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的大宅门 导演郭宝昌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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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的大宅门 导演郭宝昌传记-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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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直呆呆地望着我,最后说:“你他妈是人吗!”我心说我早他妈不是人了。车把式剩了一点儿啤酒没喝完就走了。把我给馋的,也不好意思要来喝,“臭老九”嘛,还顾点儿面子,两年不知酒味了。
  可巧有一天电影学院调我回城核实“反革命集团”的材料,只我一个人。一到南口镇想大撮一顿,先要了一瓶啤酒,可没人管了!一口气就把一瓶全喝了。坏了,常年不喝酒,肚子常年空空,立即头晕目眩,也顾不上吃饭了,忙奔火车站。一进门就不行了,一头趴在长椅上昏睡过去,醒了以后还好,赶上了末班车。
  我们还有一个真正的节日,那就是每年的春节。职工走光了,食堂不开伙,我们也放三天假,从食堂领回白面、肉馅儿,自己包饺子。三十晚上,按每人一百个的数量包好了饺子,当然吃不完,每人分了一百个。那时为了吃,经常打赌。一种是扎肩膀,用大头针往肩上扎;因为长期劳动,肩膀上一层厚厚的老茧,比如四个人,依次扎来,谁最深谁就赢了,每人给他十个饺子。没人跟我比,他们输过,我的最深,近半寸厚。
  还有一种是泡凉水,数九寒天,门口有个大水池,有个粗大的输水管“哗哗”向里灌水。再从池口排出流向田间,谁敢下去泡十分钟,输了的给他买个肉菜。矿业学院的一个小子脱光就跳下去了,五分钟以后,他开始嘴唇发紫,两眼发直真不行了。打赌者大喊:“行了,出来吧,我给你买菜,我输了!”这小子还特别讲信用,死不上来。十分钟后大家把他拉上来,已是浑身发抖,两腿僵直,回到屋里盖上四层棉被还打哆嗦,一连高烧两天,什么好菜也吃不下了。
  今儿是吃饺子,有个小子叫板,一百个全吃了,吃不了的掏钱。这小子比我矮半头,又瘦又小,怕他?我说我和你赌。两人面对而坐,来吧!吃到第九十个的时候真不行了,俩人都不行了,互相瞪着。反正你吃一个我就吃一个,围观的人气氛紧张。吃到第九十九个,都停下来了,那小子运了运气终于吃了最后一个。也怪了,就剩那一个,我是无论如何不行了,我知道只要再吃一个我吃的全部饺子都会吐出来,我恶心!我输了!我掏钱!我太冤了!连撑带气我一宿没睡。第二天再包,却吃不下了。我剩了一大盘,用碗一扣放在桌下,准备第二天再吃。
  谁知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饺子一个不见了。谁偷吃了?我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凶狠地望着屋里的人,谁都知道我要拼命了。
  五十个饺子是什么概念?能不拼命吗?所有的人都惊恐地否认,绝对没偷吃。我想也没人有这个胆量,论劳动干活,我是全队的前五名,凶得咧!可饺子哪儿去了?经过大家缜密地查看和分析,是被老鼠盗走了。不信晚上做实验,盘子里放了一个饺子,用碗虚盖上,将灯拉灭,全体床上静坐,一有响动立即开灯。哈!果然,一个耗子四脚朝天抱着那个饺子,另一个耗子咬住它的尾巴向洞里拖,真开了眼了!它不是先吃,而是贮存,太可恨了!
  第二天,去食堂捡了一个废油瓶,借了四个老鼠夹,瓶口和夹子上都弄上肉馅,天一黑,关灯!大家连气儿都不敢大出,只听“叭”的一声,开灯!嗬,一个耗子还抱着瓶子舔瓶子口呢,还有一个被夹住了,正“吱吱”地叫。把老鼠拿下摔死,再将夹子支上,关灯!“叭!”开灯,又一个,一直抓了十几只,方解了我心头之恨。耗子太多了,常常招摇过市如入无人之境。
  春节我们一人分得一个苹果。我们是果树农场,苹果成山,可落果没人要,自然便宜了我们。譬如葡萄,我们只能吃处理的,两分钱一斤,烂的一分钱一斤,每人都能吃一大脸盆至少十斤。发的那一个苹果我没舍得吃,放在了枕头边。以前在家里过春节,三十晚上妈妈必要拿一个硕大的红苹果放我枕边,取个“四季平安”之意,这次也算是旧梦重温吧。没想到我睡得如死猪一般,第二天一醒见这苹果居然叫耗子啃了一半儿。罢了,您都劳改了,四季还平什么安!还有各色的,师范大学一小子,不会做饭,也不愿麻烦别人,把白面和馅儿卖给别人拿钱买了十斤挂面。早晨起便找人下棋,将一斤挂面顺在暖水瓶里,灌上刚开的水,一盘棋下完,将面倒出,已经泡熟了,倒点酱油,几口就吃完了。下了一天棋,竟吃了五斤挂面。
  您想,这个吃法,粮食定量能够吗?反正我每到月底至少两三天就没粮食了,这两三天只好“瓜菜代”。所谓“瓜菜代”就是光吃菜不吃粮食。这是中华大地一九六0年困难时期发明的新名词儿,以瓜菜代替粮食,于是二分钱一盘的盐水白菜,来十盘儿,然后就去扛一百一十八斤的麻袋。两分钱一盘的盐水煮倭瓜,来十盘儿(多了也买不起,不但没粮也没钱),吃完了再去搬那一百三十斤的水泥构件,能不饿吗?两脚发软,眼冒金星,下了工浑身打晃儿。总得想法子,各村都有很多的高招儿。
  一天收工回来,看见路边职工在买大葱,一分钱一斤,我买了十斤;一顿吃一根,那得吃多少顿?一个月至少可省八九毛钱,那是多少盘盐水煮倭瓜?刚拿到屋里,管理组派人来叫我去,有人汇报了。管理人员拍桌子瞪眼地怒吼着:“你知道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还要买大葱?那是职工的福利葱!你也配吃大葱?你个腐朽的资产阶级享乐思想!你还要吃大葱!你还想吃什么?写检查!”我不但把大葱全交到了管理组,还写了一份深刻的检查,从“小时候就过着腐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检查起,深挖“买大葱”的犯罪根源,我实在是太“反动”了。
  明的不行,来暗的。南口农场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荒滩地,经常有野兔出没,何不打兔子!开始不行,一来二去有了经验,有了准头,我成了射兔神手。兔子胆小,一出现立即钻入草丛,你左手拿块小石子儿,右手拿块大石头,轻轻从坑底爬上来扬手准备好:先将小石子儿扔向草丛,这叫打草惊兔,它会立即窜出,右手的石块奋力打去,我几乎是百发百中。死兔扔到坑里,收工以后以上厕所为由,到防护林中把兔子剥皮,放在大茶缸里一煮,撒把盐,一个人吃一只。那可比盐水煮倭瓜好吃多了,那是肉。
  后来发展到抓刺猬、黄鼠狼、野猫。最好吃的是刺猬,剥开硬壳以后,壳上有一层厚厚的板油,先放在茶缸里炼油,把油渣吃掉,然后将刺猬切割放在油里炸,哎呀!“酥炸八块儿”。谁享受过?最美味的是蛇,但不多见。一次搬水泥构件,搬到最下一层,好家伙,十几条大大小小的蛇。正在冬眠的蛇,一见阳光立即窜动起来。我把构件一扔。真是艺高人胆大,我用手奋力拍去,将十几条蛇“劈劈啪啪”打死,塞到了我的棉衣中,整整炖了两大茶缸子,连汤带水全吃了,这是高级餐馆的“蛇羹”啊!
  还有一次打草,突然从草丛中窜出一条蛇,太可怕了,蛇只有一米长,竟有铁锹把儿那么粗,而且不跑,冲着我伸舌头。审视片刻,我突然抓住蛇尾抡圆了往石头上摔,一下、两下,那蛇竟然大大地张开了嘴吐出了一只没了毛的麻雀,再摔又一只,一连吐出四只,那蛇一下子变得只有大拇指那么粗了。原来肚子里有货。这下好了,连蛇带麻雀,炖了一大缸子的“龙凤呈祥”。从没吃过这般美味,要是有点儿葱姜蒜就好了。
  实在没什么好打的了,若想果腹,那就是麻雀了。麻雀所以不受青睐主要是太麻烦,小,还得拔毛儿,开了膛后又没多少肉。不是没有可吃的吗,总比没有强。麻雀最好打,进了牛场堆草的大棚,麻雀多得成了灾,只要用大扫帚用力一拍就七八只,拍个百十来只,拿脸盆一煮,撒上盐和辣椒面儿,味道也不错。一盆吃下去,省了一顿晚饭,也值!又有人打小报告了,管理组把我叫了去,习惯了,不就是换顿臭骂要份检查吗?这种错误因为不太反动还不至于挨打。奇怪,管理人员没拍桌子,却问我兔子怎么打,我说用石头,他不信,我详细
  介绍了经验,他说哪天打一个给他看看,我说那你得蹲到我坑边儿等待兔子出来。当然他没有等,我反正免去了检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吃的是猪狗食,吃得舒心也还罢了,“文革”开始以后,“反革命分子”买饭又有了一条新规定,叫你吃猪狗食也吃得心惊胆战。所有的反革命、黑帮、四类分子全归到了一个窗口,在最边儿上,那就有差不多两百人;别的窗口都没了人,也不许我们过去,这还无所谓。
  最要命的是,买饭前要背一条毛主席语录,其实这也没什么难的,可架不住卖饭的存心治你。你得先背“凡是错误的思想凡是毒草……不能让它们自由泛滥”,然后问你买什么?一个白菜四个窝头,第一个走了。第二个上来也背“凡是错误的思想……”里边立即怒斥,人家刚背完你又背,靠边儿站!得,买不成了,这一靠边儿就得等两百人都买完了才轮到你。第三个上来了,背条新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里面的人更怒了,这也是你能背的吗?你要造谁的反?靠边儿站,又一个。第四个上来了,背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更砸了,你不忘?你要跟谁斗?靠边儿!第五个上来了,里边儿又出幺蛾子了,背“语录”第十一页,这谁记得住啊?没的说,靠边儿。第六个上来要他背十五页第二条,这小子是电力学院的,极聪明,他知道里边那人不过是瞎说一页,他也未必知道,便乱背了一条,“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真灵!买什么?八两米饭一倭瓜,他过关了。第七个上来了,第九页第五条,有了前车之鉴,他也顺口就来,“要斗私批修”,其实根本不是这条儿,里边儿那人却说,五个字儿,你倒省事!这不算,靠边儿!嗨!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这么扯皮,直到出工哨儿响了,还有好些人没买上饭。甭吃啦,赶紧去集合,出工是哪个也不敢迟到的,只能饿着肚子干半天活儿。
  人人自危。后来买饭前都得想好了“语录”,问问前后的人不能重复,还要适合批判自己反动本质,还不能太长,长了他说你故意捣乱;也不能太短,还得记住是哪一页,万一他正好知道那一页那一条,你瞎说,不成了欺骗革命群众,诋毁毛泽东思想吗?真累!您说,这还叫吃饭吗?不就酱油汤子拌倭瓜,盐水煮白菜帮子嘛!至于吗?

  自 杀

  “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我们已经进农场劳改快两年了。我们是被明令禁止不许议论,当然更无权参与“文化大革命”的。可是,整个农场铺天盖地的贴满大字报,每天排队去买饭,总要偷看几眼大字报,终于明白了,这次运动主要是整那些“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终于不是整群众了。心里不那么紧张了,可太幼稚了。
  没几天,首先看到的是四类分子劳改队的人全都被剃了“阴阳头”,实在过于怪异,不
  是剃光,而是东留一绺,西留一撮,坑坑洼洼、长长短短,这叫“牛鬼蛇神头”。我们很庆幸,大概对我们的政策与四类分子不同,没把我们剃成那副德性,那种侮辱,作为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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