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除出大可,不过他是三代老华侨,他不会离开花旗国,临走,他不舍得豆苗,双眼通红,“我不会再爱任何人。”他说。
豆苗看着他,“不会,你很快会结婚生子,三年内你会有四个孩子,大儿与小儿只差十四个月,一对孪生女又追着出生。”
大可骇笑:“我的天。”
“是呀,你们贤伉俪难得一觉睡天亮,试想想,四名幼儿一起喂奶,多热闹,羡刹旁人。”
大可被她逗得笑起来:“周豆苗,你的预言神功时好时坏,时准时失。”
“我不过做出科学测试而已。”
“你替我测考试题目,五题只得三题中。”
“嘿,百分之六十命中率,还想怎么样。”
“听说你取得一百零五分。”
豆苗握住他的手:“祝你前途如锦,仕途得意,风调雨顺,父慈子孝,五世其昌。”
自大可手中传来阵阵祥和暖意,感觉良好。
稍后,周子允说:“小镇环境优美,是退休终老好地方。”
子驹答:“整日说英语,我吃不消。”
“记得我们年轻时有些人说话夹杂半中半英?一日在一间小馆子午膳,又听到如此刺耳语言,好比吃到一嘴沙石,怀疑走错时光隧道。”
豆苗只是赔笑。
子允忽然想起一件事:“豆苗你记得卞阿姨吗?”
“她怎么样,她应当找到幸福。”
“真佩服她,前些日子剖腹生产一对孪生儿,一男一女,现在忙得团团转,重现笑容。”
豆苗拍手:“我最喜参观孪生儿。”
“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爱托亚,法语星的意思,另一个叫康司,即和谐,那是巴黎两个著名的大广场,凯旋门就在星广场中央,和谐广场当中树立着埃及笔形碑。”
与豆苗预测得一模一样,这次全中好不幸运。
回到家中,周子允为女儿在中上级住宅区筹备一片小小兽医诊所,开始装修,诊所内一样有超声波显示器及手术室,设备完善。
子驹参观完毕,坐下喝杯咖啡,她闷闷不乐。
豆苗轻轻说:“别不高兴。”
“你知道什么,豆苗,有无忠告?”
“男伴要求你投资七位数字做生意可是。”
“全中,这是一笔有去无还的投资,他不一定故意骗我,可惜他并非商业人才,可以预测血本无归。”
豆苗分析说:“那么,别借出去。”
子驹苦笑:“那么,我俩关系宣告结束。”
“如此现实?”
阿姨颓然点头。
“一百万换一个男伴,你说可值得?”
阿姨周子驹抬起头来:“事事说到钱字,没意思。”
周子允走近:“生意成功,那是他有本事,你并无功劳,生意失败,他愧对债主,你面目无光,无论成败,都不能阻止来日他结交更年轻活泼的新女友,爱情不应与牺牲有任何关系,爱情应当轻松愉快。”
子驹仰起头来:“姐姐讲得对。”
子允说下去:“好女人会吃苦,好女人肯牺牲,好女人不计较……这些都是坏男人定出来的准则,愚弄女子,试想想,你若爱一个人,怎舍得把她推出战场当炮灰。”
子驹啪啪啪寂寞地拍起手来。
“这个开口一千,那个开口一万,如何慷慨得起。”
阿姨又要换男伴了,都还不算是坏人,都因为周子驹吝啬。
兽医诊所生意极佳,客似云来,却给子允猜中,毫无盈余。
很多时候,豆苗一看那只动物,便知道有救无救,劝主人不必花费。
诊所很热闹,周子允有时充当义务接待员,这一天,有一只大乌龟被车碾过,龟板破碎,需用玻璃纤维修补,小猫被顽童淋红漆,要清洗皮毛,三只老狗需要服药,一只鹦鹉不住啄去自身羽毛……
当天手术是大狗吞食主人手提电话,拨通号码,可听得电话在它肚内长鸣。
忙碌的工作叫豆苗更加寂寥,不久,她得到古大可结婚消息:新娘自幼相识,现在唐人街主持一家小店云云。
开始,是有朋友结婚,然后,吃红鸡蛋,稍后,听说那些牙牙学语的孩子们已进大学,接着,大人开始有些病痛,到最后,大家要说再见。
人生必经路途,循环不息。
豆苗轻轻对自己说:十六岁,感觉上像六十岁。
那一天,有小孩哭着捧来两尾孔雀鱼求救,只是一块钱一条的生命,可是豆苗小心替他换水滴药并且赠送营养鱼饲,赔煞老本。
第二天,小孩由舅舅陪同道谢,豆苗一眼认出年轻人,他头上像是冒出晶光,豆苗几乎站不稳,定定神,脱下塑料手套问:“鱼儿不反肚了吗?”
年轻人笑:“周医生,我们欠你诊金。”
豆苗轻轻答:“你到接待处付款。”
年轻人看牢豆苗:“周医生我们可曾见过?”
豆苗故意扮作不记得:“对不起,我一时想不起。”
年轻人说:“我叫王富立,我外甥小昆。”
这时有人带进狗只要求种植晶片,豆苗要去忙,他们两舅甥告辞。
是他,他有两道半寸宽的浓眉,圆圆大眼,像东洋人漫画里的憨少年,豆苗记得他,他就是该日在卞阿姨临室髹油漆的青年。
那一天他用油漆刷子绊了出言不逊的金发女一跤,豆苗心存感激。
她有种感觉,她会同他在一起,故此震惊。那天,回到家里,她呆呆对牢铁芬尼镏金玻璃瓶,把它自架上取下放在桌上。
周子允问:“为什么发呆?”
“这只玻璃花瓶,今日会被打烂。”
周子允笑:“好端端谁会打碎它,我家并无幼儿。”
“它会破成三块六角形。”
“亏只是一只花瓶,无关痛痒。”
如果是人,那可麻烦,谁也不想预知生死。
“今日,我看见我男朋友。”
周子允一怔:“请他回来喝茶。”
“我们还是陌生人。”
周子允诧异:“你说是你男朋友。”
“我还没告诉他。”
“豆苗,老妈的经验是:你若喜欢他,赶快下定洋。”
豆苗骇笑:“妈妈怎么也懂这一套。”
“确实让他知道呀,否则,你猜臆,我琢磨,玩到几时去,那小子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职业?”
豆苗不去回答,她忽然看到一段新闻,噫地一声。
周子允问:“什么事?”
“报载露西亚山杜士修女辞世,享年九十七岁。”
“她是谁?”
“妈妈,她一九一七年在葡萄牙花地玛小村庄亲眼目睹圣母显灵,那年她十岁,当时与两个表姐妹在一起,全世界听过这件神绩。”
“嗯,这件事改变了她们一生,她们曾经因妖言惑众入狱。”
豆苗沉默。
“这是你不多话的原因吧。你真正知道什么,妈妈已不知。”
豆苗握住母亲双手:“我知道母亲确实爱我。”
周子允笑出来:“那样也已经足够。”
话才说完,子驹来访怒气冲冲,似整个头都是黑烟。
母女知道不会有好消息。
果然,子驹尖声说:“他同我说再见。”
豆苗早已知道,她不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子驹伸手一扫,桌子所有摆设落到地上,本来铺着地毯,不会打碎,可是玻璃花瓶撞到墙上,烂成三块六角型,掉在地上。
子驹失声痛哭。
子允说:“好了好了,别拿我的摆设出气。”
子驹哭诉:“我只值一百万。”
子允立刻更正:“不,他只值百万,这样的人,倒转送你千万,也不能要。”
子驹呜咽着奔上楼去,子允追上安慰。
豆苗蹲下拾起玻璃碎片,噫,她若不把它自架上取下研究今日谁会打破它,它就安然无恙,外国人说的自身实现之预言,就是这个意思,长辈也劝人无端不要看相算命。
至于阿姨,她第二个男友也会觊觎她的财产,这倒与命运无关,却与都会风气大有关连:今日许多男性觉得依赖女方财力不是坏事。
不久周子允下楼来,叹口气:“睡着了。”
豆苗问:“一百万今日可以用来做什么?”
“他只是投石问路,要求陆续有来,在外国,同居三年之后,任何一方均可要求对方一半财产,虽云朋友尚有通财之义,但是遇着贪得无厌的人却也头痛。”
豆苗问:“事前可否看清楚一点?”
周子允忽然笑了,打趣女儿:“除出你的慧眼,谁会知道谁心怀叵测。”
知道也没有用。
第二天一早豆苗回到诊所,看到一个女子在门口等她,“周医生,你回来了真好,我在路边看见它。”
打开层层报纸,看到一只小狗。
或是,被车碾过奄奄一息的一堆皮肉。
“它还有气息,我实在不忍,带来给你看看。”
“快进来。”豆苗打开诊所门。
一个好心人碰到另外一个人好心人。
豆苗带上手套,一按狗心脏:“它可以救活。”
女子松口气:“我得上班,这是我姓名地址,我愿意支付医药费用。”
“你去工作吧,我们迟些联络你。”
助手上班来看见,惊呼一声:“我的天,这是什么?依稀是一只小小金色寻回犬。”
整个上午,周豆苗将她所学用来治疗小犬,接驳十多根骨骼,缝上百多针,可是,一只左眼必须割除,后右腿需采用义肢。
她走出手术室时整个候诊室人客都齐声问:“救得活否?”
豆苗微笑点头,大家一听,开始鼓掌,并且取出钞票捐助手术费用,助手一味道谢。
其中一个年轻人走近:“周医生,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正是油漆匠王富立。
豆苗连忙答:“我也才刚刚想起。”
“我们都回家了,恭喜你学业有成。”
“你呢?”豆苗微微笑。
“我在政府机关任职。”
他自口袋取出皮夹子,抽出现款,“我捐一千。”
豆苗看到一张照片,是他与一女子合照,她脱口问:“女朋友?”
“这是我姐姐,小昆的母亲。”
豆苗刚吁出一口气,他却说:“这才是我女友。”他取出另一张照片。
豆苗沉默,照片中女孩与他一般浓眉大眼,健康肤色身段健美。
“我们是远亲。”
豆苗点点头,她竟看不出他已有女友,豆苗第一次有刺痛的感觉,并且极端失望。
“请问小狗伤愈后会往何处?”
许多人举手,“我愿意领养。”
周豆苗说:“发现它的女士才是主人。”
这时有制服人员推门进来:“周医生?”
是两名警察,豆苗抬起头:“什么事?”
“周医生,警方闻名而来,有事请教。”
豆苗警惕:“不用客气。”
警察手中提着黑色塑料袋,向王富立打招呼:“王先生,你已经到了。”
王富立即时走近:“周医生,可否到你办公室谈话?”
豆苗看着黑色大袋,立刻说:“这里边是动物,我闻到死亡气息,他们已经气绝。”
王富立说:“周医生,我在环境保护局里工作,这件事需徵询你的意见。”
他们走进手术室,打开塑料袋,倒出其中物体,豆苗汗毛竖起,“呀”地一声,忿慨莫名。
原来是一群鸟类残肢,一看头部:“金鹰!”
“一共十多支,在小双溪附近被童军发现半埋在偏僻山坡。”
金鹰在全世界属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