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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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谍香- 第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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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心脏禁脉、肺叶枯裂,从舟呕出一口黑血,仿佛是从匈奴战场上凭着疯魔忍下的那段苦血、熬到今日、再难恪忍。

垂死的困兽、或许也有这最后一丝挣扎,“你骗我… 你骗我… 车裂敌国间谍,必是满城皆知的大事,就算你们有心瞒我,街上妇孺都会奔去街市鉴刑,怎么可能我从未听闻?”

“那处决… 是三军行完祭旗大礼、出征匈奴的那日下午。”

祭旗誓师那一日?虞从舟的思绪霎时定回到那时蒸腾的城郊一幕。

……邯郸城外、冬日高照,点将台上帅旗飘扬,台下将士挺枪跃马,百姓群情激昂。

彼时他骑在马上,一心只想随军开赴漠北、斩杀北蛮、再不生还……

却又如何想象,那一刻、窈儿竟然就在一街之隔的街市口待刑,四肢被绳索勒住、拴在战马身下,单薄的身体随每一次马匹的踢踏、在泥地上腾起或坠下…

冬日虽艳,在她最后的仰望中、萧然只剩刺眼悲凉…

他仿佛徒有一双荒芜的眼睛,在凌厉的风中定定看着无望无助的她,却变更不了时间、拉扯不近距离,触不到、救不下,被命运禁锢在那一界修罗场外。

她的左手还失残未愈,又已被缰绳撕扯的裂开了皮肉,他看见鲜血滴滴坠落、那湮没于泥尘的声音訇然如钟。

刑场萧瑟凄滞,却能在这里清晰听见一街之外、点将场上的百姓欢呼、旌旗猎响,甚至、还听得到他与众军士一起歃血盟誓……

她似乎努力想转过头,期盼还能遥遥再见到他一眼,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但绳索绕在颈间,勒得她透不过气来,更没有给她留下一丝一毫自由的维度。

她仅剩的、只有一分一刻的默等,赵军拔旗出师之时、他远远离开,那便是行刑的最后一瞬。

从舟耳边忽然又咒响起她曾经玩笑般地话语,“既然是死士,从来便知难逃一死,又怎会临死、反而和盘托出……”

所以她至始至终、挣扎在自己凄凉的谎言中,她的确瞒住了、用性命相瞒。为交换他的一念生机,她狠心到底、自绝在自己的谎言中。

但那本是他该受的罚、他才是罪人……苍天为何反而残忍地去伤一个无辜的好人?!若他曾经知晓,若他曾经回马,或许还能将她救下,但他却迟了整整两个月!

泪水恣意、濛在他的眼前却成血红一片,幻视中、他似乎可以看见,一声极刑令过,刑场上铁蹄铮铮、绳索厉厉,千钧重力都只羁锁在她瘦弱的身躯上。

他甚至可以听见,当马鞭齐扬,五马引绳、踏出界点,她被陡然腾空绷起,黄土蒙眼、猎猎风沙轰然旋起、在她四周飞扬。

那一瞬间的撕肉挫骨、飞血裂心,惨绝人寰地生生碎裂如屑。血溅在百尺场上的各个角落,湮红整个世界。

千百碎骨飞迸、扎进他眼里、顿时痛得他眼中的血管挣裂,滴滴鲜红的血慢慢从他眼角淌落…

……

囚牢外、又是一轮日升月移。无光的囚室内,虞从舟始终睁着眼、尽管视界中一片猩红暗黑。

他像是一具被抽空灵魂的干枯躯壳,只是在等一场飓风将他吹散。

有人推开狱门,踩着枯草向他走来。

“从舟…”

那人轻轻一声,从舟身上战了战,平生第一次喊不出那个最挂心的“王”字。

自虞从舟赴漠北苦战匈奴,赵王已有许久没有见过他了,却不料他竟比悬市酷刑之后更加失了形容、全身消瘦,面如纸灰。

赵王眼中顿起水雾,竟跪在枯草地上、用力把他抱起,隔着链索紧紧将他搂在臂中。

“从舟… ”这一声,赵王唤得心如刀绞,“你恨我了是么?”

他感到从舟浑身发着颤,嶙峋的下颚磕在他肩头,似乎强忍泣喘、欲语难语。牢中一阵静谧,方听从舟瑟哑之声道,

“…我只恨我自己。”

一言开闸,再难抑住泪水倾泻,“王,是我害死了三万将士… 是我应该以命抵命,但为什么……窈儿她是无辜的!”

“不要这样从舟,你也是无辜的。别这样怪自己… ”

赵王再不知该如何相劝,深深吸了口气,

“但我也明白,楚姜窈亦非间谍。最初,我并不全信杜宾的话。但楚姜窈演得太逼真… 她被【“文】押来时、惊惧害怕【“人】的样子;她见杜宾【“书】列出证物、满眼哀【“屋】求的样子;她不堪刑讯、求饶认罪的样子… 那时我真的信了,以为一切都如杜宾所说,所以我才会毫不犹豫地判下她车裂之刑… ”

从舟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一场刑讯和问答,他的泪中再度染血,湿红了赵王的肩头。

……窈儿的演技,这天下、还有谁比他更了解?

他无声地流泪,为何这世上他最在乎的人、竟一个一个都因他而死?娘亲、爹爹、江妍、如今,他竟然又害死了… 窈儿…

他此时真的笃信自己是个不详的恶魔。他们都死在他面前、死在他怀里,那种恐惧与罪恶从很久以前就开时侵蚀他的心、令他每一次午夜梦回都醒在忏悔中。

而窈儿、他却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甚至,连为她葺一座坟都不可能…

他原本只剩最后一念支撑,冀盼若能见王一面,或许王会告诉他一个不同的结局,但现在、连这点希望也已破碎。

“她最后… 可曾说过些什么?”他绝望地问。

赵王陷入回忆,松开手,盘坐在从舟面前,半晌说了一句,

“‘能不能把我的脸蒙上’。”

从舟听不懂,目光僵僵地凝着王。

“最后判罪已定、她被押去死囚牢时,回头望着我求了这一句,‘能不能、把我的脸蒙上?’…”赵王想起那时 她眼中闪躲的担忧、迟疑、无助、恳求,叹息地低了头道,

“那一刻,我才明白、其实一切都是另一个故事。她不过也是个无助的人,同我一样想要救你。她是担忧若在死囚牢里被你看见,你一定不肯放弃她、不肯独活。”

窈儿竟曾与他同被收押在死囚牢中?!虞从舟心脏猛地抽搐,一浪冰血瞬间袭向他的四肢百骸、将他冻固在地。

记忆霎时交织在一起… 在他临刑那一夜、还有后来被王上放出囚室、要他战死沙场时,他似乎都在牢中隐约闻见百合花香,那时四下并不见有她、只道是自己思念成幻,却不料窈儿真的就在他数丈之外、只不过她彼时黑布罩脸、倚在一隅。他竟生生错过、随军去了漠北,将窈儿一人独自留在了炼火地狱!

一种一再错过、一再放弃的罪恶痛感紧紧抠住他心脉,他的精神瞬间分崩离析。他再想不出能做什么向她赎罪,一念之间只想弃生求罚。

他一抿唇、牙关后挫、狠力就咬上自己舌根,他现在全身被锁,只剩这一点自由能了断自己。

赵王见他竟咬舌自尽,大惊中猛地立掌劈在他颈间,另一手死死掐住他下颌、令他无法再牙关加力。

见浓绛色鲜血从他唇角漫出,赵王心痛难忍,潸然喝道,

“你不许死!楚姜窈甘受车裂之刑、只为换你一命,你若自尽,是要将她的牺牲至于何地?!既然对你来说,求死已是解脱,求生才是惩罚,你就更该惩罚自己、替她在这残忍乱世挣扎活下去!”

☆、午夜阳光

这一番话似乎渗进从舟心里;他牙关终于肯松了力气,抬眼怔怔望着赵王。

赵王立刻召狱卒端了安迷药去喂从舟,他哀绝地看着赵王不肯饮下;但挣扎不过那两个狱卒,还是被强迫着、迷药混着口中鲜血一并被灌入。

见他渐渐沉昏倒地,赵王才起身离开。在狱门口;遇见杜宾守候已久;

“王上;可不可以卸了公子身上枷锁、先放公子回府?”

赵王心酸难抑;眼眶涩胀,但沉默片刻还是说,

“不。再锁几日… 寡人怕他再自寻短见”

……

从地牢回寝宫的路上,赵王不断忆起楚姜窈认罪那日的事。最初,他的确深深痛恨楚姜窈辜负了从舟的一场情深、这么多年来竟仍是真真假假地欺骗他利用他,又哀怒从舟依旧执迷不悟、痴痴地还要拿命去护她。

但她被蒙上黑色脸罩、押去死囚牢时,他才明白,他们都是痴情入骨之人。那时,赵王确实松过心,既然她爱从舟、亦该得他宽待。

那日晚间,他单独传了楚姜窈见于密室,开口便直截了当问道,“楚姜窈,你… 可是在替从舟顶罪?”

她眼神一惶,急切答道,“不是… 从舟没有背叛王上!他没有罪… 王上与从舟,是生死知交,王上一定比姜窈更了解他的心性。从舟他心里,向来只敬重、衷心于王上一人…

“但他其实… 身世蹉跎,命难自由… 可就算他受身世羁绊、他也宁愿弃帅隐市、而绝不肯另事他国,又怎么可能通敌?他认罪,是因他长久以来始终被忠义、友谊、亲情、家国所束缚,是心上的重荷一点一点将他压垮,他才会一心只想揽罪上身、以命抵命。”

“从舟他,究竟有何隐衷?”

楚姜窈低了头,犹豫片刻,仍是避答,“… 王上与从舟相知一生,这样的大事,还当由他亲口对王上说才好。只要王上信他如昔,他终有一天会愿意向王袒露的。”

“寡人错怪了你… 你竟对他,情深刻骨。”

“他命途坎坷,我却无福相伴… 即使明白他心中薄求,却还是想不出他一生何解……想要救他,却恨自己无用,唯有以性命、勉强一试。”

赵王喟然道,“但若这样残酷对你,从舟将来、定会恨寡人。”

“但若不这样… 从舟就没有将来了。”姜窈寂寂相答

……

之后的几日中,狱卒回报说、虞从舟一切相从,白日间、要他进食便进食,日落后、喂他喝迷药他也喝,不再抗拒挣扎。

但没有人知道,在那种无形的黑暗、无边的寂静中,是比死更狠厉的绝望。虞从舟眼前时时刻刻都幻着姜窈浑身是血、支离破碎的悽酷之形,耳边呼啸着她清灵的语声转瞬遽变成的尖锐惨呼……

他躺在枯草上,身不能动、心不能想、命不能灭… 人生的束缚还可以再多几重?

从舟挪了挪视线,仰看灰黑的屋顶,原来王上说的没错,独自活着,是对他最裂心的折磨。

但赵王以为他渐渐想通了,便放他回府。且向朝上众臣宣告,虞从舟此番为击退匈奴立下汗马功劳,与之前为秦国女间替罪之错功过相抵,因而恢复他上卿之位,但因他在征战中身受重伤,特允他在家养伤调息,不必上朝。

虞从舟回府后的那几日中,只开口说过一句话,“她可有……给我留些只字片语?”

杜宾的回答却像尖刃割来:“没有。她是已被定罪的秦国间谍,就算只留片语,也怕会成拖累公子的罪证。”

如他这般懂她,又怎会没有料到… 只是心中残存一丝冀盼…

放眼府中院落、处处都是她翻飞的影像,

假山上,她抱膝而坐、笑他偷了她的银丝糖;

湖亭边,她手指轻旋、勾勒蜻蜓的翅膀,述说暗夜无边的为间之殇;

檀窗中,她尴尬钻出、说好带他去一个没有冰雪的地方……

他再也不说话,一直将自己关在姜窈的厢房里。

过去与窈儿在一起的这六年中,太多潮起潮落,颠簸得、让他来不及回望,而今再无将来,只剩一潭心如止水,他终于可以籍回忆来刻罚、一天一天向过去追寻。

再回首,他第一次抱窈儿到虞府时,她就是昏迷在这张榻上,那时她很恨他,直想用砚台砸他。他不忍心她哭泣,用锦被将她拢住,隔着被子、平生第一次拥抱她……

他痴痴抱起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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