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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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戒指-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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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对着镜子涂着口红,一面道:
    “你看我这样子,谁也猜不透我的心吧!”
    “你真有点神龙般的变化!”我说。
    “隐!这就是我的成功,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样的把戏,才能使我仍然活着
呢!”
    这一夜她是又快乐,又高傲的,在跳舞场里扮演着。跳舞场里的青年人,好像
失了魂似地围绕着她。而不幸我是看见她的心正在滴着血。我一晚上只在惨恫的情
感中挣扎着。跳舞不曾散场,我就拉着她出去。在车子经过天安门的马路时,一勾
冷月,正皎洁的悬在碧蓝的云天上。沁珠很庄严地对我说道:“隐!明天起,好好
地做人了!”
    “嗯,”我没有多说什么。过了天安门,我们就分路了。
    过了一个星期,在一个下午,我因公事房里放假,到学校去看沁珠。只见她坐
在女教员预备室,正专心的一志替学生改卷子呢。我轻轻地走近她身旁,叫了一声,
她才觉得,连忙放下笔,请我坐下道:“你今天怎么有工夫来?”
    我告诉她公事房放假,她高兴地笑道:“那么我们出去玩玩吧!这样好的日子,
又遇到你放假!”
    “好,但是到哪里去?”我说。
    “我们到北海去划船,等我打个电话,把自云叫来。”沁珠说完,便连忙去打
电话,我独自坐在她的位子上,无意中,看见一封信,信皮上有沁珠写的几个字是:
“他的确像一个小兄弟般地爱他的姊姊,只能如此……咳,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
绵绵无穷期……”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我暗暗地猜想着,正在这时候,沁珠回来了,她看见我对
着那信封发怔,她连忙拿起那信封说道:“我们走吧,自云也从家里去了。”
    我们到了北海,沿着石阶前去,没有多远,已看见自云在船坞那里等我们呢!
    北方的天气,到了秋天是特别的清爽而高阔,我们绕着沿海的马路,慢慢地前
进,蔚蓝的天色,从松伯树的杈枒中闪出,使人想象到澄清如碧水的情人妙目。有
时一阵轻风穿过御河时,水上漾着细的波漪,一切都是松爽的,没有压迫,也没有
纠缠,是我们这一刹那间的心情。我回头看见站在一株垂杨旁的沁珠,她两眼呆望
着云天的雁阵,两颊泛出一些甜美的微笑,而那个青年的自云呢,他独自蹲在河边,
对着水里的影子凝思;我似乎感觉到一些什么东西——呵,那就是初恋的诱惑,那
孩子有些不能自持了吧!
    “喂,隐!我们划船去吧!”陡然沁珠在我身后这样高声喊着,而自云也从河
旁走了过来:“珠姊要坐船吗?等我去交涉。”他说完便奔向船坞去,我同沁珠慢
慢并肩前进,在路上,我忽对沁珠说:“自云确是一个活泼而纯洁的孩子呢!”
    “不错,我也这样感觉着……不过他还不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他也试着尝人间
的悲愁!”沁珠感叹着说。
    “怎么,他对你已有所表白吗?”我怀疑地问。
    “多少总有一点吧,隐你当然晓得,一个人的真情,是不容易掩饰的,纵使他
极端守秘密,而在他的言行上,仍然随时要流露出来的呢!”沁珠说。
    “当然,这是真话!不过你预备怎样应付呢?”我问。
    “这个吗?我还不曾好好地想过,我希望在我们中间,永远是姊弟的情谊。”
她淡淡地说。
    “唉!沁珠,不要忘记你扮演过的悲剧!”我镇静地说。
    “是的,我为了这个要非常地小心,不过好朋友,有时我真需要纯洁的热情,
所以当他张开他的心门,来容纳我时,那真是危险,隐,你想不是可怕吗?假使我
是稍不小心……”她说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沉默暂时包围了我们,因为自云已自船坞办妥交涉回来了。他含笑地告诉我们,
船已泊在码头旁边,我们上了船,舟子放了缆渐渐地驰向河心去,经过一带茂密的
荷田时,船舷擦着碧叶,发出轻脆爽耳的声音,我提议,爽性把船开到里面去,不
久我们的小船已被埋于绿叶丛中。举目但见青碧盈前,更嗅着一股清极的荷叶香,
使我飘然有神仙般的感觉。忽然自云发见叶丛中有几枝已几成熟的莲实,他便不客
气地摘了下来,将里面一颗颗如翡翠椭圆形的果实,分给我们。
    正在这时,前面又来了一只淡绿色的划子,打破我们的清静,便吩咐舟子开出
去。
    黄昏时,我们的船停在石桥边,在五龙亭吃了一些点心,并买了许多菱藕,又
上了小划子,我们把划子荡到河心,但觉秋风拂面生凉,高矗入云的白塔影子,在
皓月光中波动,沁珠不知又感触些什么了,黯然长叹了一声,两颗眼里,满蓄了泪
水,自云见了这样,连忙挨近她的身旁,低声道:“珠姊,作什么难过!”
    “哪里难过,你不要胡猜吧!”沁珠说着又勉强一笑。自云也不禁低头叹息!
    我深知此刻在他们的心海里,正掀起诡谲变化的波浪,如果再延长下去,我真
不知如何应付了。因叫舟子把船泊到漪澜堂旁边,催他们下了船,算清船钱,便离
开北海。自云自回家去,我邀着沁珠到我家里,那夜她不知写了一些什么东西,直
到更深,才去睡了。
    我同沁珠分别后的一个星期,在一个朋友家里吃晚饭,座中有一个姓王的青年,
他向我说:“沁珠和你很熟吧!她近来生活怎样?……听说她同梁自云很亲密。”
    “不错,他们是常在一处玩,——但还说不上亲密吧,因为我晓得沁珠是拿小
兄弟般看待他的。”
    “哦,原来如此,不过梁自云恐怕未必这样想呢?”那人说完淡漠地一笑,而
我的思想,却被他引入深沉中去,我怕沁珠又要惹祸,但我不能责备她。真的她并
没一点错,一个青年女子,并不为了别的,只是为兴趣起见,她和些年轻的男人交
际,难道不应当吗?至于一切的男人对她怎样想,她当然不能负责。
    我正在沉思时,另外一个女客走来对我说道:“沁珠女士近来常去跳舞吧?…
…我有几个朋友,都在跳舞场看见她的。”
    “对了。她近来对于新式跳舞,颇有兴趣,一方面因为她正教授着一般跳舞的
学生,在职业上她也不能不时求进步?”我的话,使那位女客脸上渐渐退去疑猜的
颜色。
    停了一停,那位女客又吞吞吐吐地说:“沁珠女士人的确活泼可亲,有很多人
欢喜她。”
    我对那位女客的话,没有反响,只是点头一笑。席散后,我回到家里,独自倚
在沙发上,不免又想到沁珠,我不能预料她的结局,——不但如此,就是她现在生
活的态度,有时我也是莫名其妙,恰像浪涛般的多变化,忽高掀忽低伏,忽热烈忽
冷静,唉!我觉得她的生活,正是一只失了舵的船,飘荡随风,不过她又不是完全
不受羁勒的天马,她是自己造个囚牢,把自己锁在中间,又不能安于那个囚牢,于
是又想摔碎它。“唉!多矛盾的人生呢!”我时时想到沁珠,便不知不觉发出这样
的感慨。
    几阵西北风吹来,天渐渐冷了。有一天我从公事房回来,但觉窗棂里,灌进了
刺骨的寒风,抬头看天,朵朵彤云,如凝脂,如积絮,大有雪意,于是我走到院子
里,抢了几枝枯树干,放在火炉里烧着取暖。同时放下窗幔,默然独坐,隔了一阵,
忽听房瓦上有沙沙的响声,走到门外一望,原来天空霰雪齐飞。大地上,已薄薄地
洒上一层白色的雪珠了。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仍旧进来,心里觉得又闷又冷凄,因想在这种时候,还是
去看沁珠吧。披了一件大衣,匆匆地雇车到沁珠家里,哪晓得真不凑巧,偏偏她又
不在家。据她的女仆说:“她同自云到北海划冰去了。”
    我只得怏怏地回来。
    这一个冬天,沁珠过得很好,她差不多整天在冰场里,因此我同她便很少见面,
有时碰见了:我看见她那种浓厚的生活兴趣,我便不忍更提起她以往的伤心,只默
祝她从此永远快乐吧!因此我们不能深谈,大家过着平凡敷衍的生活。
    渐渐地又春到人间,便是这死气沉沉的灰城,也弥漫着春意,短墙边探头的红
杏,和竹篱畔的玉梨,都向人们含笑弄姿。大家的精神,都感到新的刺激和兴奋,
只有沁珠是那样地悲伤和沉默。
    正是一个星期日的早晨,我独自倚在紫藤架下,看那垂垂如香囊的藤花;只见
蜂忙蝶乱,都绕着那花,嗡嗡嘤嘤,缠纠不休,忽然想起《红楼梦》上的两句话是:
“酿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被一阵凄楚的情绪包围着。正在这时候,
忽听见前面院子里有急促的皮鞋声,抬头只见沁珠身上穿了一件淡灰色的哔叽长袍,
神情淡远地向我走来。
    “怎么样?隐!”她握住我的手说:“唉!我的好时候又过去了,那晶莹的冰
影刀光,它整整地迷醉了我一个冬天。但是太暂时了,现在世界又是一番面目,显
然地我又该受煎熬了。”
    “挣扎吧!沁珠,”我黯然说:“我们掩饰起魂灵的伤痕,……好好的享受春
的旖旎……”
    “但是隐,春越旖旎,我们的寒伧越明显呢!”
    “你永远是这样敏感!”
    “我何尝情愿呢……哦,隐,长空墓上的几株松树,有的已经枯了,我今早已
吩咐车夫,另买了十株新的,叫他送到那里种上,你陪我去看看如何?”
    “好,沁珠今天是清明不是吗?”我忽然想起来,这样地问她。
    她不说什么,只点点头,泪光在眼角漾溢着。
    我陪沁珠到了陶然亭,郊外春草萎萎,二月兰含妖弄媚于碧草丛中,长空的墓
头的青草,似乎更比别处茂盛,我不禁想起那草时时被沁珠的眼泪灌溉,再回头一
看那含泪默立坟畔的沁珠。我的心,禁不住发抖,唉!这是怎样的一幕剧景呵!
    不久车夫果然带了一个花匠,挑着一担小松树来,我同沁珠带着他们种在长空
的坟旁。沁珠蹲在坟前,又不禁垂泪许久,才悄然站起来望着那白玉碑凝视了一阵,
慢慢转身回去。
    我们分别了大约又是两星期吧,死沉沉的灰城中,沥漫了恐慌的空气,XX军势
如破竹般打下来了。我们都预算着有一番的骚扰,同时沁珠接到小叶从广东来的信,
邀她南方去,并且允许给她很好的位置。她正在踌躇不决的时候,自云忽然打电话
约她到公园谈话。
    自从这一次谈话后,沁珠的心绪更乱了。去不好,不去也不好,她终日挣扎于
这两重包围中,同时她的房东回南去,她又须忙于搬家,而天气渐渐热起来,她终
日奔跑于烈日下,那时我就担心她的健康,每每劝她安静休养,而她总是凄然一笑
道:“你太看重我这不足轻重的生命了!”
    在暑假里,她居然找到一所很合适的房子搬进去了。二房东只有母女两人,地
方也很清静。我便同自云去看她,只见她神情不对,忽然哈哈大笑,忽然又默默垂
泪,我真猜不透她的心情,不过我相信她的神经已失了常态,便同自云极力地劝她
回山城的家里去休息。
    最后她是容纳了我们的劝告,并且握住我的手说道:“不错,我是应该回去看
看他们的,让我好好在家里陪他们几天,然后我的心愿也就了了,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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