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文坛亲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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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文坛亲历记-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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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很难定性他们为“三反分子”,还听说造反派中有人主张将他们结合。可是为何在1968年初夏,他们成了“现行反革命分子”,比“走资派”还罪加一等,单独监管呢?原来,他们实在看不惯对忠臣良将的重罚处置,不能不为国运党运深深担忧。这其实是当时许多人心里的共同想法,只是藏着不敢明言而已。侯金镜、冯牧有点憋不住,便在少数有来往的朋友圈里私下议论。在劳动时,侯金镜曾看着挂在墙上的毛主席像旁的林彪像对冯牧说:“这家伙真像个小丑!”侯金镜也曾说过应接受中国历史上韩信讲过的:“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教训,他早就对整彭德怀元帅等功臣有看法,“文化大革命”发动更使一大批功臣和优秀的领导干部遭殃。这是党之不幸,国之不幸。这本来是逆耳忠言,也宣泄了他对极“左”路线的不满。但是这些在极少数朋友圈里的谈论,也传到他们未成年的孩子们耳里,孩子们虽说不完全懂事,但凭直感,也是痛恨极“左”路线的狂热鼓吹者推行者林彪、“四人帮”一伙人的。孩子们天真无邪,禁不住也在小酒馆里像大人一样谈论,这遂惊动了那些监听监视的走卒鹰犬。于是将未成年的孩子捕去酷刑拷打甚至无所不用其极地将孩子绑赴刑场同被枪决的人排在一起。孩子受不住,只好如实招供。这样一来侯金镜、冯牧和一些参与议论过的有良心的作家、艺术家暴露了,被打成“现行反革命集团”。作家海默(据我所知他除了写小说、电影剧本,也是《红灯记》所据以改编的最早剧本的创造者)因拒绝招供,被活活打死,画家刘迅被投入牢房。机关里的造反派立即批斗侯金镜,因为他的议论正好戳痛极“左”派的痛处,岂非大逆不道!在401室不时传出来侯金镜受刑挨打的惨叫声。他在严刑逼供之下,还是承认了自己所说的话。当晚他饮了一瓶放在厕所里的“敌敌畏”自杀。只因那半瓶“敌敌畏”放的时间长了,毒性减弱,抢救洗胃后侯金镜才幸免一死。不过他的身心已遭严重摧损。一年后他仍戴着“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去干校劳动。他本患有高血压症,烈日下却在菜园里担着沉重的粪桶。1971年8月8日凌晨,脸色发灰的侯金镜脑溢血含冤死去,距离林彪在温都尔汗自我爆炸仅差一个多月。   
  中国“作协”“文革”的历程(上)(12)   
  冼宁案。冼宁是《人民文学》杂志的小说、诗歌编辑,我的同事。她1948年考进北京大学中文系,1949年解放军进北平后,学生中掀起了参军热,她参加了坦克兵部队。朝鲜战争爆发后,她随志愿军赴朝作战,充当战地宣传鼓动员的角色,又写又编又演唱,还参加战地救护,就像电影《英雄儿女》中的王芳那样一个角色。她外号“假小子”,性格开朗活泼,作战勇敢,同战士们打成一片,深受部队欢迎。荣立三等功。后来她被推选为志愿军归国代表,回国到西南大区宣讲志愿军的英雄事迹。还受过毛主席接见。她爱好文艺,喜欢写诗,从部队转业后分配到中国作协当编辑。她业余除写诗还喜写童话。她创作的童话曾在一些少年儿童刊物发表。1962年她写了一篇童话《小黑点儿》,在我们小说组传阅时,大家一致给予好评,推荐给了领导。执行主编陈白尘也予以肯定,立即发表在《人民文学》6月号。《小黑点儿》的故事,是讲一颗带有伤疤的小豆子(曾被毛毛虫咬过,故有伤痕),它被怀疑是坏豆豆而扔掉。爷爷却拣起来,给小孙子种上。小孙子在爷爷指导下,培土、施肥、浇水,细心培育,阳光、雨露则给小豆以充分营养。后来“小黑点儿”结出了很多结实、饱满、美丽的豆儿。谁能再说它是不能生根发芽成长的坏豆豆呢!今天的读者一看这题意就明白它是积极有益的,它劝诫孩子们,不要歧视有缺点的小朋友,要相信在温暖友情的关怀下,他们定能成长、改好。可是在阶级斗争的弦绷得愈来愈紧,对文艺作品捕风捉影式的“索隐”愈来愈盛行,人们神经万分紧张的60年代中期,这篇《童话》竟然产生了作者和编者料想不到的后果。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全国批“三家村”,《人民文学》编辑部收到好几封措词激烈,检举、揭发童话《小黑点儿》是大毒草的读者来信。有人甚至用了这样的标题:“将隐藏在编辑部的毒蛇冼宁揪出来!”那么《小黑点儿》“毒”在哪儿?冼宁为何是“毒蛇”呢?他们说,咬小豆儿的毛毛虫是作者“影射攻击了伟大领袖毛主席”,这简直岂有此理,真正荒谬绝伦了。我真想说,这才是亵渎了伟大领袖呢!但是在1967年春天,作协的造反派还是将冼宁作为“恶攻”的“现行反革命分子”揪出来了。好在冼宁这人还算沉着、乐观,没有因接二连三的批斗、示众、抄家、丈夫反目而丧气轻生。 
  朱学逵命案。朱学逵出身江苏的烈士家庭,是“北大”中文系优秀的毕业生,被作协挑选到《文艺报》编辑部工作,那是“文化大革命”前夕。“文化大革命”开始,朱学逵是活跃的青年造反派,不久被选为《文艺报》的造反队长。但他有他的对立面,也是几位青年大学生。终于,他的对立面说,他们手中掌握了揭批对方的“秘密武器”。是什么秘密武器呢?是他们写的揭露造反队长朱学逵“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一张大字报。细看其内容,原来是朱学逵大学时代,曾在毛主席著作上写了一些批语,有的句旁还打有疑问号。他年少自负,将毛主席当作平等的学术人物对待(这决不能说他不尊敬毛主席),像呼马克思列宁那样直呼毛主席为毛泽东。他在毛主席著作上有这样的批语,如“毛泽东也曾设想过和平民主新阶段……”等等被发现后,却被一些人认为是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极大不敬,是“恶攻”。于是朱学逵被解除造反队长职务,并被送进“牛棚”与“牛鬼”们为伍。但过了一阵子,朱学逵又被放出来。其原因在于他有一个同学是“中央文革”戚本禹的机要秘书。这人在戚面前讲了朱学逵的好话故被开释。其实朱本人并不认识戚某。然而待戚本禹垮台后,对立面的人们却要来追究朱学逵,造反队也不敢放过他,于是再次开他的批斗会。这回调子更高了。说他“来头不小”,是反革命“小爬虫”。批斗会开完后,在文联大楼楼梯上贴出引人注目的大字标语:“强烈要求卫戍区将现行反革命分子朱学逵逮捕法办”。年轻的朱学逵哪里经受过这样的事。一股冷森森的恐惧之冰浸透他的内心,他吓着了,无法平静、自控。中午,他趁人们都去午餐,五楼上仅有看管他的一位女同志在,他借口请假上厕所,立即将新婚爱人送的手表从腕子上取下放在窗台上,自己迅即从五楼跳下去。这时在文联食堂进餐的人们忽听见沉闷的“咚”地一声,赶紧出门来瞧。只见朱学逵跌坐在洋灰地上喘息不止,气息奄奄。不过他的头脑还是清醒的,还能开口说话。他说:“哎哟!我的背好痛,请你们快给我撑着点!”其实他的脊骨已经跌断,血管大动脉已经破裂,内部流血不止。人们用担架将他抬去附近的医院,还没到医院他就咽了气。留下新婚不到一个月的妻子。朱学逵惨死后,造反派马上向我们宣布“朱学逵是畏罪自杀,死有余辜”。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谁也不承担责任、更不追究死了人的原因,真是太可怕了。 
  张振亭案。同朱学逵一样,张振亭也是一位刚毕业的大学生,不过他是《文艺报》从山东挑来的一个优等生。他出生在农村,性格较朴实,一向沉静少语。同朱学逵不大一样,他的观点大概比较偏“保守”。有人在张振亭的毛主席著作上也发现了类似朱学逵那样一些批语。这样的“现行反革命”还能够放过?于是很快地将张振亭揪出来,送入“牛棚”。不过张振亭比朱学逵沉稳些,他不乏判断力,知道像自己那些批语算不上是攻击毛主席,自己的问题终究会澄清的。后来作协的工、军宣队进驻后他的问题很快澄清、解决了。三年干校劳动,张振亭表现出色。后来分配到国家体委《体育报》社工作。如今是《体育报》副社长兼总编辑。   
  中国“作协”“文革”的历程(上)(13)   
  9。 被专政的滋味 
  1967年五一节前夕,作协造反派负责人通知“牛棚”里所有的人(即被冲击———群众专政的对象)必须自带行李卷和日常生活用品,在文联地下室集中,5月1日、2日两天,集中看管,“对你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自此以后的两年,凡逢五一、十一这两个政治节日,我们就必须带着行李卷离家到地下室去当几天不折不扣的囚徒。在这准专政的日子,我看见作协所有的难友,如诗人郭小川、李季、臧克家等一个个心情抑郁,面带愁容,还要接受专政者的训话,读指定的毛著,如《南京政府向何处去》等。我们成了反动派,无产阶级的敌人。而好些人曾为新中国的创建、无产阶级专政的建立而奋不顾身地努力过。在以往的日子,这些名诗人、作家曾享有登上天安门观礼台,陪着领导人检阅游行队伍的荣誉,并写诗赞扬这些人民喜庆的节日。就是像我这样的普通干部,从50年代初期开始差不多每年都要参加五一节和国庆日的游行及焰火晚会,接受毛主席检阅。有时还充当小队伍里带队或举旗的人。而如今呢?“文化大革命”最大的错误,恐怕就是混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颠倒敌我,一开始就是这样了。青年和人民十分尊敬的开国元勋,无数位功臣、良将即使犯了“路线错误”,为何成了“黑帮分子”甚至被投入监牢呢?就算是敌人,投降了还要实行人道主义的对待———解放军有优待俘虏的政策嘛!为何这些人的待遇连俘虏都不如,要对他们实行体罚、精神和肉体摧残呢?不当专政对象,对这些事情似还朦胧,看不清楚。当了专政对象,尝了被专政的滋味,体验深刻,认识也就有所提高了。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应当感谢当了一回专政对象。我总相信,牵涉的人愈多,问题就愈大,事情弄到了极端,便有回转的可能,不会总是这样的。这有历史可鉴。因此第一次被关闭在文联地下室那郁闷的日子里我曾默默地在心里吟了四句诗: 
  昔年越南卸炸弹,(注) 
  今日北京居囚房。 
  莫道浮云能遮日, 
  云气哪有天光长! 
  注:1965年我随中国援越部队赴越南援越抗美,曾参与连队拆卸美机投下来未爆炸的重磅炸弹的工作,现场记录上级所需的资料。 
  10。 全面内战何日了? 
  作协的文化大革命到1968年便成了造反团与“革联”(我至今不知它的全名,是否叫革命造反联合会?)的对峙,一为“天”派(“新北大公社”与“北航红旗”为代表的)观点,一为“地”派(地院“东方红”为代表的)观点,且愈演愈烈。在一种类似“剥笋”政策的导向下,两派互相揪人,难以休止。最后发展到自己争取主动,揪自己派中的人,以免被对方派所揪。如谢永旺(他曾为《文艺报》写有“鼓吹”中间人物的短文)早期参加过造反团,后来被“劝退”。但在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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