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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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 第9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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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下那些好朋友,那也不用带来了。”他见范骅、华赫艮等人都是赤胆忠心的好汉,若和段

    正淳同赴青石桥之会,势必一一死在自己手下,不免可惜。

    段正淳觉得这人说话行事颇为古怪,自己这种种风流罪过,连皇兄也只置之一笑,他却

    当众严词斥责,未免过份,但他于己有救命之恩,便道:“一凭尊兄吩咐。”

    萧峰挽了阿朱之手,头也不回的迳自去了。

    萧峰和阿朱寻到一家农家,买些米来煮了饭,又买了两只鸡熬了汤,饱餐一顿,只是有

    饭无酒,不免有些扫兴。他见阿朱似乎满怀心事,一直不开口说话,问道:“我寻到了大仇

    人,你该当为我高兴才是。”

    阿朱微微一笑,说道:“是啊,我原该高兴。”萧峰见她笑得十分勉强,说道:“今晚

    杀了此人之后,咱们即行北上,到雁门关外驰马打猎、牧牛放羊,再也不踏进关内一步了。

    唉,阿朱,我在见到段正淳之前,本曾立誓要杀得他一家鸡犬不留。但见此人倒有义气,心

    想一人作事一人当,那也不用找他家人了。”阿朱道:“你这一念之仁,多积阴德,必有后

    福。”萧峰纵声长笑,说道:“我这只手下不知已杀了多少人,还有什么阴德后福?”

    他风阿朱秀眉双蹙,又问:“阿朱,你为什么不高兴?你不喜欢我再杀人么?”阿朱

    道:“不是不高兴,不知怎样,我肚痛得紧。”萧峰伸手搭了搭她脉搏,果觉跳动不稳,脉

    象浮躁,柔声道:“路上辛苦,只怕受了风寒。我叫这老妈妈煎一碗姜汤给你喝。”

    姜汤还没煎好,阿朱身子不住发抖,颤声道:“我冷,好冷。”萧峰甚是怜惜,除下身

    上外袍,披在她身上。阿朱道:“大哥,你今晚得报大仇,了却这个大心愿,我本该陪你去

    的,只盼待会身子好些。”萧峰道:“不!不!你在这儿歇歇,睡了一觉醒来,我已取了段

    正淳的首级来啦。”

    阿朱叹了口气,道:“我好为难,大哥,我真是没有法子。我不能陪你了。我很想陪着

    你,和你在一起,真不想跟你分开……你……你一个人这么寂寞孤单,我对你不起。”

    萧峰听她说来柔情深至,心下感动,握住她手,说道:“咱们只分开这一会儿,又有什

    么要紧?阿朱,你待我真好,你的恩情我不知怎样报答才是。”

    阿朱道:“不是分开一会儿,我觉得会很久很久。大哥,我离开了你,你会孤零零的,

    我也是孤零零的。最好你立刻带我到雁门关外,咱们便这么牧牛放羊去。段正淳的怨仇,再

    过一年来报不成么?让我先陪你一年。”

    萧峰轻轻抚着她头上的柔发,说道:“好容易撞见了他,今晚报了此仇,咱们再也不加

    中原了。段正淳的武功远不及我,他也不会使‘六脉神剑’,但若过得一年再来,那便要上

    大理去。大理段家好手甚多,遇上了精通‘六脉神剑’的高手,你大哥就多半要输。不是我

    不听你的话,这中间实有许多难处。”

    阿朱点了点头,低声道:“不错,我不该请你过一年再去大理找他报仇。你孤身深入虎

    穴,万万不可。”

    萧峰哈哈一笑,兴起饭碗来空喝一口,他惯于大碗大碗的喝酒,此刻碗中空无所有,但

    这么作个模样,也是好的,说道:“若是我萧峰一人,大理段家这龙潭虎穴那也闯了,生死

    危难,浑不放在心上。但现下有了小阿朱,我要照料陪伴你一辈子,萧峰的性命,那就贵重

    得很啦。”

    阿朱伏在他的怀里,背心微微起伏。萧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心中一片平静温暖,心

    道:“得妻如此,复有何憾?”霎时之间,不由得神驰塞上,心飞关外,想起一月之后,便

    已和阿朱在大草原中骑马并驰,打猎牧羊,再也不必提防敌人侵害,从此无忧无虑,何等逍

    遥自在?只是那日在聚贤庄中救他性命的黑衣人大恩未报,不免耿耿,然这等大英雄自是施

    恩不望报,这一生只好欠了他这番恩情。

    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阿朱伏在他怀中,已然沉沉睡熟。萧峰拿出三钱银子,给了那

    家农家,请他腾了一间空房出来,抱着阿朱,放在床上,给她盖上了被,放下了账子,坐在

    那农家堂上闭目养神,不久便沉沉睡去。

    小睡了两个多时辰,开门出来,只见新月已斜挂树顶,西北角上却乌云渐渐聚集,看来

    这一晚多半会有大雷雨。

    萧峰披上长袍,向青石桥走去。行出五里许,到了河边,只见月亮的影子倒映河中,西

    边半天已聚满了黑云,偶尔黑云中射出一两下闪电,照得四野一片明亮。闪电过去,反而理

    显得黑沉沉地。远处坟地中磷炎抖动,在草间滚来滚去。

    萧峰越走越快,不多时已到了青石桥头,一瞧北斗方位,见时刻尚早,不过二更时分,

    心想:“为了要报大仇,我竟这般沉不住气,居然早到了一个更次。”他一生中与人约会以

    性命相拚,也不知有过多少次,对方武功声势比之段正淳更强的也着实不少,今晚却异乎寻

    常的心中不安,少了以往那一股一往无前、决一死战的豪气。

    立在桥边,眼看河水在桥下缓缓流过,心道:“是了,以往我独来独往,无牵无挂,今

    晚我心中却多了一个阿朱。嘿,这真叫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底

    平添了几分柔情,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又想:“若是阿朱陪着我站在这里,那可有多好。”

    他知段正淳的武功和自已差得太远,今晚的拚斗不须挂怀胜负,眼见约会的时刻未至,便坐

    在桥边树下凝神吐纳,渐渐的灵台中一片空明,更无杂念。

    蓦地里电光一闪,轰隆隆一声大响,一个霹雳从云堆里打了下来。萧峰睁开眼来,心

    道:“转眼大雨便至,快三更了吧?”

    便在此时,见通向小镜湖的路上一人缓步走来,宽袍缓带,正是段正淳。

    他走到萧峰面前,深深一揖,说道:“乔帮主见如,不知有何见教?”

    萧峰微微侧头,斜睨着他,一股怒火猛地在胸中烧将上来,说道:“段王爷,我约你来

    此的用意,难道你竟然不知么?”

    段正淳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为了当年雁门关外之事,我误听奸人之言,受人播弄,

    伤了令堂的性命,累得令尊自尽身亡,实是大错。”

    萧峰森然道:“你何以又去害我义父乔三槐夫妇,害死我恩师玄苦大师?”

    段正淳缓缓摇头,凄然道:“我只盼能遮掩此事,岂知越陷越深,终至难以自拔。”

    萧峰道:“嘿,你倒是条爽直汉子,你自己子断,还是须得由我动手。”

    段正淳道:“若非乔帮主出手相救,段某今日午间便已命丧小镜湖畔,多活半日,全出

    阁下之赐。乔帮主要取在下性命,尽管出手便是。”

    这时轰隆隆一声雷响,黄豆大的雨点忽喇喇的洒将下来。

    萧峰听他说得豪迈,不禁心中一动,他素喜结交英雄好汉,自从一见段正淳,见他英姿

    飒爽,便生惺惺相惜之意,倘若是寻常过节,便算是对他本人的重大侮辱,也早一笑了之,

    相偕去喝上几十碗烈酒。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岂能就此放过?他举起一掌,说道:“为人

    子弟,父母师长的大仇不能不报。你杀我父亲、母亲、义父、义母、受业恩师,一共五人,

    我便击你五掌。你受我五掌之后,是死是活,前仇一笔勾销。”

    段正淳苦笑道:“一条命只换一掌,段某遭报未免太轻,深感盛情。”

    萧峰心道:“莫道你大理段氏武功卓绝,只怕萧峰这掌力你一掌也经受不起。”说道:

    “如此看掌。”左手一圈,右掌呼的一声击了出去。

    电光一闪,半空中又是轰隆隆一个霹雳打了下来,雷助掌势,萧峰这一掌击出,真具天

    地风雷之威,砰的一声,正击在段正淳胸口。但见他立足不定,直摔了出去,折的一声撞在

    青石桥栏杆上,软软的垂着,一动也不动了。

    萧峰一怔:“怎地他不举掌相迎?又如此不济?”纵身上前,抓住他后领提了起来,心

    中一惊,耳中轰隆隆雷声不绝,大雨泼在他脸上身上,竟无半点知觉,只想:“怎地他变得

    这么轻了?”

    这天午间他出手相救段正淳时,提着他身子为时颇久。武功高强之人,手中重量便有一

    斤半斤之差,也能立时察觉,但这时萧峰只觉段正淳的身子斗然间轻了数十斤,心中蓦地生

    出一阵莫名的害怕,全身出了一阵冷汗。

    便在此时,闪电又是一亮。萧峰伸手到段正淳脸上一折,着手是一堆软泥,一揉之下,

    应手而落,电光闪闪之中,他看得清楚,失声叫道:“阿朱,阿朱,原来是你!”

    只觉自己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不由自主跪了下来,抱着阿朱的双腿。他知适才这一

    掌使足了全力,武林中一等一英雄好汉若不出掌相迎,也必禁受不起,何况是这个娇怯怯的

    小阿朱?这一掌当然打得她肋骨尽断,五脏震碎,便是薛神医即行施救,那也必难以抢回她

    的性命了。

    阿朱斜倚在桥栏杆上,身子慢慢滑了下来,跌在萧峰身上,低声说道:“大哥,我……

    我……好生对你不起,你恼我吗?”

    萧峰大声道:“我不恼你,我恼我自己,恨我自己。”说着举起手来,猛击自己脑袋。

    阿朱的左手动了一动,想阻止他不要自击,但提不起手臂,说道:“大哥,你答允我,

    永远永远,不可损伤自己。”

    萧峰大叫:“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阿朱低声道:“大哥,你解开我衣服,看一看我的左肩。”萧峰和她关山万里,同行同

    宿,始终以礼自持,这时听她叫自己解她衣衫,倒是一怔。阿朱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

    我……我……全身都是你的。你看一看……看一看我左肩,就明白了。”

    萧峰眼中含泪,听她说话时神智不乱,心中丰了万一的指望,当即左掌抵住她背心,急

    运真气,源源输入她体内,盼能挽救大错,右手慢慢解开她衣衫,露出她的左肩。

    天上长长的一道闪电掠过,萧峰眼前一亮,只见她肩头肤光胜雪,却刺着一殷红如血的

    红字:“段”。

    萧峰又是惊奇,又是伤心,不敢多看,忙将她衣衫拉好,遮住了肩头,将她轻轻搂在怀

    里,问道:“你肩头上有个‘段’字,那是什么意思?”

    阿朱道:“我爹爹、妈妈将我送给旁人之时,在我肩上刺的,以便留待……留待他日相

    认。”萧峰颤声道:“这‘段’字,这‘段’字……”阿朱道:“今天日间,他们在那阿紫

    姑娘的肩头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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