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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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传-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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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弃疾乍听之下,并无欢喜之意,可一琢磨,便知道了吴勉之意,建康乃南宋重要镇守之地,许多朝廷举足轻重的人物都是从那里选拔栽培出来的,通判虽说和签判实无二致,可到底环境不同,可以广泛结交,为自己铺垫基础。现在的辛弃疾已渐去了浮躁不定之气,明白应当精心准备,稳当扎步,这建康通判不正是一个起点,一个希望的开端吗?他连忙起身让坐。
  吴勉放下点心盒,道:
  “ 驻节建康的江南东路计度转运副使赵德庄赵端彦是个爱才之人,他在当地势力较为盛大,周围聚了一班才学之士。我已经和他提到过你,你去后便可前往拜见,必能有所扶持 。”
  这吴勉到底只是个平头百姓,这回辛弃疾的调任之事,他前后打点,很费了一番心,也只讨了个建康通判的职。但辛弃疾一无门第荫庇,二非大宋进士,只马马虎虎作个签判,要想直接进入高层实在很不容易,所以也只能尽量立足在条件、环境比较好,机会比较多的地方,慢慢再图发展,倘能够有幸争取到推举保荐就更好不过了。
  然而不知为何,通判的委任状一直不见颁发下来,辛弃疾耐心等待,又过了一年,到1168年初终于正式派遣辛弃疾往建康府任通判之职。南宋时候,建康府通判例置三员,分东、西、南三厅;辛弃疾是南厅的添差通判,不过是知府长官二三等的助理而已,仍属于比较闲散无事的职务。
  辛弃疾告别岳丈范邦彦一家,携带妻子和老仆辛大同前往建康。
  建康乃是六朝古都,其繁华兴盛为辛弃疾生平未见。这座美丽的城市就这样在漫长的岁月里抹去所有泪痕,枕在红尘香粉里,在战火连绵和丝簧呜咽之间捡拾着短暂的快乐。
  辛弃疾拜访了赵德庄,经他介绍又认识了一大批人物。悠游在文人的酬唱应和里,辛弃疾身上那种长期有意抑制的浪漫气质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他的出众才华立刻引起了众人的瞩目。
  在遍满“无可奈何花落去”和“梧桐更兼细雨”的惆怅哀婉中,在阴柔和缓的风气里,辛弃疾的词有如晴天霹雳,震耳欲聋,充满了生命的激情和阳刚之气,又饱含沧桑悲愤。
  是啊,他何曾想过把生命消磨在这种文字之事里,他从小便立志行大丈夫之事,大丈夫
  就该建立功业,改造重整现实的秩序,呼风唤雨,顶天立地,哪里会执拿一小象牙板在嬉笑
  玩闹间唱作词曲!可他现在不得不这样,不得不重拾纸笔,又不得不把策论分析改为抒解性情的长短词句,像其他那些人一样沉浸在浓愁淡怨里。这是南宋,是一个文人的世界,无论是谁,怀抱了怎样的鸿鹄壮志,都必须先懂得文章儒学,尤其是标榜才学性情的诗词格律一类,才可能进入这个统治者的风雅圈子。辛弃疾也只好把钟鼎大器先挪作歌舞之用。
  但到底器不同则声不类,辛弃疾才一吟作便惊起众人。那是为赵德庄祝寿的席筵上,挥
  毫泼墨自是不可缺少,众人纷纷书写,恭维祝愿赵德庄益寿延年,长命百岁。轮到辛弃疾,只见他沉吟片刻,便纵横笔锋,疾如走蛇。不一会儿停笔,旁观的人们已经念出声来:
  “闻道清都帝所,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
  叫好声也应之而起。确实,像这种场合下,能把壮烈胸怀和希求保举之心以及祝寿称美之意揉合起来,那样恰到好处,不落俗套,可真不是容易的事。有时精熟于文字的大家也不见得能作好这种文章。
  不久后在行宫留守史正志的酒筵上,辛弃疾又一次笔惊四座:
  “鹏翼垂空,笑人世,苍然无物,又还向九重深处,玉阶山立。袖里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补天西北。且归来,谈笑护长江,波澄碧 。”
  春天逐渐老去。枝头仍残留着深浅不一的粉白红黄,远远还看得,走近细瞧却是参差零落,阑珊满目。但就在这里面隐隐约约有鹅黄浅绿挤出来,预示着不断的新生。风大起来,落日不及作绚烂瑰丽的告别,便匆匆西沉,将待生的和已灭的一同淹没在灰色黯淡之中。
  辛弃疾抱膝倚栏,独自一人坐在建康赏心亭上,这亭雕梁画栋,四角呈腾起之势,临于秦淮河上,可北望长江,遥见中原。
   看着建康城模糊不清的轮廓和各个角落摇曳的烛光点点,辛弃疾不觉感慨万千。古往今来,曾有多少才人志士满怀壮志激情,却终生潦落不堪,只能无奈而叹,又有多少英雄豪杰,轰轰烈烈,赢得一生风流,至今也是烟消云散。从秦皇汉武到曹操孙权一辈人物不都了无踪影了吗?一时之间,历史的滚滚风云从辛弃疾眼前徐徐掠过,朝朝代代,兴亡更替竟似都在梦中!
  细想来,自己的一生不也是这样吗?不要说以后将会怎样,从前那热血沸腾、无所顾忌的少年英姿,那驰骋四方,抗杀金兵,引军一万南渡归安的义勇之事不都无从追回吗?自己每日所作所为和当初梦想实在是难以相提并论!
  风掀动着辛弃疾的衣襟。夜深了,但还有些淡弱的月影,仍旧一动不动的辛弃疾忽然长叹一声:
  “虎踞龙蟠何处是,只有兴亡满目!只有兴亡满目 !”只见他那张黝黑的脸上隐约闪烁着一片白亮晶莹的泪光。
  第二天,史正志又派人来请辛弃疾前往赴筵,酒筵正开在赏心亭上。辛弃疾铺陈纸笔,留下一首《念奴娇》:
  “我来吊古,上危楼,赢得闲愁千斛。虎踞龙蟠何处是?只有兴亡满目。柳外斜阳,水边归鸟,陇上吹乔木。片帆西去,一声谁喷霸竹?
  却忆安石风流,东山匀晚,泪落哀筝曲。儿辈功名都付与,长日惟消棋局。宝锁难寻,碧云将暮,谁劝杯中绿?江头风怒,朝来波浪翻屋 。”
  时间就在一篇篇喜怒哀乐、一次次轻歌曼舞、一份份感悟成熟里流走。辛弃疾的名字和他的才气报负一样刻在了许许多多人的心上。如果说辛弃疾来到建康就是为了耐心潜伏,等待时机,那么这潜伏确确实实迎来了腾飞的时候。辛弃疾终于得到行宫留守史正志、江南东路计度转运副使赵德庄、淮西军马钱粮总领叶衡等人的联合推荐,被皇上召对延和殿。
  辛弃疾匆匆忙忙取出早已画得详尽细致的南北对峙形势图,又执笔伏案,写下烂熟于心的备战规划:《阻江为险,须借两淮》等。他希望皇上能够接受自己的建议,振作精神,一洗萎靡颓唐之气,养精蓄锐,重整旗鼓,谋图北伐恢复国土之大业。深夜三更直到天明窗白,辛弃疾始终秉笔疾书,他知道这次召对将是他自己命运、甚至可能是整个北方、整个大宋国命运的转机,他必须认真准备。
  待到正式召见,只见辛弃疾冠戴齐整、形容安闲,目光镇定自若,举止挥洒有度,穿越威严不动的禁军护卫,登上天子堂前的汉白玉石阶。
  大殿之上,群臣各执玉笏,分文武两班站立,孝宗皇帝稳坐龙椅,一派庄重肃穆。辛弃疾递上奏章,然后就按南北形势慷慨而论,侃侃而谈,一边还拿出自己详标细点的图纸用以说明;他旁征博引,不时又例举三国晋汉人才如何谋划布局……孝宗皇帝听着听着皱眉道:
  “辛弃疾,当下论兵实在是有点不切实际,我大宋国还当隐忍相让,从长计议;朕宣召你来主要是想听你于安邦治国有何良策,可你字字用兵,句句北伐,岂不有谴责现今皇上大臣无能之意 ?”
  “臣下不敢,臣下只是一腔热血,唯望国家统一,则生民有幸,万世太平 !”辛弃疾连忙叩头。
  此时朝班中有一大臣出列,向孝宗拜道:
  “辛弃疾持论虽显得操之过急,但终究是忠诚效君之心,而且蓄养军备,以待收复也是皇上与百姓的共同心愿,辛弃疾各种议论见解也颇有可采之处,还请皇上恕他躁进冒犯之过 。”
  此人叫作虞允文,在1161年时曾指挥军队大败过金主完颜亮的60万大军,其敢作敢为的作风和贤良正直的品性使众位官员深深敬服,再加上护国大功,被高宗、孝宗两位皇帝信任、重用,现在担任宰相一职。平日里这位宰相怀执一册,闻听人有善才长处,便书录其中,以备选拔任用到适当职位上去,所以以识人著称。他在见辛弃疾之前已听人说及这位颇有些传奇色彩的人物,今天一见确实名不虚传,心中生起爱惜之情。他认真倾听了辛弃疾所有的陈议,立刻发觉其中包含了大量的辛苦调查,凝结着无数心血和劳动,而且见识分析都能实事求是,精辟之同时切中要害,反映出陈议者出众的才智和能力,只可惜张浚一战而败后,朝廷从精神和实力上都很难短期振作,辛弃疾的雄才大略也只好暂时搁置不用。
  召见不久,辛弃疾被调进司农寺任主簿之职。司农寺是主掌粮食储存和发放官禄的部门,辛弃疾的工作是主管文书粮册。他满怀的希望报负又一次遭受打击,但现在他已经知道无论如何都要保持心中的信心,不能轻易为几次挫败就放弃整个人生的追求,放弃爷爷和其他像岳丈范邦彦、朋友吴勉,以及任何帮助并信任自己的人们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希望。
  辛弃疾紧接着向宰相虞允文呈上了《九议》, 这篇策论承接《美芹十献》, 对当今时事发表了中肯的看法并提出切实可行的改善措施。比较以前,辛弃疾显得沉稳多了,字句章节间透露出逐渐形成的严谨现实的作风。然而这篇洋洋宏论所遭遇的命运和《美芹十献》完全一样。朝廷现在一力主和,谈判的协议也已达成,主战言论暂无可用。辛弃疾于是仍然像在建康一样生活着,他像一颗耀眼的明珠一样展放着灼灼的光华,博得了人们越来越多的喝彩,但多数人只是把他当作一个词人来欣赏,真正理解他深厚广博心怀的并不多。
  这期间他的词显得平缓温和许多,但还是不时有丝丝缕缕的悲哀之意,譬如“是当年、玉斧削方壶,无人识”、“恨此中、风物本吾家,今为客”等等。
  1172年春天的时候,辛弃疾被派往滁州 (今安徽滁县)作知州。等了这么久 ,总算等来一个初显身手的机会,辛弃疾欣然前往。滁州介居于淮西军事重镇庐州和淮东楚、扬州之间;西北清流山当众山缺口,扼江淮之冲途,是历代军事要冲。在1161年和1163年宋金的两次战役中,滁州遭受严重战祸;1168年到1171年四年之内,滁州又相继遭水旱之灾,以致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朝廷官员几乎没人愿意来拾掇这样一个烂摊子,后来虞允文推荐了辛弃疾。
  摆在辛弃疾面前的滁州比他事先预想的还要糟糕:
  整个城郭干脆就荡然成墟,一片残墙瓦砾之间零零落落地搭盖有一些茅屋苇棚。战争和饥饿夺去了这里无数人的性命,幸存的人或走或留已所余不多。到处是一幅幅荒凉破败的图景。
  这个曾在欧阳修笔下“花光浓烂柳轻明”的滁竟变得这么凋敝萧条!
  辛弃疾开始着手改变滁州的现状了。
  他首先从减轻地区民户的负担开始,连连上表陈情,请求豁免州民欠交的近5800贯租赋;接着屯田散种,招徕流民回乡,同时陶瓦伐木,贷钱出资,为人们修建房舍,使他们有固定住所,能够安居下来。聚集了民户耕垦以后,就又在农闲季节编组分队,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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