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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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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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过的。也正是为了这一分真情,丁是娥这个从不捏针线的小姐,甚至连自己的衣服都要请名裁缝定做,可是为了解洪元,她千针万线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织成了一件海蓝色的溜肩粗绒男开衫,毛衣成为爱的信物,解洪元十分珍惜。她原以为,解洪元是她不可多得的男人中真正怜香惜玉的人,也是唯一可依靠的人(虽然她从未认真想过要不要嫁给他),但万万没想到“大难”临头他也独自飞。男人啊男人,最终还是自私的动物。     
    1949年7月31日夜场戏大休息的时候,解洪元终于向丁是娥提出分手散团的事。丁虽有精神准备,但直接面对依然有一种肝肠寸断的酸楚。她大吵大哭,当场拎起那件千针万线为解洪元织就的毛衣就要剪,被解一把夺下。此时开场锣鼓已响,解洪元无奈独自先登台,千叮万嘱同仁劝丁是娥演完全场。然而丁是娥硬是不肯唱后半场。她在后台呼天抢地地痛哭:反正天塌了地陷了,“上艺”要散了,情弦也要断了,反正一切一切都不重要了……谁来劝都不管用,她要哭,要把心里的不痛快通通倒出来。可是观众是不买账的。他们出了钱,就要看你演的戏;戏院的老板也是不买账的,你不好好演戏,就是单方撕毁合同要罚你的款。然而丁是娥不管,让解洪元一个人在前台唱独角戏,足足支撑了三十分钟。    
    舞台上,女主角不上场,那里的戏就收不了尾,后台乱成了马蜂窝,同仁们手忙脚乱地请出了解洪元的师母,师母又搬出了久病在家休养的师傅,好说歹说才把丁是娥劝上了场,却无法掩饰那一双哭得像大核桃似的肿眼,不得已,戴了一副墨镜走上前台。我的丁阿姨可真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女性,上了前台紊丝不乱地与解洪元对上戏,毫无破绽地把戏尾了结。事隔半个多世纪,当年的同仁依然钦佩解洪元一个人能独撑台面半个多小时,也同样佩服丁是娥能把解洪元唱了半个多钟头的独脚戏补缀得不留痕迹,台下观众被搞糊涂了,谁也没有疑义,更没有嘘声。    
    多年后问父亲,他只是说“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逼出来的。也许人类的基因里就蕴含了这种应急本领。    
    在人民法院调解我父母婚姻的日子里,丁是娥阿姨自觉形秽,在新社会的强大政治攻势下忍气吞声地离开了解洪元。“上艺”终于解散。1949年8月底,努力沪剧团成立,9月,丁是娥加盟施春轩的施家剧团,任副团长。半年多时间,丁团长业绩平平,声誉平平。这期间丁是娥也只能是混混,离开解洪元艺无长进。    
    1950春节期间,京、昆、越、沪等十二个剧种共襄盛举。沪剧界有六个团参加。“上施”的《赤叶河》,“文滨”的《别有天》、“中艺”的《幸福门》、“英华”的《水上吟》,“努力”的《王贵与李香香》因顾月珍卧病未能参演。这是共产党举办的第一次上海滩戏曲竞赛,这样的好机会丁是娥怎能不争一争,赛一赛?又听闻顾月珍卧病在家,竞赛中很自然地少了一个劲敌,岂不是天赐良机?否则真有点担心将生活中的好恶移至舞台,滥施同情于那位病怯怯的甜姐儿。而且解洪元是赛事的评委之一,懂戏懂沪剧,有发言权。    
    这一年的正月初一是公历2月17日,远在台湾的国民党于2月6日和16日派飞机轰炸上海,市区停电,东方不夜城瞬间漆黑一片。但是戏剧竞赛照常举行,按时开始。考虑市民出入的方便,市区停演夜场,日场照常,舞台上汽灯照明,丝竹弦板声声遏云。竞赛擂台中“上施”的《赤叶河》与“中艺”的《幸福门》双双闯过初赛,进入决赛,《赤》剧主演丁是娥志在夺魁。    
    决赛定于3月3日。那是农历正月十五晚上,上海滩已恢复了不夜城的光彩,小皇后戏院花灯璀璨,争奇斗艳,贵宾席上人头攒动,融洽温馨,有市委领导刘厚生等,也有誉满沪江的京剧名宿周信芳等,还有《解放日报》、《大公报》、《文汇报》等大小报纸的新闻记者。    
    大幕拉开,丁是娥俏丽鲜亮的亮相即赢得了彩声一片。“燕燕投河”是她精心琢磨的大段唱腔,如歌如吟,似诉似泣,清脆处像黄莺出谷,低回处像杜鹃啼血,一曲终了,满场回荡起掌声和赞叹。    
    演出现场反响强烈,落幕后,贵宾们进入后台贺喜,勖勉有加。丁是娥的心情恰如夜空中的圆月,涨满了期盼与兴奋。那时节评委不公开亮分,但却挡不住消息暗传,《赤叶河》喜获总分第一。压抑日久的丁是娥唇边眼角荡出笑意,期待着翘立沪江戏曲界首屈一指那份风光。孰料天有不测风云,揭晓的获奖名单竟是:第一名是中艺沪剧团的《幸福门》,第二名是东山越剧社的《万户更新》,《赤叶河》屈居第三。理由是前二名均为创作剧目,《赤叶河》为改编剧目。政府鼓励原创。    
    期望越高,失望越深。犹如水珠滴落在沸腾的油锅,爆出一场风波。    
    上施沪剧团拒绝领奖,并直言市文艺处剧艺室偏袒越剧压制沪剧。    
    


第三部分第12章   鸿飞哪复计西东(2)

    1950年初的上海,依然被称做是东方巴黎、远东大都会、中国金融中心、资本主义最早萌芽之地,头顶有国民党飞机入侵的威胁,市民中风传第三次世界大战、蒋介石反攻大陆等等,然而这个时候的共产党雍容大度,表现出海纳百川的胸怀和气魄。市文艺处先是发公函,约丁是娥去商谈,之后剧艺室主任与副主任同临后台,亲加抚慰。丁是娥卸却戏装,一身村姑打扮出来接待,表示第一名可以不要,但要公布每出戏的评奖总分。这岂不是让共产党人陷于尴尬境地吗?    
    主任刘厚生难以应允,摇头叹息。    
    伶牙俐齿的丁阿姨捡拾新词,咄咄逼人:“文艺是武器,好比一把锋利的刀子,会用的用得好,不会用的不当心反会伤了自己。”    
    副主任伊兵是浙江人,因喜欢家乡戏而在评奖时体现一点乡情也是情有可原,但令他想不到的是,个人的好恶最后变成政府对待各个地方剧种的态度问题。他从部队下来,哪里遇到过这样的顶撞和奚落,当场就反击:“你们再这样闹下去,我们共产党不管了。”    
    偏偏丁是娥满身是刺:“既然不管,那就不用再谈。”话音未落,村姑已飘然而去。(此情此景记录在《沪剧周刊》泛黄的报纸上,冯春尼棕色的笔记本里,以及老艺人的记忆里。)    
    此时的丁是娥阿姨可真是吃了豹子胆,顶撞了,嘲弄了,回到家里想想方有点后怕起来。    
    “阿姐,侬哪能啦?”这是温婉的小妹陈丽萍,端上一碗桂圆莲子羹。    
    “没啥。”丁是娥埋头舀汤喝。    
    丁是娥原不想让小妹分担烦恼,但小妹就是有本事用三句两句让丁把烦恼倒了出来。他们都一样不太有文化,但毕竟是一个可以说说真心话,也可以倒倒苦水的贴心人。自从与解洪元分手后,小妹就住进了丁家,照料她的起居,有时谈迟了两人就合睡一个被窝。小妹原是丁是娥的一个戏迷,于1945年相识,那时丁的亲妹肺病已重,小妹常来家帮忙,一年后亲妹死,在丁是娥悲痛欲绝的时候,小妹无意中就顶替了她亡妹的位置。丁阿姨是性情中人,常免不了要与人一决雌雄,以图一时痛快。小妹的性格正好相反,有她在,有些事就不会做得那样绝,小妹也会做做和稀泥的事,缓冲矛盾。小妹出阁,随丈夫去了香港,渐渐音息渺茫,令丁阿姨更加孤单。    
    解洪元的离去让丁是娥觉得颜面扫地;改天换地,让她的那些背景男人远她而去(如顾祝同的老丈人许俊英,杜月笙的账房先生黄国栋等);而身边拖累又十分沉重。上有老父,下有弱弟,自己领养了潘莉莉,潘家姑妈的两房子侄拖家带口地来投奔她,家中有七八张嘴嗷嗷待哺。她得挣钱啊,挣很多很多的钱。在这改朝换代之际,她既无权飞台湾,也无钱去美国,无可选择地定居上海,演她的戏。    
    原以为朝代变换,戏不变。哪知共产党来了跟随而来的是戏路也变。沪剧素有时尚的传统,曾经被誉为“西装旗袍戏”,差不多都是从富人的角度写穷人,演完了给人留下一个发财致富做上等人的白日梦,也可以说是灰姑娘的现代版;而《白毛女》和《小二黑结婚》等等却是用穷人的视野均贫富,求平等,演完了,富人变成了革命的对象,平等了的穷人还是穷人,但穷似乎变成了光荣的本钱。再往下还说明了什么,丁是娥是说不上来了。但她毕竟跟着新时尚跨出了第一步,出演了喜儿和小芹,确保主角地位不变。如果戏仅此演演也罢了,谁知新社会把顾月珍给拱了出来,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下子把丁是娥也挤了出来,在世俗的眼里,她成了不贞不洁的女人,解洪元也为听共产党的话走回家庭去,与顾月珍重修旧好,还把千辛万苦创办的上艺剧团解散了。逼得她兵败麦城,被迫走入“施家”,与一个风光不再的施春轩合伙。事实是“上施”成立数月,就是拿不出一个响亮、进步的创作剧目,没有好剧目,哪能照亮丁是娥?她虽然处处表现进步,当然进入不了文管会领导的眼眸。    
    都说共产党是个穷人的党,是个好人的党,看起来也像。穷人拥护,她也不能不拥护。只是她不清楚,若按共产党的算法自己算好人还是坏人?算穷人还是富人?会不会不好不坏不穷不富呢?如果真这样倒也不怕。怕只怕把她划入富人坏人的行列,“生活作风不检点”是共产党最反对的。共产党会把那个梁森挖出来吗?国民党都不容的人共产党能容吗?每每想到这个她就心惊肉跳。解放后,落魄的梁森数度叩门,企图延续旧情,借丁是娥之名以自保,屡招丁的讪笑与峻拒。一个男子,最后使用了最原始、最野蛮的手段,把她关在房内痛痛快快地狠打了一顿,打得她半个月出不了门。从此两人恩断义绝,梁森像阳光下的一滴水似的消失了。丁是娥下意识地摸摸脸颊,仿佛那时还残留着隐痛。    
    俗话说,以色相伺人者,色相衰,则宠幸失。1950年,丁阿姨二十七岁,豆蔻年华早过,一旦她失去舞台上的位置,她还能剩下什么呢?青春演艺饭吃不到永远的,传统女子倚夫仗子,但这些她都没有。虽说旧时代的男人们都喜欢她,送金送银送钻送房子,但哪怕是送上两处私宅,却依然不想送一顶花轿把她抬进家门。当然细想想是没有必要把她娶回去,因为她早就没了生育承传的能力,早在十九岁上为梁森奉献,之后领养了解家邻居之女潘莉莉,但能靠她养老吗?忽然间她觉得从未有过的孤独,无根无基无依无靠。旧有的生活教会她如果有钱,将来的日子或许还可以过好。    
    正是由于对未来莫名的恐慌,1950年1月20日“是娥机绣缝纫学校”正式招生,中英文磨石子招牌由冯春尼镌刻,钉于英士路(今淡水路)复兴中路口。至今我还保存一张名片,半个多世纪以前的名片,泛黄,污旧,字迹依然清晰黝黑。可以视为丁阿姨为自己预留的一条后路。    
    春节演出的事丁是娥得罪了文艺界领导,让刘厚生和伊兵觉得难堪,但由于解洪元从中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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