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史郎日记 作者:东史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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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史郎日记 作者:东史郎-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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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条大蛇一样延绵不尽地来到。炮兵、骑兵、步兵、辎重兵一路激起阵阵沙尘。骑兵从沙丘的对面奔驰而来的模样,就像电影里勇士一样威武雄壮。

  这些老兵们带着蒸熟的山芋,我们带着香烟。我们饥肠辘辘,他们却吃得饱饱的。

  “喂,大叔,用烟换山芋怎么样?”

  四处响起这样的叫声,换东西开始了。

  太阳酷烈,沙丘被晒得蒸人。

  我们在沙丘上休息,开始与老兵们搭话。我们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口井。这口井大概是为经过这漫长的沙丘的旅人准备的吧。

  有人在摇转水车,水车是细长形的垂吊式水车。井水碧清,像水晶一样闪光。我跑了过去。

  “东!你干什么去!”这时,准尉小队长一声大喝,我只得无望地转回身。

  我很不满,沙漠里的水怎么会有毒呢。

  前进!一百来米的前方,有一处宽阔的沙丘上生长着草。

  草丛中有一匹军马倒在那里。因过度劳累而不能再发挥作用的军马被抛弃了,我知道它是好不容易才爬到了草上的。军马还活着,不时地抬起长长的脖颈,带着美丽动人的惜别之情目送着走过去的队伍。这匹马肯定在祈求与我们同行,肯定在为自己行将逝去的生命而悲伤。

  那些看上去像是杂草的东西,却是士兵们为他们因疲劳而倒下的心爱的马用来遮阳的树枝。士兵们忘却自己的疲劳,跑向远处折来这些树枝,来表达他们的爱意。

  为了祖国用尽了所有力量的军马啊!

  你为你爱着的祖国日本渡过大海,来到几千里外的支那北部,你跑到铁蹄磨尽,劳作到心脏停止跳动,劳作到最后一息。你和爱你的主人天各一方,阴阳相离,你的主人不会忘记把你丢在沙漠里的沉痛,你的主人会祈祷你在天国安息。

  你的主人并不逊色于你,他踏着沙浪不停地前进,又心疼你,又迫不得已。

  我不禁想象起跑到远处折枝遮阳的士兵们对你恋恋不舍的情形。

  我们继续前进,丢下将在充满珍贵情义的树枝阴下死去的军马。

  唐山城(现在的隆尧县,l937年时为隆平和尧山两个县,而尧山县的治所即是唐山城。)在左侧出现了。被野狗撕咬的死马零乱地躺在沙丘上。不一会儿,沿着长长的自杨树大道的西侧,横着一条又宽又大、河水清清的浅水河。踏着河底的沙子过了河,滚热的脚让冰凉的河水一冷却,心里有说不出的舒服。来南和城防守的后备师团陆陆续续地过来了。左侧是一片平缓的山峦,它让人想起滑雪场,让人想起雪,让人想起遥远的故乡的冬天。平缓的山峦的尽头是岩石山。呛着沙尘越过了山谷,然后休息。我奉命参加扎营,只得急行军走在部队的前头。

  西原少尉是扎营指挥官,我们超过第二大队朝前走。我们很累,但仍然竭尽全力不停地朝前走。一心一意地拼命走,所有过度的疲劳都忘了。只想着走。不,连走也不想,只是一味地拼命朝前,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我们开始感到了饥饿和干渴。拔些白菜和萝卜啃着继续走。我和机关枪队的士兵忍不住饥渴,朝野地里的水井跑去,那里挂着水桶供人随时打水。我们解开绳索,打上水来,但水太脏,全是泥水,不得不把它倒掉,我们遗憾得几乎要流出眼泪。

  顺着蜘蜒曲折的田间小道朝着一个村庄走去,农民挑着两桶清水过来。我们就像饥渴的婴儿吃奶一样,把脸浸在桶里喝了起来。婴儿苏醒了。我从背包里拿出从南和出发时做好的馒头,终于填饱了肚子。

  上面严格禁止我们征用苦力,因为这样做有失风范,让人觉得自己没志气。但我们觉得,战斗才是根本的,行军应该配合战斗,应该让我们减少疲劳,把力量用在战斗上。

  西原少尉说:“还得走很久。中队长要训,也就这一次。”

  他同意我们征用苦力了。

  这一句话对我们来说是一句名言,是一句令人高兴的话。

  我雇了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替我背背包。一半苦力一半士兵的队伍又拼命地走了起来。日头全黑了,我对青年喊着:…快快的!”催他快点。月亮出来了,映照着广紊的大地。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默默地向前走。月亮把我们的身影长长地投映在地上。

  十点左右,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一一个村庄。我累得几乎感觉不到脚还在自己的身上,身体就像散了架。但是,我们马上又是找铁锅又是找照明用油,开始生起篝火,这与其说是扎营人员的任务,不如说是出于对战友们的深情厚谊。我一个人躺在宿舍里,烤着火等待战友的到来。一个村民也没有。

  他们事先知道我们要来,全逃了。怎么等也不见部队到来,没办法,只得去中队本部的宿舍。正吃着晚饭时,少尉大声叫了起来:“失火了厂着火的房子是分给我所在的分队做宿舍用的,是我为战友生的火烧起来了。我忘记身体的疲劳,赶紧打井水浇灭了火。

  我们焦急等待着的部队过了很久还是没到。不会在什么地方宿营了吧。于是,我们也睡下了。可跳蚤爬来爬去,搅得我们翻来覆去睡不着。哪怕是有一只跳蚤,我也睡不着,简直束手无策。我们躺下来是在凌晨一点。

  早晨,雾气笼罩大地,几米远的地方都看不清,大概宁晋城附近有泉水。晨雾中升起了巨大的红红的太阳。我们悠闲地走着,因为我们一直觉得自己走在大部队前头的。但晨雾散尽后,我们大吃一惊,发现大部队正前进在我们身边。

  我们中队的宿营地在宁晋城附近的南楼下村。到了南楼下村,大队本部来了紧急命令:严禁征用蔬菜。因为有限的物品必须统一管制配给。师团集结在宁晋城,决定休整十天。

  我们分队和第二分队的宿舍一道被分配在一家大民宅里。木下不知什么时候先到了,在等着我们。每逢有战斗,他都被留在后方;一到驻屯下来,他又回归分队。不管后面有什么事,十天的休整不能不说是一件难以言表的开心事。我们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事。

  我们的观念里没有明天这个概念,内心只考虑今天眼前的事。在我过去的生涯中,还不曾像在战场上这样深切地感受过休息是怎么一回事。

  对于我们来说,与其考虑往后会发生什么事,还不如考虑如何把握住现在所处的情况,这样也许更明智一些吧。往后会怎样,只要我们还不是参谋,我们就无能为力。那就是不论你答应与否,该来的就会来,而且还要命令你服从。总之,既然不是自己的意志所能改变的,那还是不想它为好。

  说是这么说,可我们对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还是抱有好奇心的。这一好奇心并不妨碍我们享受今天的时光。

  不去想接下来的瞬间可能发生的事,只体味捕捉那瞬间心情,这才是幸福的人。

  我们到了宿舍,首先安排睡的地方,然后是厕所,接着制订炊事值班表,值班的人要用有限的粮食做出合乎各人不同口味的饭来。征粮组进入无人居住的民宅,哪怕是一把小麦粉也都带了回来。中队定好了睡觉、起床的时间。我们宿舍的一角有一匹支那马,大概是这家主人逃走时丢下的。夜里,奇怪的事发生了。

  木下一直都很轻松,所以夜里就由他值班。我们都累得呼呼大睡了。突然,“出事了!不得了了”的叫声把我们吵醒。

  奔出去一看,木下正抱着门口结实又沉重的门板在叫。

  “出什么事了?”

  “有个怪东西。”

  “那你抱着门就没事了?混蛋!”

  “在哪儿?”

  “那边角落里。”

  “是马那边?”

  “前山去看了。”

  走到木下所说的可疑的角落一看,根本没什么可疑的东西。只有马在不时地动一两下。原来是木下听到马动的声音叫了起来。一个多么混账的东西。人们骂他,可他却丝毫不害臊。

  我们在这里休整了十天后,听说要往上海方面去。说是上海方面的敌人使用了毒气等新式化学武器。为此,我们不得不每天进行针对性的训练。

  战地邮局也开设了,开始允许我们邮寄东西。这是我自从天津出发以来第一次写信。佐佐木健一给我写来的信里夹着剪报。剪报的内容是写我出征之际母亲给我匕首的事,母亲当时嘱咐我说,假如被敌人抓住了,就用这把匕首自杀。报道的题目是《楠公今犹在》。这实在是让人难堪的事。以这种事为美德,还写迸报道里,实在让人感到讨厌。

  也许有人喜欢被人这样写,但我是绝对属于讨厌被这样写的那一类人,我看不起喜欢小题大做地撰写这种内容的人——瞎寻开心的人!我们的行为不是寻求劫后美谈的材料。佐佐木说:“看了这篇报道后更增添了勇气,我决心更加努力。”

  他似乎是个很喜欢这类事情的人,这种事是乡下好瞎寻开心的人所喜欢的。他还知道藤原平太郎任运输队队长出征的事。柿本给我写过信,我很感谢他的友情。

  他的信上说,我父亲通过报纸知道士兵奋战的情形,流着泪讲给重一和初枝他们听。

  我就觉得终于遇见了久违的朋友和父亲,思绪渐渐地又从父亲身上转向了故乡的山河。

  我从早到晚不停地写信,给佐佐木,给中垣德弥、柿本文男、斋藤良次,给父母、姐姐、平太郎兄,给土田三四郎、下户利三郎等等。

  一天,轮到我值厨了。

  我们每天每人只分给三合米。一大三合米在部队只能吃半饱,肚子饿也没办法。必须想出既能吃饱肚子又能节省粮食的办法。分队队员近来的心情很坏。粮食不足成了战友不和的根源,各人的情绪都不好。饥饿的叫嚷声,偷盗,猜疑,暴戾,轻侮,坏心眼,已经泛滥成灾。

  以往用友爱、互助和微笑结合在一起的战友们,现在,由于粮食的缺乏,心里都充满了猜疑、贪婪、私心和不信任。

  我没想到食物的不足竟使大家的心灵变得如此卑鄙下流。那模样就像几匹饿狼一起贪婪地盯着仅有的一片肉似的。

  一日三合粮食虽然决不至于让人饿死,但这总像用沙丁鱼去喂鲸鱼。衣食足,然后知礼节,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真理。要是让高贵的美人和说话优雅的上流社会的妇女也挨饿的话,恐怕她们也会变成这般模样的吧。

  如果饿上一两天,知道第三天会吃得饱,那么饿一点也不算什么事。可他们长期饿肚子,现在也是这样,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会持续到将来何时,所以,暴露出一些动物的本性,也是可以原谅的。在蔑视他们的这种行为之前,应该先给予一些同情。

  话虽这么说,但身处这种令人不快的气氛中,我还是禁不住万分讨厌。这种不快的温床是既贪吃又充满猜疑和嫉妒的野口一等兵、龟口上等兵和西本分队长他们。

  他们三个人几乎闹到唾沫横飞的程度。我们分队有一些征用来的小麦粉,我打算把它们做成米团子,但水放多了,没做好,我又放了些面粉想弄硬一些,可是我这个不会干活儿的人最终还是没能做好。我做菜的时候,也是不知该先放酱油还是先放菜,想想在家乡时祖母烧鱼的情景,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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