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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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之旅-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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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位教官,名字我不记得了,他劝了我很久,说最好的报国方式是发奋读书。因为国家不会缺乏兵源,可是对知识的需求永远嫌不够,要我千万不要冲动。
  我坚持着:
  “我不是冲动。”
  “那是什么?你以为多你一个人就行了?”
  “今天早上校长宣布的呀!他要我们从军报国。”
  “他必须这样说,但是你不必这样做。”
  “为什么呢?”
  “唉!”他迟疑了一阵子,还是摇头说:“这些你别管,还是好好的去读书,做中国人实在太辛苦了。只要我在这里做教官,便不容你们受害。”
  “受什么害呢?”我一向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毛病。
  “别问了,你回去吧,谁也别想投军去!”
  实际上我并不是为了报国而去从军,所以听不进他的好意。我想到宫家老二,他原读建国中学,毕业成绩相当不错。但也是为了家庭纠纷,受不了他母亲与祖母之间的磨擦,愤而投考海军官校,因此我想听听他的意见。
  那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在简陋的客厅中,我灌下了半瓶烧菜用的米酒,恍恍惚惚地,第一次在宫家兄妹面前脱下了用欢笑掩饰的面纱。回忆的苦涩掺和着宣泄的快感,一段段恶梦似的经历,断续地唏嘘着,在滚滚的热泪中娓娓流出。
  语言概念只是引子,心灵的颤动才是桥梁,人间的悲剧交流在几个涉世不深的孩子之间,谁都无法承担这么重的悲哀。尤其是小妹,由她的表情及目光中,我感到了一阵又一阵暖烘烘的心灵共鸣。
  “我不信天下有这样的父亲,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很坏很坏的事,不然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打你骂你?”小妹很肯定地说。
  “可是,我真的没有呀!”
  “想想看,你总偷过钱吧?”
  “有的,我为了租小说,偷过几次,最多十块钱。”
  “不是偷钱,他若发觉你偷钱,一定会骂,不用隐瞒。”老二不以为然。
  老四拼命想,摇着头说:
  “奇怪呀!还有什么原因呢?”
  老三说:
  “就算你做了坏事,你爸爸也应该告诉你,或者教训你!”
  “是不是因为我留过级呢?”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老二比较冷静,说:
  “不可能,如果是这个原因,你爸爸只会逼你念书,不会在做功课时也打。”
  “你杀过人没有?”不知是谁这样问。
  “别胡说!我看一定是……”是什么呢?老二也失去了口才。
  大家都想不出任何理由,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甚至我还庆幸有了这些奇遇,使我在这段时空中,与小妹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分享着悲欢苦乐。透过她乌黑的瞳孔,我钻进了她心灵的禁区,经由她红嫩的朱唇,导通了关切体谅的真情。在这一剎,无边的温馨覆盖了冰冻的大地,悲痛幻化为轻烟。在永恒的岁月中,我不再孤寂,我随时可以躲避到与她共有的这一片世外乐土中。
  我打消了离家从军的念头,我们也改变了玩乐的方式。包括我妹妹在内,和他们家中的几个年纪相当的孩子,我们投向大自然的怀抱。蓝天白云、青山绿野,新店的湖水、阳明山的樱花以及大屯山上少见的瑞雪,都被我们罗织到甜蜜、宝贵的回忆中。
  小妹鲜明的影像,一颦一笑的动作,偶而在有意无意间,与我的目光交错。立时传过来一道暖暖浓浓、让我整个灵魂禁不住要酥融的感受。这时我赶忙关紧了心扉,仔细地领受体会,然后妥善地找个珍贵的地方,封存起来。
  我们玩的方式很多,老二年纪较大,常把海军官校的智力测验拿来考我们。有一次,他出了一个很难的题目,说是学校中最快的也要三天才能找到答案。
  题目是这样的:有十二个球,大小一样,其中有一个球不知道是轻或重,要我们用天平来量,最多只能量三次就要知道答案。
  我直觉地想到,最安全的方法是在第一次就得到平均的机率。十二除三,开始时,每次一定是用四个球……不到一个小时,我就解出来了。老二很不服气,硬说我以前玩过,不论我发誓赌咒,他都不信。
  又有一次,只有老二、老三、老四和小妹在场,我们玩猜谜,仍然是我的反应较快。老二突然说:
  “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最喜欢谁吧?”
  我以为是敏姐,因为他常常有意无意地开敏姐的玩笑,还故意隔着院墙,大唱情歌。敏姐向父亲投诉,说隔壁的“神经病”天天偷看她洗澡,这也是父亲对宫家印象恶劣的原因之一。父亲在盛怒之下,把院墙加高了一倍。
  但正在游戏中,若直接说穿就没有趣味了,我决定出个谜语给他猜。他欣然同意,我想到的是“病”,因为那是敏姐给他起的外号。我就说:
  “病。”
  小妹、老三都在“病”字上大作文章,却想不出来。老二想了想,把大腿一拍:
  “朱邦复,我佩服你,你是天才!我只想知道,我和你妹妹的事,连他们都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话一出,全场人人震惊,包括我在内。怎么会是立妹呢?我又是怎么猜到的呢?每一个人都呆呆地望着我,我却望着青天。
  “告诉我,我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
  我不是不肯说,是真不知道,但我怎能承认?只好卖关子。
  小妹忍不住了,问老二道:
  “二哥,‘病’字与朱立立有什么关系呢?”
  “你写写看就知道了,到底是朱家人有学问,‘并’字就是两个‘立’字拼成的呀!”他拿了一张纸,把“并”字拉宽,成为“立立”两个字。
  这叫无巧不成书,巧到这个地步,也真难以置信。
  一天,有人提议我们全体--宫家兄妹五个与我家两个年龄相若的,同去基隆的“仙人洞”玩上一整天。我一听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历经了各种大小阵仗,深知自己应有的范畴与极限。而越是珍惜,越是害怕会失去,一时间享受了太多的欢乐,我知道终有一天将超过自己所能拥有的极限。
  我家因为敏姐的关系,大门入夜深锁,早上父亲起床后才许开门。虽说是针对敏姐,真正受限的却是我。父亲规定在暑假期间,我得留在家中做功课,不许出大门。一日三餐相当于点名,只有在父亲上班后,我才能开溜。平常我们的游踪不过台北四郊,这次去基隆起码要一整天,清晨大门未开就要动身,到了深夜才能回来,这个风险实在太大了。
  不记得是谁说了,反正我天天挨打,先玩他个痛快,大不了还是一顿打。话虽说得有理,我总觉得并不那样简单,可是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更恶劣的后果。
  壮着胆子,我们凌晨出发,中午才到仙人洞。据说由此洞可以“走”到台北,里面尽是潮湿阴暗的曲折地道。大家拿着火把,忽明忽暗的,高一脚,低一脚,一个跟一个,鱼贯地俯身而行,大家都以为头上的土地应该是台北了。
  对我而言,不论玩什么,也不论在哪里,只要小妹在身边,只要能听到她的笑语,我就满足了。在阳光下,我踏着她的身影;在和风里,我嗅着她的芳香;现在在黑暗中,我竖起耳朵,听着她轻巧的呼吸声。偶而,火光闪烁,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送来万万千千无语的关怀。剎时,我的魂魄都振翅欲飞了。
  那种凌越肉体感受的情操刻骨铭心,永恒地占据着青春的回忆。当然,在黑暗中,我很希望有机会能握住她的小手,甚至把她拥在怀里。可是,下一步呢?太多的欢悦,一时之间已经让我消受不了,我宁愿点点滴滴地慢慢领受。这一刻,我只是屏住呼吸,关紧心扉,深怕丰沛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深深的体会到,这种“点滴心头知”的滋味,完全脱胎于过去痛苦的洗礼。外在客观环境仅具有触媒的作用,再美好的风景,再理想的条件,都需要经过心头的酦酵。而酦酵的主要原料,就是自我的经验。
  人生最奇妙的,正是这种酦酵的过程,除了机缘组合外,还有什么理由能加以解释呢?当然,今天我得到的感受,未必就是绝对的幸福。但我很知足,能得到这些,夫复何求?只要不加以比较,我所得到的,不也就相当于绝对的幸福吗?
  经过了数十寒暑,直到今日回想起来,那种感触仍然温馨如故。只是人生如同潺潺溪流,不到回归大海,其走向难以测知。对我而言,幸福就贮存在心底的汪洋中。
  这是我一生中最令人不能理解之处,在我的心态及行为中,多多少少有种倾向,宁愿保留一些美好的回忆,而有意无意地牺牲掉现实的收获。我曾一再地自我检讨,是不是我心理不正常?如果以一般的常识来判断,我不能否认这一点。然而,怎样才算是正常?鲜花摇曳枝头时是美好的,若能把这些印象永远保持在心中,岂不更是美好?难道一定要折枝而归,插在案头,再眼看残红片片,才叫正常?
  因此,我的生命中充满了盛开鲜花的芳香,随手拈来,尽是些美好的回忆。这些都曾经是真实的,也都曾发生在你我身边。与其面对枯萎的残枝,惋叹花谢花落,何不去回忆那春闹枝头,踏月荷锄的美景呢?
  欢乐苦短,回到台北已是晚上九点多。我知道大限已至,叫妹妹先回去探探风头,我则躲在门外偷听。
  妹妹一进去,便听见父亲的咆哮声:
  “你哥哥呢?”
  妹妹老实说:
  “他不敢回来。”
  “叫他不要回来!”老远传来父亲的吼声,像是雷鸣:“我不要这个儿子!”
  我只好回到宫家去,在厨房中找到一瓶米酒,仰起头,一口气灌进喉头,任那辛辣的刺痛流遍全身。
  父亲还在叫骂,彷佛我犯了滔天的大罪,必得杀我而甘心。宫家兄弟相视无言,小妹则在一旁陪着我,泪洒衣襟。
  半响,老三说:
  “今天我才真正相信你的话,可是我认为你该向你父亲解释一下,我们又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人永远无法了解他未曾经历的事物,更何况大家都是些孩子?
  喝了酒,我头昏脑眩,胆子也大了些。想想他说的很有道理,便写了封信,解释自己出去玩玩不算大错,只为父亲平时管教太严,所以不敢回家。他们看了,认为写得合情合理。我便偷偷溜回去,请阿香代转这封信。
  后来,酒性发作,我迷迷糊糊躺在宫家沙发上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醒来,回忆昨夜的一切,心中犹有余悸。这时大家都还在睡觉,我心情很乱,便走了出去,毫无目的地东逛西逛,在附近的田埂上呆坐了些时候。
  等我回到宫家附近,猛一看,父亲的轿车正停在宫家门口。心知不妙,忙掩到街角。只见父亲站在宫家大门外,门尚未开,宫伯伯及宫伯母身穿睡衣,站在院内台阶上,隔着门,正耐着性子替我说情。而巷子里每家都是人头隐隐钻动,争看好戏。
  双方各说各话,最后,父亲不理宫伯伯的解释,放开了嗓门,彷佛是要向全世界宣示一个重要的讯息:
  “我不要这个混帐儿子,你们喜欢,就拿去好了!”
  说完,跨着大步,钻进汽车,走了。
  我难堪得无地自容,也不敢再去宫家,怎么办呢?我毫无主意,混混沌沌、不知不觉地踱到了“家”中。阿香见到我,便将桌上的一封信递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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