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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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3期-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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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脊背,宽阔坚实,热气腾腾。 
  她说你出汗了。她说这个全是为了摆脱窘境,以使自己有时间把脸从他的背上移开而不被发觉。他就像是真的没发觉什么,说我喜欢出汗,骑马出汗是最让我高兴的事。他说这话时马正站在坡顶,面朝西。他并不看她,对她初次骑马所受到的惊吓毫无察觉,他朝西边望了好一会儿说,再有一个月,我该能出发去那边了。她说什么,你要去哪儿? 
  说着就下雨了。大个儿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下来。他们就赶紧往回骑。 
  马儿飞奔向前,在渐行渐大的风雨里穿行,她闭上眼,在剧烈的颠簸中将自己幻想成暴风雨中的船——一下子被抛上浪峰又一下子被坠入谷底,她的身体挨着他的身体,脸贴着他热气腾腾的背。她闭着眼,将自己全托付给前面的这个人了。奇怪,她的心里竟是安稳的。 
  他们把马拴到棚里,站在檐下避雨,两人的衣服全湿透了,他问她冷不冷,她是有点冷的,可是她说不冷。他朝她笑了,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你为什么不回家?她笑笑说: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他说我是中国通,对中国的事,我比路克还懂得多一点。她又笑笑说:那你就猜一猜吧,看我遇上了什么倒霉的事。 
  他就端详起她来。她笑出声来说:你倒像个看相的。 
  她已经很久没那样笑了,猛不丁听见自己的笑声,吓了一跳。她奇怪自己竟能笑得出来,明儿大哥和那姓刘的就到了,一切就成定局了,她竟然不再觉得悲哀。这几天心里挥之不去的对命运的哀怨竟然一扫而光,她感觉到心脏跳得活泼而快乐,像马蹄落在石子路上。她抬起头,将目光朝着他迎上去。 
  女孩站在棚檐下侧对着雨幕,乌云里透出的光线勾勒出她的整个轮廓,月白色洋布旗袍湿透了,贴在身上,将身体的起伏凸现出来。她那样站着,朝他仰着头,像月光下的一棵小树,含羞而勇敢地挺立着;她的脸如初开的花朵,被焕发的青春的欲望所陶醉所燃烧,径自发出光来! 
  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突然间无地自容似的,扭头朝雨幕里冲去! 
   
  3 
   
  闻老太太的寻人启事出现在《纽约时报》上的头一天,苏家的电话就给打爆了。有自称劳伦斯本人的,有以代理人自居的,还有说是劳伦斯生前友好并存有信物的。所有的电话,无一例外,都要求跟海伦·闻女士直接说话。 
  接电话的工作起初由晴美担任。晴美哪见过这阵势?连叫:奶奶成明星了,这么多的追星族啊!可是两天没过,便败下阵来,说这成群的追星族啊没一个正经的,启事里说得明明白白,让把信物的照片先寄来再说嘛,可没人提这事,一个个急赤白脸地要跟奶奶见面!晴美说:我奶奶是谁啊?我奶奶手里攥着宝贝呢,能随随便便跟他们见面么?她于是建议奶奶撤掉启事,同时告诉潘小百,家里这个电话已经废了。要么拔掉要么换号吧。 
  潘小百于是冲小女儿大发雷霆,说都是你多管闲事。没你爸发话,谁让你给老太太去登什么启事的?家里的事还不够多不够乱不够倒霉的么?百合跟濮树要离婚,若乡跟稼瑞吵翻了天,你,你个小祖宗十天换20个男朋友!我都忍了,谁让它就是这么个世道呢!可这老太太也不安分!找什么?失散的情人?哎,让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 
  晴美不以为然却说不过她妈,她的中文总归是夹生的,吵起架来更是不跟劲,就偷个空子溜出去,跑到模特公司试装去了。 
  这个周末的晚上苏家开了家庭会。是苏和召集的。第一讨论百合跟濮树离婚的事,第二是若乡跟稼瑞吵架的事,第三是晴美的工作和交男朋友的事。作为家长出席的是闻老太太、苏和跟潘小百。苏和说这些事本不该我们管的,传出去让人笑话,要不是你们闹到家里来,我跟奶奶和妈妈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地找着去管你们。你们也知道,我生意上的事忙得很,妈妈一个人照顾店里的事,奶奶这么大岁数,我们都该让她省心。我希望今天能谈出个眉目来,把该解决的都解决了,解决不了的也有个法子。现在你们说说你们的想法。 
  没人出声。 
  百合濮树若乡稼瑞晴美,外加那只德国纯种牧羊犬绣球都耷拉着脑袋。苏和就说:濮树你先说吧,把你跟百合的事先说一说。 
  大女婿濮树翻了翻眼皮说:也没什么好说的。离婚……就离吧,这年头,谁没谁不能活呀?大女儿百合就炸了说:爸,您听见了吧?这就是他的态度!这三四年了我养活着他我说什么了?我不过就是希望他别荒废了他的技术,腿勤点,多跑跑多问问,别以为自己还是纽约医科大的主刀,以为谁都求着你呢!百合说着就转了枪口,直对着濮树射击。工作没了,再有什么天才也显不出来了。天才也得吃饭呀!你瞧瞧人家,所有跟你一块儿来的中国同事都谋着了位子,论资历论技术,你比他们哪个也不差,怎么偏偏你就…… 
  濮树在这儿截住了百合,说你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当着老人的面儿说这些让我恶心得慌!离就离吧,该怎么离就怎么离吧!我不想拖你后腿,一点都不想,离了对咱俩都好。百合哇地哭出来转向潘小百说:妈,您看看他,说的这叫人话么?潘小百就慌忙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纸巾给百合擦泪。 
  濮树闷着头,百合呜呜地哭。苏和说话了。 
  苏和说:你们这个事我现在听清楚了,是濮树想离,百合不想离,或者是濮树也不是真的想离。啊?夫妻是一辈子的事,像我跟你妈妈…… 
  潘小百在这时一扬手,打断了丈夫的话。 
  哎,得啦,别提咱们啦,我这辈子,能跟他们一样么?她将两条秀丽的眉毛拧得麻绳一般,说我要是她们哪一个啊都早跟你离了八回婚了! 
  屋子里就有些骚动了,晴美吃吃地笑起来,百合由哭泣变成擤鼻涕,若乡开始嗑瓜子,濮树和稼瑞相互对视,忍俊不禁。只有闻老太太正襟危坐,纹丝不动。 
  苏和的脸上十分地没趣,正要发作,潘小百又说话了。 
  哎,爸爸的意思你们听明白了啊,夫妻就是互助组,你不帮他谁帮他?他好了你就好了,就是那个……怎么说来着?说着就拿眼找苏和。苏和还生着刚才的气呢,怏怏地白潘小百一眼,正色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对!就是这个!潘小百才驳了丈夫的面子,这会儿想给他个甜枣似的,使劲朝众人点头,然后转向濮树,说濮树,你不上班,家务就得多承担点,对百合就更要多心疼点,你自己找工作的事也得多上心点。你好了她就好了,她好了你就好了,你们两个是——说不好听了,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潘小百说得嘴角溢出白沫的时候,二女儿若乡放下了手里的瓜子。 
  若乡是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她把准备放进上下牙中间的那颗瓜子生生地拽出来,啪的一声拍到桌上。 
  这可不一定!苏家二女儿尖声叫道:在我们家就不是这么回事儿! 
  算上绣球一共八颗头,都朝这边转过来。 
  若乡充分注意到了那八对眼球对她的重视,她于是清清喉咙,准备好好说道说道。 
  若乡先瞟了丈夫陈稼瑞一眼,那一眼啊是千言万语说不尽的爱恨情仇,然后她开口。 
  若乡说:我们家好了,他妈就不高兴!我好了,他妈就更不高兴了! 
  她这话一出口就有两个人坐不住了。这两个人的屁股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的,弄出一些响动。这两个人,一个挨着若乡,坐桌子这边;一个挨着苏和,坐桌子那边。他们这样交相呼应的动作将整个气氛弄得乱糟糟的。 
  这两个人——苏和一人白了他们一眼——是陈稼瑞和潘小百。 
  若乡却没太体会到别人的如坐针毡,或者她偏偏就想看他们如坐针毡,她于是自顾自兴致勃勃地往下说。 
  他妈不高兴了,他就不高兴!你说,他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她爱高兴不高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她突然转向丈夫,说稼瑞,你干吗非要让她高兴呢?她高兴了我就不高兴了!我不高兴她才高兴哪!可是你是跟我过日子啊,我的日子好就是你的日子好啊!这个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稼瑞的脸一下子黑了,正要开口,丈母娘潘小百站了起来。 
  潘小百是必须站出来说话的。原因很简单。原因是,若乡跟陈家的这门婚事是她亲自选定的。是她亲自选定而且一辈子为之追悔莫及的。 
  一个富有的台商之家。老陈曾经是苏和生意上的伙伴。老陈在苏家药店里看见了若乡,就说起他的长子稼瑞。潘小百想见见也没什么不好,陈家的家业在唐人街是很有些名气的,比苏家大得多。及至见过稼瑞就更觉得好,人品学识都不差,潘小百便暗自庆幸若乡比百合有福,碰上一门好亲事。 
  若乡跟稼瑞就交往起来。没多久稼瑞就把若乡带去了陈家。 
  于是,问题出来了。陈太太不喜欢若乡。陈太太坚决反对长子稼瑞跟若乡继续交往。 
  潘小百是及时发现了问题的,她再三盘问若乡才算弄明白了究竟,陈太太第一嫌苏家家业不够大,第二嫌若乡家务不够好。若乡说:他妈说他傻,说你找老婆啊要么是有钱的,要么是能干的,找这样一个瓷花瓶摆在桌上,不值几个钱你还得伺候她!若乡说妈,她说的瓷花瓶就是我。潘小百说好孩子,你跟稼瑞的事就算了,明儿咱们再找个好的。 
  若乡是听话的。若乡照她妈的意思去跟稼瑞说分手,稼瑞流了眼泪,若乡心一软就把自己的处女身子给了他,然后若乡和稼瑞就冒着两边父母的同时反对结成了百年之好。 
  这个百年之好像一根刺扎在两边老人的眼里,让他们一辈子不得安宁。 
  这会儿潘小百站起身来,她想她是得说道几句的。苏家的家业就是没有陈家的大,苏家的女儿也是金枝玉叶,不容人欺负的。她说稼瑞,你去跟你妈说,我们家从来不攀高枝,我们没那个必要。要不是看着你们俩感情好,当年我们是反对…… 
  她的话被苏和打断。 
  当年的事不必说了。苏和挥挥手,像要掠去眼前的灰尘似的挥挥手说:你们结婚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我跟你妈妈是为你们好的,只要你们感情好。可是稼瑞的母亲她不高兴。她不高兴怎么办呢?你们就得想办法对付她,让她高兴。我看这难。那就不管她高兴不高兴,也难。就这么个骑虎难下的形势,你们只能对付着。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你们离婚,这样她就高兴了吧? 
  若乡就带了哭腔叫爸,你说什么呀? 
  苏和说就是,离婚她高兴了,可是你们不高兴。你们的日子当然还得让你们高兴才对嘛!他拿眼盯住二女婿稼瑞说:那你们就只能对付着。若乡嫁了你她是受了委屈的,这一点稼瑞你要懂得。 
  这时屋子里响起了鸟鸣,唧唧喳喳的像是有成群的鸟在叫,连一直正襟危坐的老太太也被惊动了,问哪来的鸟叫。晴美慌慌张张从小包包里摸出手机接电话,鸟叫才止了。闻老太太说嘁,电话铃弄个鸟叫,这都什么呀?濮树闷着头说奶奶,鸟叫您都不让,还有狗叫呢。 
  晴美接了电话就说:爸,我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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