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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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灵心-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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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苗连忙回答:“我们不医爬虫,请他带走,以免吓着孩子们。”
  那条蝮蛇颜色斑斓,粗如大腿,盘踞笼中,不知多长,它的主人双臂纹身,也像两条蛇,听见医生叫他走,几乎哭出来。
  “求求你,医生,这条蛇我已饲养六年。”
  周医生斥责:“它并非宠物,你从何处得来?”
  “多年前友人自泰国偷运送我,医生,最近几日它奄奄一息,喂它也不吃, 
  有好生之德……” 出乎周医生意料,孩子们不但不害怕,还围上来观察,有几个大胆的还想伸手去摸。
  “有毒吗”,“会不会咬人”,“咬了会不会即时死亡”,“颜色像泥土一般”,“藏在丛林真看不见它”。
  周医生叹口气:“我替它照超声波。”
  这时才想起母亲:“妈妈,你怕蛇——”她抬起头。
  穿粉红色运动服的母亲已经离去。
  她问助手:“我母亲呢?”
  助手莫名其妙:“我未曾见过周太太。”
  豆苗一怔,但是没有时间追究。
  她替大蝮蛇检查,对它主人说:“它肚子里有什么?你家有人打网球?”
  那纹身汉叫出来:“我妹妹的网球。”
  “一只,二只,三只,它以为是鸟蛋,可怜。”
  “怎么办,医生,想想法子。”
  豆苗老实不客气:“需做手术取出,先付费用。”
  “一定一定,有生命危险吗?”
  “放心,它生命力特强。”
  这时,蝮蛇缓缓缠上豆苗腰身,它趁人类或其他动物呼吸时便勒紧一点,逐步把敌人肺中空气全部压出,窒息死亡。 
  蛇身似强壮手臂一般有力,豆苗替它注射,它软下来。
  手术完毕,助手把取出的网球放塑料袋里交还主人。他付了现金,欢天喜地离去。
  傍晚,豆苗问母亲:“你今午来过诊所?”
  周子允回答:“我整日在图书馆做义工。”
  豆苗一怔:“你穿着一套粉红色——”
  周子允答:“我没有粉红色衣服。”
  豆苗内心升起一股不祥之意,她静静坐下不语。
  “你最近忙得很呀,有男朋友也不介绍我认识。”
  豆苗答非所问轻声说:“‘伤残儿童中心’,那是什么机构。”
  周子允摇头:“没听说过。”
  三谷的电话追到身边,豆苗讲了几句。
  “请他来吃顿便饭。”
  “妈妈,不用正视,他不久要回老家结婚。”
  周子允变色:“那还约会别的女子?”
  “他自己还不知道,那是他家长的意思。”
  “你有灵感?”
  豆苗点头:“我连他表妹叫松子都知道。”
  “他会服从家长?”
  “原先不,但后来,有些比较复杂的原因。”
  周子允担心:“你会为他伤心吗?”
  豆苗微笑:“我已有心理准备。”
  周子允低头:“姻缘是人生大事,技巧很一般的术士不可以准确预测,难怪你有灵感。”
  “既然是那么重要一环,为什么当事人累累犯错?”
  周子允没有答案。
  “豆苗,你自己小心,妈妈不能跟你一辈子。”
  “妈妈还年轻,可以看到曾孙出生。” 
  “那么长寿干什么”她摸着女儿头顶。
  豆苗突然心血来潮,悲哀莫名,紧紧抱住母亲,暗暗落泪。
  周子允轻轻说:“每天起来,不过是打点你出门读书,每天下午,等你放学回家一起做功课,有时我比你还专注认真,万幸的是,母女不愁衣食,可以舒舒服服彼此尊重地过日子,等你结婚成家,我已无牵挂。”
  豆苗等待母亲亲口披露她的身世,但是周子允真好耐心,她不再说话。
  豆苗更不缠问。
  第二天下班,她约了三谷,正在收拾办公室,忽然听见有人叫她,豆苗抬起头来,看到母亲穿着粉红色运动衣走近,豆苗愣住,脸上变色。
  “豆苗你怎么了?”
  豆苗这才看清楚:“阿姨”,是周子驹。
  阿姨亦已届中年,相貌与身型与姐姐越来越相似。
  豆苗定定神:“这身衣裤从何而来?”
  “你没看到?这是伤残儿童中心义工的制服,我每周为他们服务三个小时。”
  原来如此。
  “昨天你有无穿着这套运动衣来过我诊所?”
  “昨天我在游艇会。”
  豆苗仍不能释疑。
  这时三谷来了,他心情十分好:“我们出发吧。”
  豆苗讶异:“三谷你与阿姨约好去何处?”
  子驹答:“三谷约我们去看公寓房子。”
  豆苗更意外:“三谷,你要置业?”
  三谷微微笑,双手放在口袋里,豆苗听见阿姨喃喃说:“世上真有聪明笨人。”
  看房子原来是那样有趣的一件事:各式各样新居,由地产经济带领参观:新鲜油漆味与静寂的空间带来无限想象。
  经纪还介绍:“露台多宽广,有人爱种花吗,三间房间尺寸不弱,这间最适宜做育婴室……”
  他们一共看了三间公寓,最后一幢是半独立屋,环境舒适优雅,门外有几棵大树,可以听见晨早鸟儿飞出觅食及黄昏归巢的聒噪声。 
  他们坐下喝杯冰茶。
  阿姨忽然感喟:“从来没有男子约我看过房子。”
  豆苗微笑:“阿姨自己拥有地产。”
  “话是这样说”,子驹声音转为遗憾,“可是也没有人送过首饰指环给我。”
  “外婆给阿姨的珠宝数之不尽。”
  子驹唏嘘:“对方若果诚意奉献,最小的房子,最小的钻戒,都弥足珍贵。”
  豆苗点点头。
  晚上子驹有约,三谷先送阿姨回家,他与豆苗在小馆子吃云吞面。
  三谷说:“我去到全世界唐人街都叫碗云吞面吃,只有伦敦的六口福会在汤面上加韭黄,这就是秘诀。”
  豆苗答:“本市任何一家面店都有芳香可口的韭黄。”
  “所以这是我的家。”
  “可是你祖家在东京。”
  “豆苗,如果你与我结婚,我就留下不走。”
  豆苗看着他,十分诧异:“阿姨是你说客,今天你们约好?怪不得她穿着粉红色运动衣同我们跑了半天。”
  “请接受我求婚。”
  他取出一支小小盒子,郑重打开,盒子里有一枚相当体面的钻石指环,当然,在阿姨眼中微不足道,所以才有刚才一番话。
  豆苗轻轻说:“三谷,太早了,我未有准备好。”
  他垂头:“可否先订婚,让我与家长交待。”
  豆苗看着他,“我明白了,你家长召你回乡结婚。”
  三谷沮丧:“她叫松子,是远房表妹,人家也拼死命反抗,实在无趣。”
  “她又用谁做挡箭牌?”
  “说要去美国读硕士。”
  “三谷,你注定会娶松子为妻。”
  三谷跳起来,“你说什么?” 
  豆苗忽然看得极之清晰:“你们婚姻幸福,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怎么可能,我只喜欢你。”
  “我感到荣幸,一个女子一生听过异性这样陈词,不枉一生,但你的妻子不是我。”
  三谷用手捧着头。
  “告诉我,松子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
  “她有一个英文名字叫玛利亚,她不喜人家叫她松子,她极端崇洋,她在外交部办公。”
  “呵,时代女性。”
  “你可以干脆地说不。”
  “坚拒多次,可是,曾祖母病危,召我回乡,如果我俩订婚,我带着你回去,你是我未婚妻——”
  豆苗把手按在他肩膀上:“三谷,太戏剧化了。”
  “恳求你帮忙。”
  “三谷,我们认识才短短一段时间,我不愿伤害你家人感情,当务之急是回家探望曾祖,你真幸运,列祖列宗就在眼前,手摸得到,耳听得见,我就没这种福分,三谷,我是孤哀女。” 三谷动容,紧紧握住豆苗的手。
  “回去探访老人,三谷,我们永远是朋友。”
  “请收下指环。”
  “那怎么行,真崎松子会追杀我。”
  三谷怔住:“你怎会知道她姓氏。”
  豆苗答非所问:“你几时回家?”
  “豆苗,我会回来,我永远忘不了你。”
  听过这样的话也已经够高兴,虽然一转头已经渺无音讯,谁也不再记得谁,但是当下两个年轻人紧紧拥抱,三谷尤其伤感得像爱情故事里的男主角。
  他俩在门前分手。
  周豆苗的预感成真。 
  回到简约的小公寓,夜长梦多,豆苗原先以为她会梦见三谷与松子结婚,但是没有,她看到有人倒地呻吟,豆苗奔近,那人穿着粉红色运动衫,蜷缩在地,豆苗大叫:“阿姨!”
  她用力把阿姨身躯扳过来,看真了,惊吓非同小可,是妈妈灰白的面孔,五官扭作一团。
  豆苗一看看脸色就知道母亲心脏出了毛病,她大喊:“叫救护车。”
  豆苗惊醒,自床上跳起来,不管三七廿一,披上外套,巴不得飞到母亲身边,她速速驾驶回娘家。
  周子允来开门,“豆苗,一大早什么事。”
  豆苗拉住妈妈的手,一眼看到母亲身上穿着那套粉红色运动服,她遍体生凉。 周子允说:“子驹邀我穿制服慈善步行,每公里筹千元,豆苗,你捐多少?”
  “妈妈不可去。”
  “什么?”
  “妈妈,即时入院检查心脏。”
  “豆苗,你是兽医,莫把妈妈当畜生。”
  “妈妈,我日后才与你讨论这歧视问题,现在快随我入院。”
  “豆苗,我家并无心脏病例,我又一向素食瘦削,我不怕,你别烦我,我要去参加慈善步行。”
  “我跟你去。”
  “这倒也是办法,那里还有一套制服。”
  豆苗套上制服跟着母亲出门,阿姨看见她们母女,十分惊喜,三个女子一样高大,穿同样服饰,相当好看,立刻吸引到记者拍照。
  这次步行绕市立公园一周,并非竞跑,不设时限,走到终点签名,便算完成善举。
  豆苗走到一半已经双腿发软,被母亲与阿姨嘲笑,原来这两老时时结伴运动,豆苗一下子给比下去。
  她咬紧牙关,藉看风景,四围了望,走顺了气,反而觉得身心顺畅。
  没想到步行有这样大益处,她们在柳树阴茶水站坐下喝杯柠檬水,休息一会。 
  子驹说:“洋人叫杨柳为哭泣的柳,因为它多数近湖边栽种,柳梢时时滴在水里。”
  子允轻轻吟:“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豆苗笑:“这便叫诗情画意。”
  三个女子,没有男伴,居然也这样高兴。
  这时天边忽然转阴,远处先是电光霍霍,既而轰轰传来郁雷。
  子驹抬头:“会否下雨?”
  “天文台预测下午才有骤雨。”
  “那么,我们快些走毕全程吧。”
  周子允痛惜女儿,“豆苗你回诊所好了,我替你签名,赞助你一千元。”
  豆苗抬头看到天空阴霾密布:“不,我陪妈妈走毕全程。”
  周子允微微笑摩挲女儿脸颊,“傻孩子。”
  子驹羡慕:“有女儿多好。”
  “现在生还来得及。很快亭亭玉立。”
  休息过后,他们重新开步,绕过人工湖,欣赏喷泉,子驹又说:“我最喜欢意大利小镇中心广场小小茈爱蕯喷泉,人群在那里打水、聊天、憩息、吃冰淇淋……”
  这时,周子允忽然站定不动。
  子驹问:“你看到什么?”
  子允掩住胸口:“豆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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