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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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谍香- 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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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虚弱地指了指脚踝,不知那士兵可否将链子铐去他的脚上。此时,曾经得他舍身相救的两名骑兵终是不忍,见他已是奄奄一息,便不再锁他,将他背进营帐、让他歇在一角。

没想到那一次重伤之后,他仍是活了下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虞从舟便当是生死簿上尚留着更残酷的战役要他去赴。

此后又接连数场殊死战役,同队战友们愈加相信他真是毫不顾惜自己、只求胜战,渐渐对他生了信任,骑兵们亦开始友好地称他"哑卿"。

那一日,刀伤刺痛、又渗出些血来,他撕了点衣布草草包扎了一下,又忍不住想起、从前在秦岭上窈儿也曾经撕下裙布、仔细地裹在他的膝盖上。

思念如潮,一经催动、便顿时漫过堤坝、令他再难抑制。他偷偷去晁也的大帐外等了一夜。晁也终于出帐时,他急忙赶上,只为了悄悄问他一声,

"可有苏辟的消息?他可说窈儿安好?"

晁也一愣,几乎认不出公子的模样,不想他竟憔悴至此。

"他… "晁也一阵迟疑,犹豫地答道,"公子… 我,我并未收到苏兄的书信。"

虞从舟满眼失落,无话可表,慢慢松了捏住晁也衣袖的手。

他戚然抬眼,望向秦国方向,他很想写一封信给哥哥,问问他近况,也问问… 窈儿一切可好?

但一转念,这个愿想还是作了罢。

何必去打搅他们的生活,谁忘了谁都并不容易,也无谓让哥哥担心他的生活。

更何况,他注定要战死漠北、永留沙场,此时若再留任何书信,只会让他人将来徒添伤感。

他摇摇坠坠回了骑兵营,蜷坐在他的逐曦马边,回忆起和窈儿相处的一幕一幕。那是他人生中、心跳最快,心愫最浓的时分。

正陷在追忆中,骑兵营营长领了几名士兵来马栏里寻他。原来漠北形势稳定、匈奴惧退,主帅要回邯郸述职,说是赵王有令、要将他这个戴罪之人亦带回邯郸、以功过重定罪罚。

营长略带歉意地令士兵将他重新绑起、解送去主帅帐中。他抿了抿唇,长睫覆下,未有一丝挣扎

……

虽被押回邯郸,但赵王并不见他。他以为又会被送去牢里,却不料赵王只是将他软禁在虞府。

虞从舟坐在熟悉的园子里,愧疚地牵了一笑。他向王隐瞒了这许多、王却仍是费尽心机要私纵他的死罪,他走过这一路,如今怎会不懂。

那几日中,他刻意避开有窈儿身影的地方,他不敢去假山,不敢去湖亭,不敢去半醒楼,更不敢去窈儿的厢房,只是每日将自己关在偏房里。

直到那一夜午夜梦回,他半似梦游,半似神牵,竟摇摇晃晃地摸到了姜窈的厢房。推开门,泪已坠,在门槛上溅起一朵透明的水花。

他游走过去,坐在她的榻边,又想起与她一起钻在被窝里、听她像翠鸟一般咯咯嬉笑的种种过往。

他心酸地抬起头,视线却又落在她的衣柜上。她的布裙一件一件静静地挂着,每一件都素净无华,但就连每一个绣纹、每一处盘领、都如同最精细的图腾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走近几步,伸手抚摸那些衣裙,簌簌散开一缕窈儿的香气。满足与失落、纵横交替地填满他的心。

但他忽然感到一丝异样,却又说不出来。有两件衣裳、分明是她在离石时曾经穿过的,怎么竟会收在这里?

他手指微乱,一件一件撩过她的衣裙,似乎想要从中求个释答,却只是更添烦疑。

忽然“珰”的一声脆响,有一样东西从她的裙袄中落出,虞从舟连忙拾起,是一段丝绸仔细卷裹的细长物事。他翻开丝绸,里面碧绿映目的、却是娘亲留给他、他又转赠给窈儿的那支玉鹿笛。

他心中立刻扬起一种不祥的感觉。窈儿从小便知这对鹿笛出自大秦王室,所以向来以命护它,不论是最初一士安旁的执意顶撞、还是骞岭城外临受杖毙极刑时,她都一心想要护这玉笛周全,如今她怎么可能人在秦国、却将玉笛留在旧衣中?!

他身上骤冷,似乎比在漠北的风雪中更加瀛冷透骨。他紧紧握着玉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去秦国找到哥哥、见到窈儿,才能让他心中忽然荡起的这块悬石沉湖落地。

他心思飘忽,全然忘了自己是被软禁在府中,只是自顾自地冲开府门便要往外奔去。圈守大门的小将急忙向他呼喝、一个手势、全队人便将他团团围在正中。

虞从舟的意识完全只在秦国、窈儿这两件事上,周围一切全都只是羁绊。他不解释、不回头,只是一股劲的想突破重围。

但身上兵器早已被收走,他赤手空拳与几十根长矛缠斗在一起,匈奴战场上受的刀伤猛然崩裂,鲜血染红了后襟。

他双眼泛着血丝、急忧攻心,意识愈发急切恍惚,“让我出去,我要去秦国,我要去寻她!”

他本就背着向秦人泄露军情的罪名,守卫将士听到‘秦国’这个字眼,更圈紧了围攻。领头那小将看出他紧张左手中的那样东西、挥剑刺向他左手,趁他闪避的瞬间,猛地抡过剑鞘、砸在他后脑上,他喉中哽了一声、目光顿时涣散,沉沉倒在地上

……

再醒来,他已被关押在囚牢里,完全动弹不得。后脑上的震伤仍旧嗡嗡廻廻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挪了挪身体,尽力求喊,指望能有狱卒听见。

终于,有一个狱卒下来查巡,虞从舟一再恳求,“让我见见晁也,让我见见他!我只是想向他求问一件事…”

“晁将军忙!”狱卒并不搭理他,转悠着又消失在石门边。

心绪紊乱,无人向问,每一分每一刻都是煎熬。

但到了第二日午间,狱门忽然打开,晁也与杜宾一前一后走下地牢,眉间俱是沉拧。二人并不答话,只是静默地跪在虞从舟面前。

虞从舟连忙努力地跪立起来,牵着铐链向晁也靠近了一些,迫不及待地问,

“晁也,你亲自和苏辟一起把窈儿送到秦国的对不对?你亲眼看见她进了范府的是不是?”

晁也脸色愈加暗淡,双眉皱得愈深,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晁也……?”这一声满是恳求之意,他只想听一个‘是'字,但仍没有回答。虞从舟立时慌了神。

杜宾见晁也开不了口,终是横下心答道,

“公子……当时… 公子备受刑责,王上痛心不已,我们也想救公子,但苦于公子一心揽罪、只想把命来赔,王上丝毫不得转寰……而那些李兑、公子成的旧部老臣们向来恨你直谏逆耳、反而独得王宠,这回更是紧抠这通敌的大罪不肯松手、非欲置你于死地… 实在是不得已,所以才想到……”

杜宾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下去。

虞从舟浑身僵怔、不敢去想象任何可能。

☆、碎骨如屑

杜宾深吸了口气;一捏拳又继续道,

“所以才想到、把楚二小姐的秦间身份和盘托出,或可使公子有一线生机。因为朝野上下早知公子对楚姑娘用情已深;甚至肯为她抛去主帅一职、只为徜徉山水之间……朝上百官都信她早已狐媚了公子,枕边诳得军情亦不出奇… 加上很久以前我们曾查出的种种证据、都力指楚姑娘确是秦国间谍。所以…

“所以王上才得以平息朝野,调停众臣;以公子并未出卖军情、实乃被女间算计之由;为公子开罪。朝臣们也算是信了公子只是事后知晓;但为着维护心爱之人、宁愿替她认罪、为她抵命… 所以才勉强同意了王上缓你死刑、让你戴罪立功出征匈奴……”

虞从舟只觉眼前人影、火影;来回摇晃,重叠不清,渐渐听不清杜宾话语,只能见他双唇翕合。他从来没觉得身体如此沉重,却又轻飘难控,好似脊骨失了支撑。他一个踉跄,再也跪立不住,猛地摔倒斜坐在地上。

杜宾的声音嘎然而止,不敢再说什么。虞从舟怔怔地望着他,悲极怒极,

“她早就不再是秦国间谍,是我泄的密,是我犯的罪!你们、你们竟然嫁祸与她?!”

那二人似乎身形定在牢里,不答话、亦不敢看他。

“不可能,不可能… 这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 若她被定罪为秦国间谍… 难道……你是在说,她已经,已经……”

最绝望那个‘死'字嵌在血里,化不出声形。

杜宾双手捏着衣摆,点了点头。

从舟眼前的一切顿时不再摇晃不清,因那一瞬间他双眼的视线齐齐坠进黑洞。

心像是一颗炭石,燃到极痛处、再无能量、化为灰烬。

他没有说话,也不肯流泪,似乎泪一旦落下、一切就会成定局……他强令自己快些想一想、任何可以拆穿杜宾的线索。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迟钝过。

稍顿,杜宾听见他嘶哑颤巍的语调,

“你们… 你们骗我的… 你们自幼跟我,一向深谙我心,窈儿于我而言,胜过性命… 你们怎敢……就算再是救我心切、再胆大妄为、你们也不可能出此下策!”

杜宾与晁也一并沉默,晁也甚至落下泪来。

虞从舟遥见他们的无奈、不禁绝望道,“是王的主意?是王… 叫你们这么做的?”

一边是他从小到大最敬慕的知己,一边是他倾尽今生最心爱的女子。难道、真的为了要他残活于世,王竟然狠心以她一死换他一生?

杜宾仍然默默低首。晁也却忽然狠狠地闭上双眼,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犹如阴霾之中电闪雷鸣劈来、天际扭曲刺动的电网霎时将他盘剥束紧。

如他这般懂她,怎么会竟然没有猜到……

“难道、竟然是… 窈儿自己的主意……? ”

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抵抗眼眶的痛楚,眼泪决堤而出。

窈儿为了救他,居然决绝地与晁也、杜宾作这一场苦戏,让他们指证她的伏间之名,即使知道那末路必是命殒异乡、万劫不复……他周身刺痛发麻、铐链随他的悸动发出沉沉的怵响。

万劫不复?想到此,他心中刹那间窜起一个更加血腥噬心的念头,

“通敌伏间,按律… 要以车裂处死… 窈儿她…她…”

可曾受车裂之苦?杜宾知道他在问什么,忆到此处、他亦不忍心,紧紧咬着牙,半晌才又点头认下。

虞从舟顿时觉得身体好似一只被车轮碾过的蝼蚁,前胸一瞬间紧紧压在背脊之上,呼喘不得。这世间最该被珍惜的人,却因他受世间最惨酷的极刑?!狭荣道之后,他还曾信誓旦旦对自己说,再也不要让她有毫发之损,但如今,他竟然害她受那炼狱之痛?!

他似乎全然忘了身在牢狱之中,顿时一起身想要向外冲去,身上锁链将他紧紧扣住,深深刻进皮肉。他这才重新意识到身陷囹圄、不可能挣脱。泪水满溢、他忽地伏跪在地,竟对杜宾晁也他们磕求道,“求你们放我出去,求你们放我出去!”

杜宾急忙抱住他,不让他再磕,“公子这又是何苦?公子究竟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她… 我不信,她没有死!我才是该受车裂的人!”。电子书下载

杜宾起手点住他的穴位、令他不得再失控挣扎。从舟依着他的身体缓缓倒地,在链圈中一动也不能动。

虞从舟的目光幽幽暗成死灰,仅有那份哀求仍在闪烁,

“就算她真的已经不在了… 也让我寻她尸首回来… 求你们放我出去… ”

“公子!车裂之犯,刑毕即被抛进漳江,哪里还有尸首… ”

瞬间心脏禁脉、肺叶枯裂,从舟呕出一口黑血,仿佛是从匈奴战场上凭着疯魔忍下的那段苦血、熬到今日、再难恪忍。

垂死的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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