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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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之旅-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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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介入,责备敏姐任性,胡作妄为。
  终于有一天,两人大打出手,互有瘀伤。
  父亲甫下班回家,敏姐就在房中呼天抢地,哭诉母亲不在身边,竟连佣人也来欺负。阿香则泪珠涟涟,轻声细语,委屈不尽地向父亲辞职,要求返乡。
  好戏连场,父亲一会儿大发雷霆,声震屋瓦,闹得鸡犬皆惊。却又立时婉颜悦色、温声细语,对阿香好言相劝。我躲在一边旁观,眼界大开,至此方知世上真有“双重人格”这回事。结果父亲不仅挽留了阿香,听说还加了薪,敏姐这时才知道大势已去。
  一天,我正在车库门前玩耍,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猥猥琐琐、身材矮小的男人,他说要找“魏桂香”。我直觉地说:
  “我家没有这个人。”
  他犹豫了半响,从口袋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我。发信处竟是我家的地址,我抽出一看--粉红色的信纸。我记得敏姐也有,而且最喜欢拿来炫耀。信纸上只画了一个不太写实的乌龟,我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便问他:
  “你是找阿香吧?”
  他点点头,于是我进屋去把阿香找了出来,阿香一见到他,几乎呆住了。
  我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晚上,父亲眼睛红红的,不作一声。阿香侍候完毕,整理好行李,不声不响地走了。
  敏姐预期的胜利并未到来,一家大小似乎都成了父亲的眼中钉,见谁骂谁。连从来重话都没听过一句的妹妹,也被骂得直哭。
  敏姐曲意承欢,给父亲倒茶、拿水,自动地擦窗子、洗地板,破天荒地担负起所有的家务来。父亲则一时嫌茶冷了,一时又骂水太热,总之,没有一件事称心如意。
  对我而言,这些算是小场面,棒子没落在身上,骂骂不关痛痒。可是,敏姐生平没有受过这么多气,常常背着人偷偷饮泣。
  这种地狱一般的生活才不过半个多月,父亲的骂声沙哑了,敏姐的面庞也消瘦了。我则小小心心地,深藏在防空洞里,竖起了耳朵,连大气也不敢出。
  突然有一天,阿香回来了,居然还是敏姐亲自去“迎驾”来的。阿香送了敏姐一套化妆品,送父亲一个手织的绣花枕头。家里恢复了平静,父亲不再骂人了,阿香则除了侍候父亲外,对谁都不假辞色。
  老实说,我对阿香毫无恶感,甚至希望她永远留在我家,帮我化解无情的风暴。只有阿香在时,我可以向她请求买新鞋、新衣。出了问题,也可以请她代为说情。我常常听到她那带有黏性的温声柔语:
  “老爷!小孩子嘛……”父亲哼了一声,笑声传来,雨过天青。
  这次阿香回来,还有个附加条件,她每周只能做五天。也就是说,有两天晚上她必须回家陪她先生。每当她回家前,必定会细心地安排好一场“牌局”,然后吩咐我倒茶送水、收拾桌椅等善后事宜。
  打牌有所谓的“抽头”,每次三十、五十元不等。第二天阿香来了,我再把头钱给她。如此这般,等因奉此,日子过得尚称平静。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头钱”应该是给辛苦侍候别人的人。既然工作的是我,为什么不该我得?我隐隐感觉到这种理论在我家行不通,但看看手中的四十块钱,那种诱惑力实在拒绝不了。说不定父亲不会知道,至少,我扣下一半,想来很难查出。
  我只拿了二十元给阿香,过了一会,父亲一言不发,把我揍了一顿。
  我知道是为了钱,壮着胆子说:
  “这是我辛苦工作的钱,为什么不能拿?”
  “你工作是应该的,我养你这样大,做点事也不甘愿?”父亲又打了我一棒。阿香过来把父亲拉开,说:
  “老爷,不要生气了,二十元算什么嘛!”
  “算什么?年纪这样小,就让他养成剥削别人的习惯,长大了还得了?这是品德及人格的问题,与钱多少毫不相干!快给我把钱拿出来。”
  这种价值观是传统中国社会立身处事的标准,我知道父亲说得有理,但我从来没有零用钱,这二十元我已做了几十个难以取舍的计划。硬着头皮,我说:
  “我把钱花了。”
  “混帐!你不愁吃,不愁穿,还要什么钱?”
  我一听到这句话,感到冤枉万分。我脱下上衣,拿给父亲,说:
  “我的衣服破成了这个样子,比乞丐好不到那里,同学都笑我没爹没娘……”
  那衣服破了无数个洞,都是用铁丝“缝”住的。铁丝见水就生锈,衣服上斑斑的暗红色,好似秋天的枫叶,飘了一地。
  父亲见了,更是生气:
  “你为什么不说?我又不是你的后父。”
  “我怎么没说?每次说起,您老就骂我不爱惜衣服……”
  “是呀!你看我的衣服,穿了好几年,有哪件像你这个样子?你不爱惜,就算给你买件铁的也没有用。”
  我乘机又把眼镜取下,我的眼镜除了玻璃片还完整外,镜架上缠的是细铁丝,镜脚也是用粗铁丝取代的。父亲还要骂,阿香倒是眼圈红了,她说:
  “这都是我不对,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小少爷穿的是这样。老爷,您也别生气了,让我来想办法吧。”
  那是考高中之前的暑假,不必再穿制服。她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些救济品,总算把我的护身铁甲丢进垃圾桶中。
  进了高中不久,有一天父亲回家后脸色铁青,我照例去给他换拖鞋,提皮包。父亲理都不理我,冲进屋里,与阿香谈了一会。出来后,不问青红皂白,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打得我莫名其妙。我还期望阿香来解围,但阿香始终在房里,没有出来。
  打完了,父亲没有教训我,走了。第二天我正在做功课时,父亲又来揍我,说:
  “你娘的狗东西,做功课装给我看!打死你。”
  一连几个月,父亲见着我就骂,我若是开口,马上就拳下如雨。任何事都可以构成理由,甚至于不需要理由,就像冲着了太岁一般,万事不吉。打骂不说,父亲的眼中还带着一种恨毒的神色,彷佛我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令人心神俱颤。
  古人曾说:“欲入人罪,何患无由”?可是总应该有个原因,比如说我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令父亲深痛恶绝,连向我解释都不齿。有什么事这般严重呢?我到底能做出什么坏事来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糟糕的是父亲不开口,我又不能问,我不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很可能我做了什么,但我却不知道是错事,更不知道后果如此严重,怎么办呢?
  终日生活在恐惧中,风吹草动都令我心惊胆战。我并不是怕挨打,挨打其实是我练“气功”的良机,身体反倒越打越壮,骨头特硬。但父亲的神色让我感到自己是普天之下最不可原谅、罪该万死的恶棍,他越是不说,我越是不安。
  有一天,父亲吩咐我中午请假回家,一进家门,志学已坐在客厅里。大家静静的吃完午饭,一副“山雨欲来”的情景。果然风起了,吃完饭,父亲突然对志学说:
  “你带他去吧!”
  “去哪里?”我忍不住问。
  “去哪里?去医院!”父亲没好气地说。
  “去医院干什么?”我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干什么?看病!”
  “看什么病?”我越搞越胡涂,明知要挨骂,也忍不住要问。
  “看什么病?神经病!”
  是骂我神经病呢?还是说我有了神经病?
  “神经病?”
  “神经病!”父亲答得斩钉截铁。
  “我没有神经病呀!”我这才了解父亲的意思。
  “就是因为你有神经病,所以你不知道你有神经病。”
  我还能说什么?原来如此,我终于懂了!天天挨打是因为我有神经病!可是,我有神经病吗?我实在说不上来,说不定我真是有神经病,而自己不知道!满心懊恼下,默默不语的跟着志学到了台大医院。
  那时的台大医院规模远不如今日,一进大门,只有左右两个挂号处。左边灯光明亮,是一般门诊,有两三个窗口,很多人在排队。右边则冷冷清清、阴阴暗暗的,只有一个小窗子,前面有人挂号,我们便排在他后面。
  志学交游很广,朋友甚多。无巧不成书,这时对面走来一对夫妻,见到志学,立时亲热地打起招呼,随即关心地问道:
  “怎么啦?来看病?”
  志学苦笑了一下,说:
  “不是我,是我这位亲戚。”
  那位热心的太太看了我一眼,说:
  “他身体很好呀,是什么病呢?”
  志学一时语塞,连忙看看挂号窗口的牌子,我也跟着看。上面写的是:“花柳科、痲疯科、精神科”志学毫无选择,只好说:
  “这个……精神科……”
  我着实讨厌这位太太的啰嗦,便把眼睛一瞪,直直地望着她。她多半是被我那副精神病的症兆吓到了,忙拉着她那位不识相、还想问下去的先生,回头就走。
  精神科在右侧的地下室,阴暗潮湿,里面等着看病的人无一不是稀奇古怪,有的手舞脚蹈;有的则仰首对天喃喃自语;有的龇牙裂嘴,其状可怖。他山之石可以攻错,我不禁怀疑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否也如此。
  的确,如果一个人患了神经病,他多半不知道自己是神经病。我溜到厕所中,面对着镜子,仔细彻底地自我检查。表面上我一点都不像门诊室中的那些病人,可是当我模仿那些怪相时,自己也不禁怀疑,我和他们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分别?
  志学虽然就在我身边,我却不敢问他。他只是奉命而来,难道他分得出谁有神经病吗?话说回来,如果我真的有神经病,或许就可以不必上学了,父亲也会原谅我这个神经病儿子,对我好一点,也许还可以少挨些打骂。
  在胡思乱想中,一位年轻的大夫叫我到一间小房中,他拿了一本涂满各种水墨、毫无规则的图画,要我说出看到什么。我看了半天,只是一团墨汁,什么都不像。但那位大夫坚持要我说,就算是胡说也行。
  我觉得这个世界简直是疯了,父亲硬说我有神经病,平常又莫名其妙的打我骂我。现在碰到这个大夫,给我这本怪画,还强迫我胡说,到底是谁有神经病呢?
  再一想,刚才不是想得很清楚吗?神经病又怎样?做人到这个地步,生不如死,还有什么好争的?你们既然要我胡说,好极了,我且胡说给你们听!
  我连图都不看,脑中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说得又多又快。只可怜那位年轻的大夫,运笔如飞,连抄都来不及抄,不断地叫我说慢一点,怕遗漏了重要的线索!
  说完了,如释重负,我开始相信自己的确有点神经。后来,又换了一个房间,有位年长的大夫,他坐在一盏灯的后面,把灯对准我。灯光直照着我的眼睛,我完全看不到他,就像对着一面光墙,弄得我心神不安。只听他问道: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这一问,就像一把刀陡然刺进我灵魂的深处,是那么赤裸裸的,那么无情。伪装的面具只是纸一般薄的自我安慰,纵使小心翼翼的不去碰它,也难保能支撑多久。经他这么一戳,我再也控制不住了,立时声泪俱下。
  一口气如同决了堤的长江大河,我把家中所见、所知的情形,由母亲的过世、敏姐的跋扈、阿香的传奇以及我在学校的遭遇等等,一股脑像是洪水般的倾吐出来。那道光墙彷佛是张白色的光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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