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季羡林自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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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季羡林自选集)-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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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支谦等译经的语言问题

    《四十二章经》的语言既已确定,连带提出来的是支谦、安世高等后汉、三国时期的译经大师的译经语言问题。对于这个问题过去几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实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问题,不讨论是不行的。

    我现在就以梁《高僧传》第一卷为基础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在这一卷中后汉、三国时期的译经大师几乎包罗无遗。至于摄摩腾和竺法兰等人物,神话色彩颇浓,我在这里不谈。

    先将资料条列如下:

    《安清(世高)传》:

    至止未久,即通习华言。于是宣译众经,改胡为汉。50,323b。

    羡林按:〃胡〃字,元明刻经改为〃梵〃字,下同。

    《支娄迦谶(支谶)传》:

    汉灵帝时游于雒阳。以光和中平之间传译梵文。

第二部分 6。再谈浮屠与佛(6)

    时有天竺沙门竺佛朔,亦以汉灵之时,赍《道行经》,来适雒阳,即转梵为汉。

    (安)玄与沙门严佛调共出《法镜经》,玄口译梵文,佛调笔受。

    先是沙门昙果于迦维罗卫国得梵本,孟详共竺大力译为汉文。50,324b~c。

    《康僧会传》附《支谦传》:

    遍学异书,通六国语……谦以大教虽行,而经多梵文,未尽翻译,已妙善方言,乃收集众本,译为汉语。50,325a。参阅隋费长房《历代三宝记》;49,58c。

    《维祇难传》:

    以吴黄武三年,与同伴竺律炎,来至武昌,赍《昙钵经》梵本。50,326b。

    《竺昙摩罗刹传》:

    其先月支人,本姓支氏……外国异言三十六种,书亦如之,护皆遍学……遂大赍梵经,还归中夏。50,326c。以下诸人晚于三国。

    附《聂承远传》:

    承远有子道真,亦善梵学。50,327a。

    《僧伽跋澄传》:

    (赵正)请译梵文……外国沙门昙摩难提笔多为梵文。50,328b。下面还有两处提到梵文。

    《僧伽提婆传》:

    提婆乃于般若台手执梵文,口宣晋语……更请提婆重译《中阿含》等。罽宾沙门僧伽罗叉执梵本,提婆翻为晋言。50,329a。

    《竺佛念传》:

    于是澄执梵文,念译为晋。50,329b。

    《昙摩耶舍传》:

    以伪秦弘始九年,初书梵书文……耶舍有弟子法度,善梵汉之言。50,329c。

    《高僧传》卷一中有关梵文的记载就是这样。〃梵〃原作〃胡〃。〃梵〃指的是梵文,这是清楚的。但〃胡〃指的是什么呢?弄不清楚。〃胡〃原意是北狄之通称,扩大一点,就是夷狄之人,多少含有贬义。在《高僧传》中,〃胡〃字可能有两层意思:一指梵文,一指中亚夷狄之文。统观上引材料,有的可能是指梵文,比如昙果、维祇难等传中所说。但是绝大部分指的都是中亚民族语言。支谦等人译经的原本都不是梵文。上引文中《支谦传》的〃梵文〃,也只能作如是解。下面说他〃妙善方言〃,可能指他通中亚民族语言。这一点从他们译经时使用的汉语音译中可以明确无误地看出来。比如汉译〃弥勒〃一词,不是来自梵文Maitreya,而是来自吐火罗文Metrak。可是康僧会译《六度集经》、《旧杂譬喻经》,失译人名在后汉录译《大方便佛报恩经》,支谦译《佛说月明菩萨经》、《撰集百缘经》、《大明度经》、《佛说八吉祥神咒经》,康孟详译《佛说兴起行经》,支娄迦谶译《杂譬喻经》、《道行般若经》等等,用的都是〃弥勒〃。由此可见,支谦等译经所根据的原本,不是梵文,而是中亚和新疆一带的吐火罗文和伊朗语族的语言。

第二部分 7。再谈浮屠与佛(7)

    (四)几点想法

    现在把上面讨论的问题归纳一下,提出几点想法。

    11947年文章中提出的佛教〃直接〃传入中国论,现在看来,不能成立了。我设想的佛教传入两阶段说仍然维持。我用公式来表达:

    (1)印度→大夏(大月支)→中国

    buddha→bodo,boddo,boudo→浮屠

    (2)印度→中亚新疆小国→中国

    buddha→but→佛

    这两个阶段都不是〃直接的〃。

    2我这篇不算太长的论文解决了中国佛教史上两个大问题:佛教是什么时候传入中国的?通过什么渠道?但兹事体大,还要进一步研究。这有待于志同道合者的共同努力。JFussman,LanguageandCultureamongtheKushans见InternationalAssociationfortheStudyoftheCulturesofCentralAsis的InformationBulletin,Issue15,Moscow,1989年,Pp第57~66页,其中谈到大夏语,可以参阅。

    1989年11月2日写毕

    附记:

    在写作过程中,提供资料,帮助借书,我的两位小友荣新江和钱文忠出了力,附此致谢。

    佛教的倒流佛教的倒流

    我们讲〃文化交流〃,其中〃交〃字是关键。既然说〃交〃,就不会是向一个方向流,形成了所谓onewaytraffic,而是相向地流,这才是真正的〃交流〃。一方的新东西、新思想、新科技等等流向另一方;另一方的新东西、新思想、新科技等等也流向这一方。有时候,流过来的东西,经过这一方的改造、加工、发展、提高,又流了回去。如此循环往复,无休无止,一步比一步提高,从而促进了人类文化的发展,以及人类社会的进步。这种流出去又流回来的现象,我称之为〃倒流〃。

    这种现象在科学技术方面特别明显而常见。但是在意识形态方面,则比较隐晦。至于在意识形态中最微妙的那一部分——宗教中,由于宗教的排他性特别强,则几乎是难以见到,甚至可以说是根本不见。

    有之,自中印之间的佛教〃倒流〃始。这在印度佛教史上,在中印文化交流史上,甚至在世界宗教史上,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一个非常值得深思的现象。为什么会在佛教中出现这种现象呢?这现象是否在其他宗教中也出现呢?如果不出现,那么原因何在呢?这样一些问题,对研究佛教史,对研究中印文化交流史,对研究世界宗教史,都有深刻的意义。但是,就我浏览所及,还没有哪一部佛教史或有关的书籍,认真地谈到这个问题。我认为,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我现在试着对这个佛教倒流的现象作一些阐述,最后提出我的解释。

    佛教是从印度传到中国来的。中国人接受了这一个外来的宗教以后,并不是墨守成规、原封不动地把它保留了下来,而是加以改造和提高,加以发扬光大,在传播流通过程中,形成了许多宗派。总起来看,在律的方面——僧伽组织方面的改变,比起在教义方面的改变与发展,要少一些,要不太引人注目一些。在佛教义理方面,中国高僧在几百年上千年的钻研与学习中,有了很多新的发展,有的又〃倒流〃回印度,形成了我所说的〃佛教的倒流〃。中国佛教典籍中对于这种现象有一些记载。我在下面举几个例子。

    元念常集《佛祖历代通载》卷十三:

第二部分 8。再谈浮屠与佛(8)

    玄宗隆基开元二年(714年)十月十七日,永嘉玄觉禅师示寂……与东阳策禅师偕谒六祖……须臾告辞。祖曰:〃返太速乎?〃师曰:〃本自无动,岂有速耶?〃祖曰:〃谁知非动?〃师曰:〃仁者自生分别。〃祖曰:〃女(汝)甚明得无生之意。〃师曰:〃无生岂有意耶?〃祖曰:〃无意谁当分别?〃曰:〃分别亦非意。〃祖曰:〃善哉!善哉!少留一宿。〃时谓一宿觉。及回,学徒奔萃。著《证道歌》一篇,梵僧归天竺。彼皆亲仰,目为东土大乘经,又著《禅宗悟修圆旨》十篇及《观心十门》,并盛传于世。49,589,a~b。

    这一段话讲的是中国禅宗中所谓机锋。禅宗,虽然名义上是菩提达摩从印度传到中国来的,但是实际上是在中国发展起来的一个佛教宗派,流行的时间最长,最富于中国色彩。永觉禅师拜谒禅宗六祖慧能,二人耍开了机锋。永觉从中悟得大道(觉)。六祖连声高呼:〃善哉!善哉!〃《证道歌》中的思想大概也不出中国禅宗的这一套东西。这一套东西印度人可能是陌生的,认为是莫测高深的。因而《证道歌》终于在唐玄宗时期(8世纪)传回了印度,为那里的人所〃亲仰〃。

    最有典型意义的〃倒流〃现象是宋赞宁的《宋高僧传》二七《含光传》所讲的情况。《传》中说:

    时天台宗学湛然,解了禅观,深得智者膏腴。尝与江淮僧四十余人入清凉境界。湛然与光相见,问西域传法之事。光云:有一国僧,体解空宗,问及智者教法。梵僧云:〃曾闻此教定邪正,晓偏圆,明止观,功推第一。〃再三嘱光,或因缘重至,为翻唐为梵,附来,某愿受持。屡屡握手叮嘱。详其南印土多行龙树宗见,故有此愿流布也。光不知所终。50,879,b~c。

    这个短短的《传》里讲到湛然见含光,含光谈到一个印度僧人再三叮嘱含光把智的著作翻成梵文,传到印度。看来智对大乘空宗的研究水平超过了印度空宗大师龙树。

    赞宁是一位很有眼光,很有远见的高僧。他写完了《含光传》以后,心有所感,在《传》后面又写了一个《系》,发挥自己对含光遇到梵僧这一件事情的感想。这一个《系》是中国佛教史上的一篇重要文字,内容丰富,含义深刻。为了具体地阐明我对佛教倒流的看法,我把这一篇不太长的《系》全部抄在下面:

    系曰:〃未闻中华演述佛教倒传西域,有诸乎?〃通即通慧大师。曰:〃昔梁武世,吐谷浑夸吕可汗使来,求佛像及经论十四条。帝与所撰《涅槃》、《般若》、《金光明》等经疏一百三卷付之。原其使者必通华言,既达音字,到后以彼土言译华成胡,方令通会。彼亦有僧,必展转传译,从青海西达葱岭北诸国,不久均行五竺,更无疑矣。故车师有《毛诗》、《论语》、《孝经》,置学官弟子,以相教授。虽习读之,皆为胡语是也。又唐西域求易道经。诏僧道译唐为梵。〃二教争〃菩提〃为〃道〃。纷拏不已,中辍。设能翻传到彼,见此方玄赜之典籍,岂不美欤。又夫西域者,佛法之根干也;东夏者,传来之枝叶也。世所知者,知枝叶不知根干,而不知枝叶殖土,亦根生干长矣。尼拘律陀树是也。盖东人之敏利,何以知耶?秦人好略,验其言少而解多也。西域之人淳朴,何以知乎?天竺好繁,证其言重而后悟也。由是观之,西域之人利在乎念性、东人利在乎解性也。如无相空教出乎龙树,智者演之,令西域之仰慕。如中道教生乎弥勒,慈恩解之,疑西域之罕及。将知以前二宗殖于智者、慈恩之土中,枝叶也。入土别生根干,明矣。善栽接者,见而不识,闻而可爱也。又如合浦之珠,北土之人得之,结步摇而饰冠珮。南海之人见而不识,闻而可爱也。蚕妇之丝,巧匠之家得之,绣衣裳而成黼黻,抽之妪见而不识,闻而可爱也。懿乎!智者、慈恩,西域之师,焉得不宗仰乎!

    你难道不认为这是一篇蕴藏着许多深刻内容又十分有启发性的《系》吗?我现在根据原文内容顺序,对文中所谈的问题,加以必要的诠释,然后作出我认为是合情合理的结论。

    先谈梁武帝。

    我在这里要谈的是虔诚的佛教信徒萧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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