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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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镜子-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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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个小伙子,潘树林让他站起来他不站,三言两语之后,潘树林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两个人剧烈地推搡,车厢里发出惊叫,售票员大喊别打了别打了!孙燕糊里糊涂被撞了几下,接着就见那小伙子鼻子里流血了,额头上的血口子像翻开的小嘴。 
  汽车刚开就停了,潘树林护着孙燕下了车,一车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没有人说话,那个挨打的小伙子也没追下来。等他们站到路边,汽车门一关就开走了。 
  那天潘树林像打开了闸门,一桩接一桩地讲起他以前怎么打架,讲得眉飞色舞。孙燕惊讶地紧盯着他,被他那恶狠狠的快活的样子迷住了。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孙燕觉得潘树林又勇敢又可爱,心头不由得柔情激荡。 
  想不到的是没过几天,潘树林又打了一个警察。那是在离孙燕家不远的地方,警察骑着自行车从胡同里冒出来,撞了潘树林一下,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潘树林说:“嘿,你下来!”警察用一只脚支住地,回过头。“你再骂一句。”潘树林说。警察嗽了嗽喉咙,啐了一口,就又骂了他。潘树林死瞪着警察的脸,“呼”的就抡出一拳。 
  那警察被打得很惨,围观的人站了一圈直给潘树林叫好。本来潘树林打完了可以跑,可是有孙燕在场他就不能跑了。警察押着潘树林到东城分局去,孙燕和一些看热闹的人走在一起,心里又激动又害怕。没想到分局的人说这样的事不归他们管,让他们找派出所。走出东城分局的大门,潘树林扭头扫了孙燕一眼,说:“你走吧,没你事儿。” 
  孙燕愣愣地看看潘树林,又看看警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潘树林眉头一拧,嗓门儿提高了一截:“让你走,听见没有!” 
  孙燕的心一沉。她站在路边,那么多目光落在她身上,一股委屈而气愤的感觉直冲嗓子眼儿,她咬住嘴唇,一扭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潘树林打电话找她,告诉她那天他们根本没去派出所,那警察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自己被潘树林打得这么狼狈,实在太丢脸,这种事应该越少人知道越好,就让潘树林走了。潘树林的声音美滋滋的,孙燕还在想着他对自己的粗暴态度,没好气地说:“你有什么可自豪的,打人算什么本事!” 
  接下来两人都闷声不响,孙燕挂了电话。 
  这以后潘树林再讲起打架的事,孙燕就用嘲讽的口气说:嗬,真是英雄!要不就说:行了,我知道你了不起。这样弄得潘树林觉得很没意思。有时候孙燕觉得已经很了解潘树林,这个人老实正直,还挺好;可再一想又觉得他离自己的希望差得很远很远,虽然她也说不清自己希望的是什么。其实她的希望和所有年轻女孩儿是一样的,喜欢被人哄、有人爱她。   
  空镜子 一(3)   
  孙燕的姐姐孙丽给了她两张星期四的《红色娘子军》芭蕾舞票,孙燕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潘树林,和他约好一起去看。一连三天,孙燕都沉浸在微微的兴奋中。星期四傍晚,她早早来到剧场。剧场门口已经有不少人了,大家互相打着招呼,闹哄哄地嚷着,孙燕夹在人群里兴奋地东张西望。 
  天黑得很快,路灯亮了,可孙燕还没有等到潘树林。随着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所有的快乐都消失了,四周的景物一团昏黑,越来越沉重地挤压着孙燕。一些人神色匆匆地赶来,快步跑进剧场,剧场的大门前变得冷冷清清了。 
  孙燕的情绪由生气转为担忧,接着更加生气,最后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有不停地看表。明亮的前厅里也没有人了,演出已经开始。就在她茫然无措,几乎要哭了的时候,潘树林推着自行车的身影在昏暗的街头出现。孙燕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她极力忍着,眼巴巴地看着潘树林朝她走近,却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潘树林的自行车半路撒了气,修车的铺子都关门了,他推着车走了半天才在一个机关的传达室借到气筒子,可没等骑到这里车轱辘又瘪了。潘树林涨红了脸,不停地用手抹去额头上的汗。孙燕望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已经原谅他了,可还是很不高兴。后来在半明半暗的剧场里,发生了一件让她不能原谅的事。 
  “向前进,向前进……”那低低跃动的旋律逐渐昂扬,像是有一根大针头,把豪迈的感情慢慢推入血管。孙燕激动地扭头去看潘树林,台上的灯映出他的姿势:头向后仰着,嘴半张半合朝向空中,他睡着了。孙燕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她的心先是一惊,渐渐升起怒气,然后冷却下来,充满轻蔑。这个晚上已经让潘树林毁了,看他那张着嘴的样子,自己怎么会喜欢这个人呢!孙燕转过头去,可她时刻能感觉到潘树林半张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吸,多么让人气愤啊!她再也忍不住了,把潘树林推醒。 
  后来孙燕知道了潘树林头一天值了夜班,可她对两人的关系却提不起兴致来。她的脑子里时常生出一些念头,都与潘树林无关。有一次约会,还没有到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看手表,觉得无话可说。 
  “问你个问题成吗?”一次,潘树林问,“你是不是觉得咱们俩不合适?” 
  孙燕怔了怔,犹犹豫豫地反问:“你说呢?” 
  潘树林没有说出什么。孙燕有些为难,她的性格不愿意让别人难受,可她又觉得应该说实话,就说:“你那么爱打架,不好。” 
  潘树林听了一笑,“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嘛。我就是坏脾气。” 
  下一个星期天,孙燕要和姐姐一块去玩,没有和潘树林见面。然后她又接到潘树林来的电话,说他们厂子要举行篮球比赛。两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他们没有再见面。周红娜到孙燕家来玩,问起他们什么时候办喜事,孙燕的脸色很尴尬,周红娜立刻有所觉察,追问起来。孙燕说起看芭蕾舞的情形,语气带着讥讽。周红娜打断她:“你至于嘛,别不讲理,人家不是值夜班嘛!”周红娜摆出老大姐的架势批评起孙燕来。孙燕看着她红扑扑的大脸,听着她讲话,可是没听清她说什么,暗想:他就是不可爱,我就是不喜欢他,又不是你和他谈恋爱。 
  于是,孙燕没有再给潘树林打电话,也没有再接到潘树林的电话。她和潘树林的关系就这么断了。   
  空镜子 二(1)   
  孙燕要过生日了,二十四岁的生日。以前她经常很早地想起来,到时候又忘了,可这回她绝不会忘,因为有一个人提醒了她。 
  那是三月的傍晚,西天还泛着桃红的光亮,孙燕从公共汽车上挤下来,一下来到冷森森的大街上,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她加快脚步朝自己家的胡同走,经过副食店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站住四下张望,一副白白的脸庞从商店门口移出来,走进路灯里,是翟志刚。这个翟志刚是孙燕的小学同学,小时候常到孙燕家做功课。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孙燕曾经在自己的课本里发现一张纸条,是翟志刚写给她的,问她准备考哪个中学,很想和她上同一个学校,好和她在一起。孙燕记得自己把那张纸条拿给姐姐看了,姐姐说去他的,别理他。孙燕就没有理他,再见面时也不和他说话了。上中学以后他们没什么来往,只因为彼此住得不远,偶尔会碰面。后来孙燕知道翟志刚到东北插队去了。 
  翟志刚这时走到孙燕面前,他是个皮肤白嫩,脸上布满小雀斑的人,个子不高。 
  孙燕笑了,“哟,是你呀!真少见。” 
  翟志刚告诉孙燕自己已经调回北京了,在郊区的一所小学当老师。两人提起一个个小学同学的名字,欢快地问来问去,曾经那种不自然的感觉荡然无存。孙燕让翟志刚有空到她家来玩,就在这时,翟志刚忽然说:“你快过生日了,对吧。” 
  孙燕愣住了。她感觉到翟志刚的目光躲躲闪闪,一种奇特的感觉拨动了她的一根心弦。翟志刚很不自然,可还是说:“三月十七号,我一直记得。” 
  孙燕觉得窘迫极了,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是嘛,你记性真好。那你记得李万里吗……”孙燕岔开了话题。 
  生日的这一天,孙燕没有和人提起,说不清为什么,她觉得翟志刚也许会出现。一直到下班回了家,她才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了。她有些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等着吃饭。她的父母谁也没有想起今天是女儿的生日,这一点儿不奇怪,以往家里并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可现在孙燕却有些难过,觉得自己孤孤单单,没人关心她。外屋的门“咣当”一响,是姐姐回来了,她走进屋子,手里拿着一封信,举到孙燕眼前:“给,你的。” 
  这个夜晚立刻敞亮起来,孙燕快活地宣布今天是她的生日。大家被提醒了,高兴地祝贺她,妈妈还临时给她下了一碗鸡蛋面。晚上孙燕躺在床上,从枕头下拿出翟志刚的信看了好几遍,信的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两行字:在你二十四岁的这一天,希望你知道你的一个同学在祝福你,祝你生日快乐,工作顺利,生活幸福。 
  翟志刚后来告诉孙燕,自己经常从她家附近经过,希望能碰上她,那天晚上他在副食店转了一个多小时,售货员直看他,也许当他是小偷吧。孙燕看着说话的翟志刚,想到这个人从小就喜欢她,一直记在心里,念念不忘,就觉得像被一股温热的浪潮冲啊冲啊,心软绵绵的。他们每次见面都不是事先约好的,可翟志刚总是在她期待的时刻出现。有两天孙燕没有看到他的人影,有些心神不安,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到他家去找他的时候,翟志刚又出现了。他感冒了,发了几天烧,脸庞似乎有些消瘦,显得那样苍白和轮廓分明,孙燕忽然感觉到一股对他的爱的冲动。在街角的阴影里,翟志刚抬起一只手放到孙燕肩膀上,登时孙燕眼前的东西变黑了,她身子一歪,就倒进了翟志刚的怀里。 
  到了秋天的时候,他俩已经在商量结婚的事了。他们到一个个商店去看床和衣柜,大衣柜的镜子里映出两个身材小巧、干净利落的人,看上去很相配,交换着亲密的眼神。婚期定在1977年1月2日。 
  在他们谈恋爱的日子里,翟志刚非常迷恋孙燕,他不出声、直勾勾看着孙燕的样子经常惹得她一阵大笑,笑他有病了。他多次问孙燕为什么和潘树林吹了,孙燕想不出更多的理由,只说合不来。翟志刚不满意,还问,把孙燕问烦了,说:“你想听什么?我碰上你就不和他好了,成了吧!”   
  空镜子 二(2)   
  翟志刚的面容非常严肃,攥住孙燕的手,“我对你是一片真心,就看你怎么样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你可得告诉我,我可受不了你那样。”他的眼神热辣辣的,盯着孙燕,像是要融化什么。孙燕又想笑他,可笑不出来,因为她的心被弄乱了。一有机会翟志刚就要搂着她亲她,脸涨得红红的,像喝醉了酒,孙燕只觉得电流麻酥酥地从体内通过,不由自主地回应他。可他们克制着自己,没有进一步的举动。结婚前,孙燕被种种想象和神秘的渴望所困扰着。 
  结婚以后的情形让她不由得有点失望。白天他们各自上班,思念着对方,下班回家见了面,好像还在思念,思念着一件事,一到可以睡觉了他们就很快地脱衣服,很快地上床,裹在一条被子里。翟志刚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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