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7-王小波门下走狗-第四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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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27-王小波门下走狗-第四波-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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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空酒瓶堵死。下午,他带着醉醺醺的表情往空酒瓶里撒尿,打起了腥臭的酒嗝。装着尿液的瓶子有时和装酒的瓶子放得如此之近,以至于我和虫都怀疑,“呼噜王”曾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喝过自己的排泄物。这种状态持续了足有两个月,直到有一天“呼噜王”倒在污水横流的厕所里。那阵子“呼噜王”常常在午休时刻打着酒嗝,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花上半天时间寻找酒友。晚上,我们这位令人心碎的“呼噜王”总是无法阻止自己一再去做同一件蠢事,也就是给那个曾与他相爱四年的女人打电话、发短信、写情书。然而爱情故事的结局与女人的铁石心肠一样,是完全不可动摇的。在我们的印象里,“呼噜王”就如同一头孤单的河马,呼哧呼哧喘着大气,深陷于泥泞之中无法自拔。过了两个星期,也就是罢餐运动正式开始的那几天,“呼噜王”找到了固定的酒友,一个叫做“强壮的肾”的师兄,他们常常在楼下的小卖部喝酒,有时在楼顶喝酒,喝醉了就一边叹气一边摔酒瓶骂娘。他还从隔壁的“丝袜教父”那儿弄来许多毛片,在桌子上堆得高高的,每天晚饭过后,“呼噜王”一边看毛片,一边拿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音箱放音乐。那段时期,他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听死亡金属,而且用最大音量。等到事情过去以后,“呼噜王”告诉我,其实他最讨厌听死亡金属,简直讨厌得要死。    
    “小源,我他妈的被女人甩了。”倒在臭烘烘的厕所里的“呼噜王”睁开眼睛,用一种半死不活的声调对我说。    
    春天即将来临,遮天闭日的沙尘蓄势待发。    
    那时,“呼噜王”的举动加重了虫的焦虑症,因为后者是个同时对酒精和毛片过敏的可怜人。但不论是“强壮的肾”还是住在隔壁的“丝袜教父”,都没法让“呼噜王”摆脱他那大海般辽阔的悲伤。    
    “我们谁也忘不了,在过去无数个晚上,‘呼噜王’彻夜发出鲸鱼般的鼾声,致使墙体振动。他把虫推向了失眠的深渊,自己对此却从不知晓,有一次他竟然对虫说:    
    ‘你知道吗,我常常睡不他妈的着。’”    
    罢餐开始时,学校正门像一张饥饿的大嘴,迎着风沙,无法合拢。除了沙子,那群从世界的裂缝里钻出来的风还带着黯淡的痛苦。龙梦博躲进图书馆之后,我经常想起他。有时我也想起童娜。每到深夜,我就常常被各种想法搅得无法安睡,而“呼噜王”的话加重了我的焦虑症,扩大了我的绝望感。“呼噜王”很适合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这一点非常了不起,不过我并不羡慕。事实上,对我来说,“呼噜王”就是某种恶劣的环境。他生就一副山区居民的大嗓门,打电话像是在骂架。他很能折腾,对一些事情从来不觉得厌倦……当然,那些事情和我要说的问题毫无关系……平日里,他穿着一双古怪的拖鞋,一走路就发出巨大的声响,如果这时我有一百次在睡觉,就会一百次地被这种声响硬生生从梦乡里拽出来。这种声响是我无论如何也弄不出来的,即便我使劲跺脚,也弄不出来。“呼噜王”睡在我上铺,这是另一灾难的起因,我想说的是,他每次上床下床都几乎要把吱吱嘎嘎叫唤的铁架床给摇塌。而他在床上翻身的那股劲头,就好像他对床板至今未垮感到十分不满。“呼噜王”晚上打呼噜,白天放响屁,从早到晚都在制造噪音。要知道噪音是无休无止的刑罚呀!


流氓家史夜轮:中风狂走的小源(7)

    我失去了宁静,于是产生了很多不好的想法。但一天晚上我闻到了大海的气息,这种气味我终生都将记得。我从中获得了莫大的安慰,仿佛自己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我想说的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物,就是我们所处的现实。宿舍楼发生倾斜那阵子,许多人争论来争论去,认为这种程度的倾斜是彗星掠过地球大气所造成的后果。当时脏兮兮的雨下个不停,以至于宿舍楼前那个纵深的大坑都灌满了水。一天晚上,不知是哪个家伙带头从楼上跑下来,说宿舍楼随时会倒塌,于是大伙就拿出上一次火灾发生时奋力逃命的劲头,声势浩大地往外涌。人们在摇摇欲坠的楼房周围点燃蜡烛,仿佛围着一堆巨大的牛屎。    
    此后大海的气息在深夜被越来越多的人所闻到,直至某一晚神经衰弱的虫忽然宣布他第一次听见了大海的轰鸣。他说同时听到建筑工地的噪音和大海的声音是一种奇妙的感受,就好像《格列佛游记》或者《空中之城》里说的拉普他飞岛真的存在着一样。谁都看得出来,虫思念着童娜,一个身上散发着菜包味的姑娘。而在楼顶喝酒的“呼噜王”也在那时看到了非同一般的景象,他发誓那绝不是喝醉之后所能产生的错觉。当人们追问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时,他只是愣愣地说出两个字:星空。    
    6    
    大海上的星空是无可比拟的。你也可以认为,这才能称作真正的星空。城市里的情况就不用说了,那儿只有光雾弥漫的黑夜,天空上飘着银色的云朵,偶尔能看到几颗亮度微弱的星星。即使在郊外,在那远离人烟的荒野,我们看到的星空也是残缺不全的:由于山石林木的遮挡,或者由于地形起伏,我们注定要失去星空的某个部分。    
    大海上的星空则显得既恐怖又壮丽,让人觉得那一切简直不是真的。一个晴朗的大海中的夜晚,当一个人站在一艘大船的首楼甲板上,鼓足了勇气抬头望天时,他看到的是从环形的海平面向天顶聚集的茫茫群星。这时他不禁产生一种可怕的眩晕感,以为自己的脚下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无底深渊;而所有的事物正沿着那不可见的中轴缓缓旋转。星星后面是星云,星云后面是若有若无的气体,它们之间简直没有空隙,更没有黑暗的藏身之处。整个天幕上全是星星,纯然是星星,除了星星就是海水。更多的星星躲藏在海平线下,造成了海天交接处瞬间的紧张和空白。更多时候,一个巨大的圆盘从海底蹿出,以惊人的速度脱离海面———那是月亮,大得几乎可以看见它的环形山。    
    7    
    城市的灯光使月亮显得苍白、病态,就像一瓣老年人的屁股。这样的月亮是不能引起女人体内的潮汐的。尽管如此,月亮仍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它变大了,变得更暗,仿佛拥有了一层密度可观的大气。凌晨时分,月亮忽然大得就像快要坠毁了似的;一些小物件下落的意志发生了动摇,水珠和蚂蚁在空气里忽悠忽悠向窗外飘去。我忽然想起睡在我上铺的那个家伙———长得有点儿像马龙·白兰度的“电影人”———早在虫第一次声称闻到大海的气息时就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小源,这幢宿舍楼就要变成一艘大船了。”    
    这一回,我还是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电影人”比我们大好几岁,可这显然不是他获得尊敬的原因。叔本华说,天才的特性也表现在大自然赐予天才的相貌上,“电影人”正是这样的家伙。———“电影人”长得挺像马龙·白兰度,对于这样一个事实,任何人都无能为力。另外,有一件事情在整个校园里都是人所共知的,那就是“电影人”具有非凡的预言能力。可他对这次据说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不成功则成仁的罢餐运动保持着不同寻常的沉默。为此小源的狂想症一度发作,甚至猜想“电影人”或许察觉到所谓的罢餐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当然更不会有什么伟大成果。无论如何,“电影人”的预知力还是不容置疑的,尽管他除了没完没了地看电影之外几乎不做任何事情。有一次“电影人”提醒小源,要注意天上的事物。可惜这并没有引起后者足够的重视;当天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小源就被一摞从天而降的旧书击中肩膀,几乎把右手废掉了。在随后的日子里,小源右手缠着绷带,凡事只好借助于左手,他开始用左手打字、翻书、拿筷子,用左手擦屁股、和别人握手、跟姑娘打招呼,用左手刷牙、拍蟑螂、抠鼻屎、梳头、写诗以及完成各种各样在此不便提及的动作。    
    所以小源对“电影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电影人”有一双适合看电影的小眼睛,还长着两瓣适合一整天都保持坐姿的又厚又硬的、很少长疖子的屁股。“电影人”在电影协会里负责放电影。他不干别的,只负责放电影,片子也是他选的。应该说“电影人”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学校的小礼堂里放电影。每到周末,他就拿着某部电影的拷贝走进小礼堂的放映室。在放电影这件事上,“电影人”被认为是古怪得到了家:有时他一个晚上连着给观众们放两三部片子,有时候一连几个星期放同一部;有时海报上写的是这部电影,结果放出来的是毫不相干的另一部。有一次他甚至放了一部据说是色情片的电影,这件事情一度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对于“电影人”的种种行为,有人很生气,认为他在搞独裁,不民主,因为他选择要放的影片时没有开听证会。但“电影人”对这些话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似的,既不反驳,也不作任何改变。“电影人”放电影的时候,从不让别人跟他进入放映室。小源想了解一下电影究竟是怎么放的,但“电影人”总是对他说:    
    “这件事情,你找别人吧。”    
    有必要指出的是,谁也不知道“电影人”究竟看过多少部电影,更不知道其中的某些影片他究竟看过多少遍。我们所能确定的是,他非但没有因为看了太多电影而发疯,反倒表现出不同寻常的预言能力。小源认为,他的预言能力来自他塞在床底的满满好几箱电影光碟,不随便看影评的作风以及他从不和别人一起看电影的个性,但虫和其他人则认为,所有的预言能力都是天生的,和看电影没有任何联系。据说“电影人”患有某种综合症,得了这种病的人,总要漫无边际地夸大自己的经历。然而“电影人”的确在肺结核流行时期挽救了大多数人的健康,并在上一次火灾中救了虫的命。这些无可辩驳的事实令许多人记忆犹新。    
    火灾发生于某个初冬的凌晨,当时在虫的宿舍里,几乎所有人都慌乱无措,以至于谁也没有发现,我们发狂的忧郁王子正打算从六楼的窗台上纵身跃出。要不是洞悉一切的“电影人”及时将他抱住,虫大概已成为消防车赶到之前的第一个枉死者了。    
    那天早上,“呼噜王”、虫、小源还有其他人,依靠“电影人”晚上没有倒掉的洗脚水才渡过了难关:他们用这唯一的水源把毛巾蘸湿,捂在脸上等待救援。虫至今感到庆幸,因为当时有些宿舍的哥们是用尿来蘸湿毛巾的。    
    大火把二楼烧出了一个大洞,着火的那几间房里,铁床架拧得像麻花似的。“电影人”那盆没被用干的洗脚水后来沉淀出一层碳黑。整个夏季,小源他们都在一股烟熏火燎的气味中生活。小源还记得火灾发生的那天早上,有个又干又小的哥们,身穿单衣,光着脚丫扒在宿舍楼外墙的污水管道上。他悬在半空里,头顶寒风,足足坚持了一个小时才被人救走。那天早上,到处都能看到这样充满了勇气的人。    
    “四年之中,”小源补充说,“他不止一次帮助大家逃离了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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