!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手枪从她那神经质的手指间啪嗒一声落到地板上。她用脚把枪踢开,枪滑进一把长椅下面。
西蒙声音微弱地说:“范索普,看在上帝的面上,如果有人来了,你就说没什么,出了点事,有点小意外。别搞得大惊小怪的。”
范索普一下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他点了点头,飞快地跑到门口,门口出现了一张惊恐的努比亚人的脸。范索普说:“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开开玩笑!”
这个黑人侍者仿佛有些疑惑不解,然后,他的疑虑消除了。他咧嘴笑了笑,点点头走开了。
《尼罗河上的惨案》 第四部分《尼罗河上的惨案》 第十二章(4)
范索普转过身来。
“没关系,不要担心还有别人听到。你知道,只是像软木塞弹出来似的响了一下。现在,下一步——”
他大吃一惊。杰奎琳突然歇斯底里般地哭了起来。
“啊,上帝,我希望我死了……我要把自己打死,我还是死了好……啊,我做了什么事,做了什么事呀!”
科妮莉娅快步走到她身边。
“嘘!亲爱的,别做声!”
西蒙额头上冒着汗,他的脸因疼痛而抽搐着,他急切地说:
“范索普,叫她出去,看在上帝的分上,叫她离开这里!让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听我说,罗布森小姐,去请你的那位护士来。”他用恳求的眼光看着他们。“不要离开杰奎琳,保证她在护士的照顾下安全无恙,然后,去找贝斯纳,请他到这里来。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让这件事传到我妻子的耳朵里。”
吉姆·范索普会意地点点头。这个沉默的年轻人在处理紧急事务中显得很冷静,很有条理。
他和科妮莉娅两人扶着正在哭泣挣扎的杰奎琳走出了大厅,沿着甲板走进了她的房间。在那儿,她闹得更厉害了,她挣扎着要脱身,哭得更凶。
“我要跳河自杀,我要跳河自杀……我不配再活下去了……啊,西蒙,西蒙!”
范索普对科妮莉娅说:“最好去把鲍尔斯小姐找来。我留在这里,你去找她。”
科妮莉娅点点头,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她一离开,杰奎琳就紧紧抓住了范索普。
“他的腿在流血,断了……他会因流血过多而死的。我要到他那里去……啊,西蒙,西蒙,我怎么能这样呢?”
她提高了嗓音。范索普急切地说:“安静点,安静……他会好的。”
她又开始挣扎了。
“让我走,让我去跳河……让我自己死了吧!”
范索普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强按在床上。
“你得待在这里,不要大吵大嚷了。振作起来,我告诉你,没事了。”
使他宽慰的是,这位异常激动的女孩确实稍微控制住了自己。门帘被拉到了一边,能干的鲍尔斯小姐穿着一件干净但难看的和式睡衣,在科妮莉娅的陪同下走进来。
“喂,”鲍尔斯小姐开门见山地问,“什么事呀?”
她立即接过手来,一点儿也不感到惊奇和害怕。
范索普如释重负地把这位过分紧张的女孩交给了能干的鲍尔斯小姐,又匆匆赶到贝斯纳医生的房间。他敲了敲门,直接推门进去了。
“贝斯纳医生?”
一阵可怕的鼾声停下来,有点受惊的声音问道:“怎么啦?什么事呀?”
这时,范索普已开亮了灯。医生惊愕地看着他,眼神像一只猫头鹰。
“是多伊尔,他被枪打伤了。贝尔弗小姐向他开的枪。他在大厅里,你能去看一下吗?”
这位矮胖的医生立即做出了反应。他问了一些简短的问题,穿上了拖鞋、睡衣,拿起一只装有必备药品的小箱子,跟着范索普到大厅来了。
西蒙已设法把靠近他的那扇窗户打开了,他正把头靠在窗上,呼吸着新鲜空气。他的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
贝斯纳医生走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