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兽恋-b小调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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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兽恋-b小调旧时光-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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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此时此刻,由于小资产阶级的大量衍生,“酒吧”已经面目全非。这里满是意大利咖啡、法国音乐、伊朗电影,文质彬彬、顾影自怜,一切都包裹在一层无形之墙里,让我和张彻这种人无法进入半步。 
  爱好模仿外籍华人的中国人在屋里聚集,他们为了追求洋洋自得的感觉而故作冷漠。黑边眼镜、女士香烟、两只手指夹着小瓶啤酒对嘴儿喝,难分彼此。 
  我一家接一家地逛过去,从窗户往里看,找着哪一家放有钢琴。大多是用音响放着蓝调音乐,也有一家雇了一个女孩拉小提琴,手笔最大的一家用的是全套的四人电声乐队。直到走到街拐角,不远处劳动人民居住的破烂平房已经出现,才找到一家摆放着钢琴的。 
  这是一家巴黎风格的复古酒吧,地板、桌椅、窗帘都用半旧的,墙上挂着上世纪初法国名伶的黑白照片,但这种照片大概不太好找,最里面居然挂了一张玛丽莲?梦露来充数。玛丽莲?梦露血口大张,用手按着莫名其妙往上翻的裙子,堪称史上最美的一坨肥肉。 
  我推门进去,一个男服务员过来问我:“一位?” 
  我摇摇头,径直向吧台走去。屋里的顾客全然没有注意我,他们虽然脸上长了两只眼睛,但是真正的眼睛已经被挂在头顶之上一米五左右的半空中,时刻欣赏着自己。除了自己以外,他们什么也不看,这也是小资产阶级这种动物的特性之一。只有一个女孩似乎与其他人相异,她脸朝下趴在桌上,右手伸出去,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握着一只方杯。她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大约是二十五秒——就会猛地扬起头,往嘴里灌一口杯里的威士忌酒。头发挡住了她鼻子以上的部位,看不清容貌,但她的姿态总让我想起某种动物。具体是哪种动物呢?又判断不出来。 
  吧台内侧,调酒师身边坐着的一位貌似经理的男人。我走到他面前说:“您这儿缺弹琴的么?” 
  “弹琴?弹什么琴?” 
  “我看见您这儿有一架——” 
  “你是说钢琴?对对,是有一架,不过那只是摆设。” 
  “既然有钢琴,那么找人弹一弹,大概也能烘托气氛——” 
  “我明白了——你是来应聘钢琴师的吧?” 
  “是。” 
  “我们确实想找一位。不过马马虎虎可不行,以前来应聘的家伙,要不只会弹流行歌曲,要不翻来覆去就是那首赵本山都会的《致爱丽丝》。” 
  “我是专业学钢琴的。”每当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 
  “那我们得听听才行。” 
  “好好。” 
  我走到钢琴前,刚要坐下,那经理又喊道:“现在不行,现在客人太多,等客人都走了再说吧。” 
  我看看表:“那得几点呢?” 
  “你还有事?” 
  我想了一想,确实没事。“我等着,行吧?”我说。 
  于是我孤身一人坐在吧台上,眼巴巴地看着钢琴。八成新的雅马哈,也许从来没人弹过,音有些不准,但做工的确精良,也比我的“星海”牌贵上几乎十倍。我无所事事,一秒一秒地数着墙上挂钟的秒针,又一个一个地数着琴键。外面黑白键,里面长短弦,一律默不作声。我盯住键盘,在意识内弹奏了几首东欧作品。现实弹奏中非常困难的地方也变得轻而易举,我游刃有余,仿佛变成了生活在往昔的天才音乐家,比如拉赫玛尼诺夫。拉赫玛尼诺夫天赋异禀,手指跨度惊人,所以他的作品对于常人来说难度过大。弹肖邦最好的,被公认为齐默尔曼,柴可夫斯基也许是N…鲁宾斯坦或阿什肯纳齐,但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只属于拉赫玛尼诺夫本人。   
  4酒吧奇遇(2)   
  想像弹琴的间歇,我不时打量趴在桌上的那位女孩。她一成不变,间歇性抬头猛饮一口酒,然后将脸部摔向桌面,极富规律性。每喝完一杯,服务员就上前添上一杯。她到底像是哪一类动物呢?灵长类、奇蹄类还是啮齿类?依旧看不出来,只感觉她像动物,或者说具有和动物极为类似的气质。 
  既让人联想起动物而又并不显得恐怖、甚至有些可爱的姑娘,未免有些诡异,也极其诱人。 
  夜里一点,客人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开,剩下的几桌叫了三明治、意大利面、火腿煎蛋之类的夜宵。看到这么多吃的,我馋得舌头几乎掉出来。调酒师看到我弯着腰坐得可怜,递给我一个三明治。我饱含辛酸地吃了下去,香得哽咽不止。 
  两点多钟,客人都走干净了,只剩下那位不停喝威士忌酒的女孩。 
  “好吧,随便弹两首听听。”经理瞥了瞥女孩,做出“随她去吧”的表情。 
  我走到钢琴前坐稳,无声地摸了摸琴键,开始弹奏柴可夫斯基钢琴三重奏中的钢琴部分。N…鲁宾斯坦死后,柴可夫斯基为这位让他既憎又爱的钢琴家写下了这首挽歌。《日瓦戈医生》中也曾出现过这段乐曲,是拉拉的母亲去世时,日瓦戈在音乐沙龙上听到了它。“如泣如诉的三重奏”,帕斯捷尔纳克这样写道。 
  虽然没有帕尔曼的小提琴和哈勒尔的大提琴声部,我也不是阿什肯纳齐,但我弹得依然很动情。琴声像溶化的雪水一样悲伤,这不是说我的手法有多精湛,而是柴可夫斯基的天才所致。 
  当我弹出第一个三连音的时候,趴在桌上的女孩蓦然抬起头来,瞪着眼看着我。她的五官过于整齐,甚至可说是雕刻出来的一般。眼神悲天悯人,即使长时间盯住某一事物,也好像是在遥远的天空做局外旁观似的。这种姑娘不属于令人感到容易接近的类型,但我并未觉得和她存在丝毫隔膜,而是出乎意料的熟悉。我不时看着她,心里明白这一曲已经为她而弹。 
  后来我才了解,这种没来由的一见如故也可以被称为“一见钟情。” 
  对视不久,我发现她的眼神中也有类似动物的成分。并非可以用词汇形容的“狂野”、“温顺”、“冷静”,而是一种绝对的漠不关心的态度,仿佛并不认为自己生存在眼下的世界上一般。动物为什么会显得如此冷漠呢?这也是我无法了解的问题。 
  一曲终了,女孩还在看着我,这期间一口酒也没喝。我低下头去看着琴键,等着经理发言。还是等着她发言呢? 
  “弹得不错。你是专业学钢琴的吧?”经理象征性地拍拍巴掌说。 
  “我说过我是学钢琴的。” 
  “音乐学院的?” 
  “不是。”我说。我曾经投考过音乐学院,但没成功。 
  “但这种曲子不太适合在这里弹。”经理说,“你还弹别的风格?” 
  “不多。一直练东欧作品。” 
  “没尝试过爵士乐?百老汇风格的?” 
  我摇摇头。我并不是对爵士乐有什么偏见,只不过觉得在当下社会所谓的“爵士乐”是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东西。 
  “那太遗憾了,假如你愿意试试,我们倒可以——”经理说到这里,不再开口,让言下之意在沉默中延伸。 
  我也没有开口,让言下之意进一步延伸。气氛被心不在焉地推向了尴尬。一个服务员像为了解救冷场一样对动物般的女孩说:“小姐,我们要下班了。” 
  这时在座所有人清楚地听到:“我没带钱。” 
  “我没带钱。”这是我听到她所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如同盛夏树叶的纹路一般清晰、充满水分,清脆悦耳。她说得既无愧意也不紧张,不负担任何压力。假如初生婴儿会说话,所说的第一句也应该是:“我没带钱。”说得想必也像她那样坦然。 
  经理大概被她的态度弄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向了她。能开酒吧的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善主,逼迫她卖淫还账当然还不至于,但也绝不会让打定主意白吃白喝的客人太好过。   
  4酒吧奇遇(3)   
  我脱口而出:“我给她还。” 
  经理把应该对女孩的疑惑转移到了我身上:“洋酒很贵的——” 
  我不知道何以这样说,但话已出口,只能尽力编圆了:“我可以弹爵士乐,用报酬还给你。” 
  经理反而笑了,他看看那女孩,又看看我,若有所悟:“流氓假仗义,你真是年轻啊,真年轻。” 
  这时女孩再次开口。她对经理说:“你跟我来一下。”说罢站了起来,向吧台后面的办公室走去。经理一头雾水,只好随后过去。 
  这姑娘想干什么?难道她会一进门就解开裤子:“没钱,这个行么?”据我所知,很多客串妓女和女嬉皮士都有这么一手。当然这不是说高雅一些的女白领女知识分子之类的不会,只是表现形式没这么直接而已,她们经常说的是:“希望你对我负责任。” 
  我告诉自己,得等她出来,要不然就干脆冲进去。但门关上不到二十秒钟,就再次被拉开了。经理先走出来,一脸困惑。女孩若无其事,神态冷淡。她走路的姿势毫无破绽,但总使人想起不知名的哪种动物。 
  “走吧,走吧。”经理挥挥手,颓然说。他既是对女孩,同时也对我说。 
  我不得其解,只好从钢琴上下来,往外走去。爵士乐是不用练了,但卖艺计划也算告吹。 
  “你弹得的确不错。”经理没话找话地补充说。 
  我往门外走时,脊背发硬,因为感到那女孩就跟在身后。出得门来,夜凉如水,我打了个冷战。随后又是一个冷战,因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刚才的事情委实诡异,所以我被拍之后,不自觉吓了一跳。我回过头来,正对着女孩仰视的眼睛。她身材不高,在半米之内,我需要微微低头看着她。 
  “你弹得不错。” 
  “哦,”我回答,“并不算出类拔萃,只是中游水平。不是谦虚,实事求是地说。” 
  “对我的胃口。我没听过更好的。” 
  “那谢谢你。”我还想着方才的一幕,感到微微不安。 
  “他们不用你,为我弹怎么样?” 
  “我是没钱吃饭才到这里的,你刚才说你没钱——当然免费为你弹也不是不行。” 
  “我现在有钱了。”女孩拿出一个信封口袋,从里面抖出半截钞票。一百块一张的一叠,不厚不薄,如果是整数,大概三千块钱。 
  “这么说你带着钱,可为什么对他们说——” 
  “刚才没钱,现在才有。他们给的。” 
  “那你等会儿,我也进去管他们要点儿,只要进办公室就能要来对么?”我开玩笑说。 
  “那当然不行了。”她也笑道,笑容明明是人的,但还是有动物的感觉。 
  我简直对这种半是人、半是动物的形态着了迷:“或者你的身份很特殊?” 
  “自然也不是,只不过我知道一些事情。”她压低了声音说,仿佛愿意和我共同保守秘密,“我知道他们漏税,做假账的方法和数额都知道。” 
  我不想问她是谁、何从知道,也不再想说这个话题。这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妙,我惹不起事。我岔开话头:“你刚才说让我给你弹琴是开玩笑?” 
  “不是。”她说,“这些钱给你,算我雇你给我弹。”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这么高的出场费,中央音乐学院的副教授也就这样了。” 
  “假如你觉得不合适,可以多弹。”她把信封装进我外套的口袋里。我赶快把手拔出来,以免和她的手发生接触。虽然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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