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宗玉文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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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玉文集x- 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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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冬天,雪一场接着一场,下得极大极多。我们堆雪人、打雪仗、滑雪坡,稚嫩的笑声像冰碴碴一样又脆又亮,在村庄的前前后后起起伏伏。惟独二发只能站在屋檐下抽着鼻涕,羡慕得发呆。他双手缠着厚厚的纱带。起初谁也不会想到,二发在失去第一片雪花后,同时也失去了整个冬天的那一场场大雪。
  然后就是往事的云层迅速掠过记忆的天空,从那个冬天后我们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有关与二发玩雪的记忆也在那个冬天嘎然而止。
  二发是在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父亲突然双目失明。二发就停学了,跟着大哥做生意。世界在他面前徐徐关闭一扇窗口的同时,又展开了另一扇窗口。
  我读大学时,他家算是发达了,从那个偏僻的山村搬到了县城。我到县城搭车去学校,先天晚上就住他家。我们都长成男人了,他只记得童年时我们玩得比较好,但一点也不记得童年时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了。他一副暴发户的模样,先请我吃唆螺,然后请我看录相。那是我第一次看三级片,心里还没有那份承受能力,我借口头晕,匆匆而逃。那晚之后,我就把童年时的记忆悄悄掩埋了,以后经过县城时我再也没找他了。
  然后又是很多年过去了。前年我回家探亲,见他家那幢破烂的瓦屋上居然有袅袅炊烟,我就问父母是怎么回事。父母告诉我,他家出大事了。原来他家所谓的生意是走私黄金,被公安机关发现了,一家人就暴散四方,亡命天涯。县城里的房子也被公安机关查封了。他的母亲就只好返回村庄,重新拾掇那些破旧的家什,一个人清苦度日。在这之前,他失明的父亲早已死了。
  我去看望他母亲的那个黄昏,正好也下着雪。雪沙沙沙地打着屋顶,我站在他家漏雪的屋子里,看着他母亲雪白的头发,往事的云层一下子又掠回到了二十几年前那个飘雪的天空。神秘的命运是不是从二发失去那片雪花开始,就决定了他将失去所有的一切?
  我想,如果二十几年前二发不推我一把,让我接住了那片雪花,也许我会赶在雪融之前把这片雪花归还到他的手心?但二发从小就是这样,他看上的事物,容不得别人指染。而他一旦有了确定的目标,就全然不顾及危机四伏的周围环境。他不知道,那截烂木头也许一直伏卧在他命运之途的某个角落,伺机第二次出击……(200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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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子庵夜雪
  ——《故乡雪飘》之三
作者:谢宗玉 




  是在那场大雪过后,我决定与家乡的女友分手。雪好大,四野白茫茫的一片。我们下午从她家出来,去我家。但在半途,她突然提出要我陪她去一趟头子庵。庵属古刹,在一个深山坳里。有一年夏天,我和她还有我们最好的朋友,在头子庵桐树下的那块草坪躺了整整一天,那时阳光像金子一样灿烂,蓝天流着白云,林间鸣着鸟雀,不时有黄蜂从身边嗡的一声掠过去。环境美得不得了。那时我与她已经恋爱了,只是还没告诉身边的朋友。一边是爱情,一边是友情,日子甜得非常纯粹。但这一切都过去了,命运像一座小径交错的花园,竟把过去的朋友演变成了现在的情敌。当我得知朋友已与她深得让我无法宽恕时,我决定离开他们。而那个下午的那段路,就是我与她的最后一程了。
  天色已晚,但我没有拒绝她的要求。
  两人一前一后,黄昏山林很静,只有脚底的雪在嚯嚯作响。进入山坳时,西边的云霞突然开了,苍白的太阳露出半张脸,凄艳的阳光泼洒下来,在林木之间形成悸心的七彩,是什么偶尔惊动了树梢上的雪,突然就掉下一绺,丝丝扬扬散开,如雾似霰,落在我们身上,心里头就酸楚得不成。女友拍了自己身上的雪,又走近要替我拍,我一侧身让开了。
  庵还是那座庵,只是在暮雪中显得有些肃杀;桐树也在那里,只是没了那些宽大的叶子,光秃秃的枝丫,看起来有些狰狞。我们就立在桐树下的雪地上。她靠着桐树的枝干,我绕着桐树一圈圈,或顺或反地转。我们都在感同身受环境与心情的变迁。命运走向末路的时候,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忍猝睹。
  我们恍恍惚惚的时候,黄昏就马上过去了。后来我望了望暮色四合的山色,就说是该回家了。而她却突然大哭起来,哭声在空荡荡的山林回音很大。一些未知的事物被惊动了,雪这这那那,一绺绺,从高枝落下,在低枝散开,纷纷扬扬在我们周围飘着。我一时紧张起来。古庵在暮色中也充满着说不出的神秘。我的声音有点颤,我要她别哭了,但她收不住哭,她哭着要我看在从前在这儿的情份,别离开她。可从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现在是光秃秃的树枝,是满地惨白的冻雪,而我一想起那个最好的朋友,就胸口剧痛。我突然喝一声,够了!
  然后她就止了哭。我转身要走,可她站着不动。我不能一个人扔下她不管,只好站在她十米之外,与她僵持起来,夜色就这样完成了它的合围计划。周围黑得像泼墨,只有脚下的那些雪还隐隐约约。无边的黑暗蕴育着无边的岑静,能够听到的只有偶尔雪落树枝的声音,细细碎碎的。
  嘎——!岑寂的夜空中突然有一声凄叫。我们的魂儿几乎要惊出窍来,那时她如一团夜风,尖叫一声就朝我怀中扑来,将我紧紧抱住。我要她别怕,说只是一只乌鸦罢了。但自己却怕得不成。爱恨在头脑中清醒后,熟悉的记忆就翻上心头。听村人说这山坳里常闹狐精鬼怪,古庵的周围葬满了乱坟。我还知道,在我们来路的狼哭崖下,因为生意上的事,一个村人就在不久前将另一个村人谋杀了,尸体血肉模糊地在崖下躺了几天。这一切都迅速构成了怕的因素将我的头脑侵占了。我的牙齿格格格地颤起来,黑暗中她把头抬起来望着我,我说我冷。我当然不能说怕,我也决不会在这个当口将我知道的一切告诉她,无知者无畏,就让她的心神稍稍安定一些好了。然后我开始让她牵着我的衣角摸黑下山。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路上的积雪依稀可辨,在为我们指引着大致的方向。等下了山后,我浑身已被树枝荆棘弄得伤痕累累,但依然值得庆幸,因为我们活着出山了,没有被什么野精山怪吓破胆,也没有失足掉下一路遍布的悬崖。
  我送她回家时已近午夜,我们平静分手,然后我又一个人返回自己家。我泪流满面地走在那段积雪已被踏融的路上,心里头是一份悲壮的感动。感谢这个雪夜,让我对自己有了一份刻骨铭心的了解。我知道就算为恨,我也愿意为对方舍弃那怕是自己的生命。我在心里祝福他们,那一对我痛恨的人。
  母亲不在家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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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物滑过冰面
  ——《故乡雪飘》之五
作者:谢宗玉 




  不知为什么,到现在我还依然记得那一池什物,在初阳之下,疲惫而无奈地躺在被破坏了的冰面上。那是我上初中时见过的许多情景。
  上初中时我们睡在教室的楼板之上,伸手可及屋瓦。下雪的日子,雪粒子从瓦逢里掉落下来,早晨起床,我们看起来就像盖了一床薄薄的雪被,想起那种寒冷,到现在仍然心悸。即使是晴天,半夜的寒气有时也会将我们冻醒。冻醒后的我们,往往会想到学校门前的两口池塘。天明爬起来一看,果然,全冻上了,银白色的冰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青光。我们就呼啦一声,跑过去,拾起石子、瓦片、碎玻璃就朝上面扔,什么东西一到冰上,就像长了飞毛腿似的,唰地一声就从池塘这头滑到了那头,简直比天空里的一只疾鸟还快。而跟随什物滑过去的仿佛还有我们一颗夜里被冻僵的心,嘌——!那种速度带来的快感使整个胸膛的血都沸腾起来了。这时我们就一个个快乐得成疯的模样,不管什么,抓起来,就斜倾身子,脱手扬飞。冰面上道道凌厉的响声如支支破空而来的响箭,池塘四周一时就有了战场的模样。有时我们还搬起老大的一块石头朝里面扔,咕噜一声,冰面砸开了一朵花。有雪白的皱折迅速向四周延伸。然后我们拾起砸碎了的冰块朝上面扔,哗沙——!冰块四分五裂,朝着各个不同的方向射去,那速度快得更是没法比。我们就在岸上疯叫,恨不得把自己也扔上去。可惜冰太薄,不然早把自己扔上去了,北方人在冰上就是扔自己,而不扔什物。有时也打赌,就是扔自己吃饭用的瓷碗,这就要点胆量了,如果扔得不好,瓷碗停在了池塘中央就多半没辙了。
  然后是要等到铃声响了,我们才恋恋不舍回到教室。人在教室里,心神却还在池塘边。从窗子往外望,只有这时,才发现满是什物的池塘是多么的丑陋,又脏又乱让人触目惊心。以致我们几乎要怀疑自己就是这种场面的制造者。而冰面上的什物也一下子失去了刚才的鲜活劲,一件件都笨呆呆地躺在上面,像一些被凌碎了的尸首。
  最后收拾残局的不知得归于冰还是得归于水,或者归于阳光。总之等上完一节课我们再出来,什么什物都不见了,冰已融化,阳光下波光潋滟,池塘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但在夜里,寒气袭击我们的时候,就会再次冻住池塘。而我们的一天又会从向池塘扔东西开始。我现在都搞不清,我们那时是在寻找一种纯粹的快乐,还是寻找一种破坏的快乐?而战争带给男人的快乐,是不是同一种类型呢?(200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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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之死
  ——《故乡雪飘》之六
作者:谢宗玉 




  也是个风雪天,与父亲吵了一架,我跑到了外婆家。我一个人坐在火炉边生闷气。舅们都出去了,外婆在各间房里走来窜去,不知忙个啥。外面风声呜咽,卷起雪粒一阵一阵往门上掼,打得门板爆米花似的响。这时莲花拉开门,从外面走进来。跟着她进来的还有一股风夹雪。我陡然哆嗦一下,就扭过头瞪着她,她神情恍惚,朝我卑微一笑。我气她还不快把门掩上,就没理睬她这种异样的笑。她的笑就冻在唇边眼角,然后像花一样一瓣一瓣地枯萎。
  外婆赶紧走过去把门关上,风雪像被拦腰斩断,那条要横扫一切的尾巴在屋里也就突然静伏下来。莲花一脸苦相地看着外婆,她说:我活不下了……。外婆不看她,还在忙着手里的活计,嘴里却说:你这厮身,竟做出这样的事。现在有什么办法,只能忍啊。我不知她俩在说什么,我也不关心她俩在说什么。我还在生父亲的气,我都十五岁了,父亲还打我耳光。
  然后我听见外婆又对她说:你这厮身,站着干什么,坐下来烤烤火啊。莲花就把身子移过来,站在我对面,想坐又没坐。她重新在脸上开了一朵笑,然后对我说:学校放假了啊?这不是废话,都年关了还不放假?我没答她,抬头又瞟了她一眼。少年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得罪了自己,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跟自己过不去。说什么做什么都没个好声相。我感觉莲花浑身颤了一下,迟迟疑疑的身子就没坐下来。她对外婆说:我不坐了,我还是回去……。外婆劝她:别回去了,等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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