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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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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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热泪盈眶,素芬的自强之路鼓舞了社会最底层的苦难妇女。龙门大戏院再爆客满一月有余。上百封来信如彩蝶纷飞,飞向顾月珍。其中有一封信写道自己命运与素芬相似,本已痛不欲生,女友拉她看戏,惊见结尾与电影不一样,素芬在戏中新生,她说她也要像素芬一样坚强地活下去……    
    时隔半个多世纪,我,一个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正规军”,依然敬佩母亲。她可以说是只有初小文化程度的旧艺人,居然敢改蔡楚生、郑君里联合编导的名作,并且改编成功。这里除了胆识和勇气之外,不得不承认顾月珍还拥有相当高的艺术天分。至于结尾的改动,有点单纯,也有点天真得可爱,母亲居然想得出让觉醒了的素芬携老带幼奔赴革命根据地。也许这正是融进了自己对生活的理解:万一与父亲离异,她决不放弃携老带幼的责任……    
    1949年秋冬之际对顾月珍来说是福星双至:一个戏挽救了一个剧团;同时人民法院调解成功:丁、解分手,顾、解和解,夫妇重归于好。    
    母亲的身体如一盏油灯,天天点,夜夜亮,按理天长日久也得添添灯油,剔剔灯芯,更何况是病弱之躯、血肉之身!超常的付出,过度的劳累,母亲再次晕倒于戏台之上。苏醒后的第一句话是“我能唱,唱到封箱”。其时是1950年1月7日,离封箱日(31日)尚有24天。主演倒下不能再唱,可是怎能不唱?不唱就是单方毁约,戏院老板要索取巨额赔偿,剧团同仁两手空空又如何过年?    
    此时解洪元旨在仕途奋进,个人能量发挥得淋漓尽致。1949年12月22日沪剧界会员齐聚中央大戏院,宣告成立沪剧公会,解洪元被选为执委会主任,得票409张,比第二位多出124票,可谓遥遥领先,人称解主委,沪剧皇帝冉冉上升为政治明星。之后又投身于沪剧界认购和宣传人民胜利折实公债;又被推选为出席上海总工会的工会代表;还得分出身来协助推动春节戏曲竞赛……解洪元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响箭渴望飞行,渴望穿云掠雾,渴望准准地射入靶心:唱而优则仕,劳而优则仕。但就在这时后方警笛拉响,解洪元闪电式介入努力剧团,紧急排练,推出解派名剧《镀金少爷》,力挽狂澜。    
    1950年春节,是星村十号的盛大节日。解洪元龙门补台,延至1月31日。2月1日起他作为上海沪剧界的代表参加上海总工会成立大典。大典结束,父亲告知家人,想于2月13日(农历二十七)归家过三十五岁的生日,酒水菜肴一应由他准备。老人们心知肚明,暖寿为名,借此填补夫妻裂缝为实。    
    那是自弟弟满月酒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喜气,浪子回头金不换。时近旧年,全家总动员,掸扫旧尘,擦洗积垢,地板打蜡,更换窗帘。窗明几净,每一方玻璃,每一件家具,争相跳跃冬阳斑斑点点的闪亮。虽说父亲吩咐,宴席不必准备,但小阿婆依然不辞劳碌,杀鸡烹肉忙得不亦乐乎。中午时分,有人给顾小姐送来衣包,说是解先生特意定购的。薄暮时分,父亲踏进家门,锃亮的皮鞋,带裤线的西裤,衬托出簇簇新的一件皮夹克。父亲向我招招手,我蹦蹦跳跳扑向他,父亲从皮包里掏出两大张香烟牌子,趁势把我抱坐在膝上。我就坐在父亲身上剪起了香烟牌子。小阿婆叨叨埋怨我蹭脏了父亲的皮夹克,我就故意尖声怪叫,下巴往父亲的新夹克上蹭。其实大小阿婆自父亲进门,眼睛里早就长出了手,在抚摸,在搓揉,在细细地揣摩皮夹克的做工。父亲淡淡说这是意大利皮货,买了两件。    
    “两件?”小阿婆咽回问话,瞥眼望望楼梯,在当时的上海滩,意大利皮衣贵如黄金,节俭的儿子一反常态,慷慨解囊,儿媳会领受这份心意吗?    
    圆桌支开,板凳摆齐,饭店的跑堂一溜小跑,前后衔接,从一个个大提盒内捧出鸡鸭鱼肉,冷盆与热炒。最诱人的是西式蛋糕上的一颗大寿桃,还有周遭一圈花花绿绿的小蜡烛。众人入席,静候主妇。父亲抬腕看表,默不作声。小阿婆在楼梯口大声喊珊珊快点下楼。珊珊是母亲的影子,喊珊珊下楼也即喊母亲下楼。终于母亲单薄的身影从窄窄的走廊间轻轻走来,像一朵飘移的云。她穿上了父亲特意定购的那件丝一般光滑、绸一般柔软的皮夹克。    
    父亲的眼镜片上立时蒙上了一层潮雾,他急急地掏手帕擦拭镜片,殷勤地挪动旁边的空椅,起身招呼:“阿月珍,坐,坐。”    
    家宴开始了。父亲划燃了火柴,彩色的蜡烛闪动起睫毛,轻灵灵,亮晶晶,结成一圈璀璨的光环。他虔诚地祝愿:希望阿月珍身体一日日好起来。说得母亲的眼角弯出了笑纹。微笑轻轻荡漾,四处流淌,欢乐感染了全家。我觉得我们家重又回到了从前,谁都想捐弃前嫌,两颗心通过亲情正慢慢地向对方靠近,不知是谁,似乎想增添喜庆的气氛,骤然间拧开了无线电,没想到飘出的竟是丁是娥轻曼的歌声。笑声在半空凝冻,气氛渐渐生涩。大阿婆暗示珊珊快快斟酒,小阿婆利索地关掉了收音机,“丁是娥”稍纵即逝,一切重返平静。可是,那个消失了的“丁是娥”仍像个幽灵似的飘来飘去,将每个人的心弄得毛毛的,以致使这个千辛万苦准备的寿宴彻底变了味。我父亲举杯致词,顷刻间失却了从容与自信,频频察看妻子的神色。母亲刚刚弯出的笑纹因父亲的不自在而僵硬。宴席的主角一僵持,气氛便重又生涩起来。饭桌上只剩下礼貌的筷子碰撞声,饭与菜都像是长出了骨头,梗在柔软的咽喉间。破镜重圆说说容易,做起来一不小心就让人瞥见裂缝。心之裂缝多难补啊。今天重新审视历史,婚姻也像事业一样,需要精心维护,说到底经营婚姻也同样是一门艺术,我的母亲始终学不会随机应变,顺水推舟。多好啊,有了人民政府的撑腰,让爹重新回到你身边,这样的机会也只有一次,时不我待,机不再来。抓住啊,牢牢地把机会抓住,因为你的心底依然深爱父亲。    
    我想,法院可以调停婚姻的变故,让两个心存芥蒂的人重新走近,然而婚姻说到底是属于两颗心的契合,来不得半点虚假与勉强,芥蒂未除,人靠近了,心却依然遥远。同床而异梦并非是母亲所求,那么这纸糊的门面又能支撑多久呢?    
    


第三部分第12章   鸿飞哪复计西东(1)

    1949年上海市戏剧电影工作者协会成立,沪剧界的执监委员中并无丁是娥。事隔一年,演员中拖儿带女的多起来,“剧影托儿所”提上日程,并专门成立了一个理事会,初定推黄宗英为理事长,袁雪芬和王雅琴为副理事长,偏偏王雅琴因生育休养,丁是娥阿姨得以替补,成为沪剧一方的正式代表,跻身于众多的剧影界明星之列。    
    当时为筹措经费,理事会决议联合编演方言剧《母亲的烦恼》。电影、话剧和各戏曲剧种合聚一堂,用不同的方言、说白和各异的曲调演唱,名副其实的南腔北调大汇合。1950年6月14日至16日在天蟾舞台义演三场。上海人爱新鲜,喜出奇,招惹得观众如潮,挤挤搡搡,争相购票。    
    白杨、上官云珠、舒绣文、石筱英等名演员同台演出,而丁是娥在剧中扮演的角色是一位家长,戏不多,仅是一片托花绿叶,但是因为有了副理事长的身份,就能与白杨、上官云珠、舒绣文平起平坐,这怎能不让她兴奋?上海滩的影星自然高于剧星,更何况沪剧也仅仅是十多个地方剧种之一。解放了,影剧这么一联合,就联出了丁是娥一种新的身份,角色虽小,身份不低,忙里忙外,结交应酬,充分展示了她另一方面的才华:组织能力与交际本领。她与黄宗英、黄晨成了好朋友。    
    友情是生活的珍珠。生活需要友谊,事业也需要友谊,不同的是生活中的友谊多半出于人的天性;事业中的友谊多半出于理性。这份理智的友谊为丁是娥打开了一扇通向新政权的窗户。    
    黄晨告诉她,丁是娥在第一届文代会上的发言,夏衍很感兴趣。    
    当时的夏公是上海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兼文化局长,上海第一届文代会的主席。    
    戏剧界成员在第一届文代会的主席团中,京剧名宿有周信芳、梅兰芳,越剧有袁雪芬,沪剧尚虚位以待。当时的解洪元再积极,再进步,拥有再多的头衔也未能获得光耀的一席,未能成为沪剧界的代表人物。在出席上海市文代会的沪剧界六位代表中,单单是丁是娥的发言赢得夏衍的注目,不过,那时候的丁是娥也比较单纯,没有太往深里去想结交领导人,这个时候的丁阿姨与市级领导的关系还太遥远,她当时最切合实际的愿望是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惊人的勇敢是以二十七岁的“高龄”申请入团,哪怕离退团年龄仅有一春。当然,共青团没能吸收她。    
    这就是我的十分务实的丁阿姨。    
    1950年前后的丁是娥心里慌慌的,真害怕好日子到了头。    
    1949年8月,顾月珍筹建努力沪剧团的消息传出,9月就要正式挂牌。解洪元的处境十分尴尬:丈夫一个团,妻子一个团,这算什么呢?结发妻子拉开架势要逼解洪元表态:你不让我重返舞台,那我就单独拉一杆旗!解洪元做梦都盼望顾月珍自动偃旗,哪知消息越传越真。他拖啊拖啊,一直拖到8月底,才去见顾月珍,有了客厅对峙之后,他觉得妻子绝不可能后退让步,那么他这个大丈夫不得不为了维护夫妇一体的面子而被迫作出决定:解散上艺沪剧团!    
    解散?说说容易。解散一个有历史根底的老团,拱手为新生的“努力”让出一片空地?我想,应该是所有的“上艺”同仁都不会赞成,丁是娥更是坚决反对了。不解散,她是二老板(顾已名存实亡),“上艺”一散她何去何从?她突然感觉到被连根拔起的威胁。自九岁从艺起,她辗转多少个沪剧班子,哪里有过与解洪元在一起的顺畅?自“上艺”创立,丁是娥名利双收。从最先的三老板到挂头牌花旦,解洪元处处让着她,并且听从她的意思,把一个“相夫教子”的职位套在了顾月珍身上,美其名曰“安心养病”。也许从解的角度说,真心遵循医嘱,是为妻子的病体着想;但从丁的角度看,只有让顾长期休养,才能确立头角峥嵘的地位。顾月珍长她三岁,出名也早她几年,长期以来,只要是顾月珍在前,就很难留光彩给她,天赐良机上帝要顾去生儿子,上帝要顾生肺痨,把与解洪元对戏的空缺让给了她,从替补队员到全职头牌花旦,她仿佛一夜之间唱红了上海滩,而且还远远红过了顾月珍。与解洪元配戏,无论从艺技、人品还是从情感上说,上海滩再也找不出一个像解洪元这样的沪剧小生(老板)。虽然丁是娥一直是一个比较注重物质享受的人,却也比较清醒艺伶的社会地位,所以她的身边常常围着一群杂色男人,他们都像蜜蜂似的追逐她,她也会逢场作戏,但心底里却十分清楚这些人看中她什么。也许只有解洪元与众不同,一种迟来的爱恋不言而喻,心心相印的感觉是她从未体验过的。也正是为了这一分真情,丁是娥这个从不捏针线的小姐,甚至连自己的衣服都要请名裁缝定做,可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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