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香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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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香纪-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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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路狭窄,高低起伏,树木高大茂盛,太阳耀眼,无遮无拦地洒落。路边张贴了几张要犯的肖像。    
    中心市场喧哗喜人,到处放着的音乐一听就是在南方了,尽是热烈、欢快、风骚的曲调,像柔软丰腴的中亚女子扭动腰肢,浓重又灵巧的、黑白分明的媚眼四处飞舞(这个夏天Panjabi MC的歌也正大热);撩人的还有烤肉的烟和香味,姑娘们都美极了,妙曼生动,皮肤褐色,四肢修长,笑起来则灿若春花。紧挨着市场是一座圣母教堂,屋顶上的金色仿佛要淌下来似的。    
    我住在一家叫做“老罗斯托夫”的两层楼的公寓式旅店,窗外便是闹市后巷,越过市场屋顶,教堂金顶也近在眼前。有脚手架搭在窗口,一直搭上去。我坐在窗台上和粉刷工人大叔说话。下面那条街在长长的斜坡上,两侧都是样式古旧的略显破烂的两三层的房子,路上开着卡车、拖拉机和光鲜得令人吃惊的漂亮老爷车,卷得尘土飞扬,像电影上看到的墨西哥。    
    穿过本城的顿河显得不够宽阔,面貌稍嫌平凡。就这个样子的父亲河要不是那些从大桥的那一头走过来的年龄各异的美男子们,我多少会有点失望。他们从河的南岸游泳回城的这边来,穿着最朴素简单的衣服,身体温润有光。    
    河北岸都是林荫道,一家家露天的小吃松散地挨着,每家摆五六张圆桌子,一两个当垆的姑娘,一两个烤肉的赤膊大汉。沿河泊着游船和酒吧。晚上便乘一条船往上游郊外转去,船上有吃有喝,还有迪蹦。船行得把船尾夕阳也拖下水面不见,四周就黑了,河两岸已看不见房子或黑暗中静静不动的钓鱼的人,只有连绵的黑色的高大芦苇和芦苇后更高的树林,天地间幽寂一片。唯有在这条船上吃酒跳舞,乐声喧嚷,光影错乱。过一会儿远远开来了另一条酣歌恒舞的船。其余一切都沉到冰凉的黑暗里去了。我时而想起:这就是哥萨克的故乡。    
    每个街口都有卖克瓦斯,我喝了一肚子。    
    白天忍不住去顿河游泳。一个人去游泳,初有些不自在。像我这样去商店买东西也会感到不自在的人,怎样的不自在也没什么分别了,反正总是需要克服的。仰躺时,眼里尽是蓝天白云绿树,耳边是风一样的水声。顿河水流平缓。顿河水是厚厚的蓝灰色的。    
    后来顺流而下坐快艇去亚速途中才见到了顿河颀人俣俣貌,河面相当开阔,真真正正的“天空、树木和沙洲”,是《乡村女教师》里大声念的诗:“挺起了胸膛向前走,天空树木和沙洲”,跟着张楚唱:“我们穿着新棉袄”,忽然一阵心花怒放。    
    


第二部分:莫斯科大学亚速

    船行四十多分钟到亚速途中经过两三个小村子的码头渡口停下,人上上下下,那些河边的小村子翠绿翠绿的,开满小黄花,赶路的缘故,没法下到一个去逛逛,可是知道沿途有这些小村子,就叫人高兴。    
    亚速这个在世界地图上也找得到的城,论规模顶多是个镇子,出码头有座小山坡,坡上是古城墙和铁炮,临河的半边都是落在山坡上的野花般一丛丛一簇簇的小木房子,另半边有才些小城市的样子,车站上和车里都贴着反恐安全指挥部发的告示。    
    不知为何亚速的白云看起来比莫斯科的要松软娇俏。    
    坐长途汽车往西南走,约四十分钟后下车,下车的地方是一片广阔的葵花田。朝海的方向徒步走上一个多小时(为什么我会知道海在那边呢?现在想来也是不得而知),灰白色的海面终于在山脚下和树林背后出现,起初是那样的一条淡淡的线,离着还有颇远的路。走过去时我还是有力气的,但心里在嫌回去的路太长了。有上下坡的路走起来累,而且关键是骄阳似火。    
    之前的路很长,走到那儿却突然就来到了海边,这个“海边”说的是海浪跟前,因为几乎没有谈得上像样的沙滩,穿过那些树林和房屋,一下子就走到了水里。地上尽是白色碎贝壳,很扎脚。    
    亚速海很浅,这事不再只是一句“世界上最浅的海”。离开海岸一直走,可以走出去很远很远,远得远超出预料,我估计了一下,但没有确切估计出等于直着走过了几个足球场,直到逐渐连他人的的嬉戏和欢闹声都模糊了,这时猛的感到一阵孤独,无边无际的孤独漫过胸口,没过脖子,水下还有一阵阵冰凉的潜流穿过,或被我穿过,它们像柔软的长矛,偶尔有鱼发出“咕嘟”一声。伴随着心慌意乱和欢欣鼓舞,双脚离开地面,仿佛纵身跃出悬崖,但是却没有往下坠,而是飘了起来,安静、舒缓,感到爱与安全,传说在上古时候人失去的飞翔的能力被辽阔而温存的大海所弥补了,于是我们被安慰——“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突然想起这句话,想起要教会那人游泳,顿时雄心万丈,一口气游出很远,简直可以游到乌克兰去。    
    海面上漂浮着一些青翠的虫子般的藻类,还有真正的虫子,比如蜜蜂的尸体,我不禁揣测在它溺水死去之前,那是怎样低空飞行在一场晴空万里下面的暴风雨中,无线电讯号中断,仪表盘被惊涛骇浪击碎,它忽然有种前所未有地镇静,时间好像无比充裕,它从容地观察和思索了自己的境况,随后便以每小时40公里的速度进入海水,像撞上一堵高墙一样,附近的海面被火焰映红,接着它还在无比的明亮与冰冷里静静地漂了一段时间;还有七星瓢虫,乍一看以为仍是尸体,我用手指接它起来,它却迅速在我手指上爬了起来,它让我抬着手停在海中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好,离岸太远,是用单手奇怪的姿势游回去把它送到岸上(尽管可以,可我一点也不想把它放在我的头上),还是随便就把手那么一放下,让它继续听天由命顺水漂流呢?后来我决定把它带回去。在我游回去的路上它有两次被水冲走和我分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又把它找到了,我说:你自己也要努力啊,它很争气,顽强地活着,我也不免有些怀疑,因为先头的失散,这也许是另一只容貌相似的颠沛流离的七星瓢虫。因为这一带盛产瓢虫。


第二部分:莫斯科大学伏尔加格勒

    伏尔加格勒,即斯大林格勒。    
    伏尔加河到底是雌性的,哪一段、任何季节,都非常漂亮。    
    正午的河边有三个男孩,一个大概五六岁,一个大些,一个更大些,他们从堤上往下跳水,很快爬上岸,再跳。我坐在边上看,中间大的那个孩子眼睛滴溜溜的,问我从哪儿来叫什么名字,告诉我说他叫瓦洛加,那个小的虎头虎脑的叫谢廖沙,少年叫巴沙,他有点儿腼腆。我忍不住帮他们出主意,换着姿势和花样跳,越想越复杂,直到想出来一个离谱的,只有最小的男孩努力试了两次都不行,爬上岸来认真地跟我说:“那是不行的。”其余两个就笑了,瓦洛加笑得挺欢,谢廖沙就不高兴了,我想办法让他高兴起来,小家伙很倔,就是不理我。我站在堤上比划姿势,瓦洛加说:“你刚才说你会游泳,是真的吗?”我说:“真的呀。”话刚说完瓦洛加就把我推下去了。我浮出水面,看到巴沙笑得咯咯的,没完没了,就冲上去一把抱着他又跳了一次。后来巴沙问我:“你是乐意下水的,是吗?”我说:“是呀。”他微笑着说:“我想也是,刚才我本想替瓦洛加道歉来着。”我就想,这个城市的伏尔加河养育的男孩们都有这么好的性情和体格,打起仗来怎么打得过。    
    伏尔加河水是这样的:如果你在水里,则永远觉得远一些的地方比你待着的那里要蓝,所以总是游不到最蓝处。    
    河里水草摇曳,中午看起来很美,太阳快落山时,碰到这些水草会带来不好的感觉。    
    这些天都吃的大块烤肉和生腥蔬果,喝水(吃肉都吃得快晕过去了,所以不用喝酒),很舒服,有肤浅的浪漫小说里的绿林气。    
    斯大林格勒战役博物馆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博物馆之一。城北的马马耶夫岗(名字来源于蒙古军队的拔都汗西进时在此扎营)上立着51米高的祖国母亲雕塑,怒容,一手高擎宝剑,姿势有点像画里的贞德,在她脚下是烈士纪念堂。看见父亲带着儿子照相,远处树下并肩站着一对男女,长久地望着祖国母亲雕塑,很是感人。    
    整个城市建造成了一个簇新的花园,清洁明朗,和罗斯托夫很不一样。    
    我住在马马耶夫岗下来一直往河边走到头的旅店,旅店外观挺气派,房钱却很便宜,这个旅店有苏维埃气,服务员都是上了些年纪的妇女,态度不错。九楼的阳台上看河也很好。


第二部分:莫斯科大学蓝湖日记(1)

    和三儿和列娜买到伊尔库茨克的火车票。    
    在地铁站上只见到列娜,她说三儿被警察带走了,因为他的护照还在彼得堡不能拿。列娜不安地走来走去。突然她走过来问我怎么办,我想说能怎么办,等就是了。我看到她泪汪汪的,吓一大跳,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这还是我头一次对她做出比较亲近的动作。我承认我在我的朋友们的女友们那里通常有优越感,相比她们我和他们有着更恒久牢固的关系——在一些时刻他们根本不需要你们,你们也帮不上任何忙,可是我能,那些时刻往往都很重要,而你们甚至没有机会察觉和触摸到它。他们在我这儿有一部分是任何女人也没法取走的,只要她仍然是女人,而不是我这样使他们不理会性别的人。当然也许他们有朝一日将真正地堕入情网。不过当时我想:到底不是我的,我也不会那样没道理又没用地紧张。但是列娜,想要长久地笼络住那人还是徒劳的事。    
    列娜问我戚潇呢,我说戚潇回去结婚。她更喜欢戚潇,因为戚潇永远给她灌迷汤,灌得她心花怒放。虽然我也是笑眯眯的,但是我说过让她难过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直截了当的话。    
    三儿回来了,笑嘻嘻的,像是信奉亨利·米勒的一条座右铭:“总是兴高采烈!”这真是个优点。亨利·米勒写到的另一条座右铭是:“莫践草地!”不管怎样我喜欢这两条。三儿情绪很高,给我们讲警察如何强行将他带上车威胁说要叫他蹲上二十年牢,他很激动,竟要跳窗逃走,他们整个扯坏了他裤子后面的口袋。    
    流氓一年比一年多,警察一天比一天多,我们逐渐遇到了比过去一两年里要多的找麻烦的事,这和我们自己也有关系,和我们脸上的表情有关系,我们的脸变旧了,不再怀着友善和好奇迎接什么似地向四周望去,时常是倦容。    
    感到更不舒服的是列娜,她再次不知所措。    
    车票来回都买了,贝加尔号,去是8月13日23:24发车,8月17日4:06到站,回来是8月24日11:35发车,8月27日17:00到站,用的都是莫斯科时间,从莫斯科到伊尔库茨克走5153公里,等于上海去北京3。5次,这样想想,也不是很长。    
    见到要和我们一起去的列娜的朋友迪格比,是个在伦敦居住了十年的澳大利亚人。    
    在一起行动之前三儿在我屋子里坐了半个多小时,结果说:“我其实不太想去。”把我的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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