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垣默默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我想?”严雪挑唇:“我想看看范大人的下场罢了。”
范垣道:“要看范某人的下场,现在是不是为时尚早。”
“的确是有些早,只是我着实等不及了,请范大人见谅。”严雪笑看着他,道:“这些菜肴都是我特意吩咐人做的,怎么,难道不合大人的口味?”
范垣不语。
严雪道:“或者,是怕我在这些东西里下毒?”她说着,举手夹了两样菜肴吃了,“果然你变了,先前是何等的果决,现在却仿佛妇人一样怯懦犹疑。”
严雪抬眸:“你要是怕有毒,我就喝给你看就是了。”
她举手去拿范垣跟前的那杯酒,范垣俯身一挡。
严雪突然顺势一反手,竟攥住了他的腕子。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俯身,目光相对,范垣看着严雪眼中水火交加,道:“阿雪。”
严雪眉峰微蹙,却不言语。
范垣的声音不再如之前那样冷,带一点温:“先前我出自私心相求于你,的确是我欠了你。”
严雪冷笑了声:“不管如何,都得是我自愿。”
范垣望着她的双眼,继续说道:“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从来都知道,可是对不住,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严雪的手微微发抖,嘴唇一动似乎想笑,那个笑却还未等到惊鸿一现,就即刻宣告破碎。
范垣道:“这辈子我的心,只能在一个人的身上,除此之外再也分不到别人身上了。”
严雪的眼中本有泪光乍现,听了这句,却用力将范垣的手甩开:“你、你说什么!”
“你我相遇于微末之时,我因懂你,更加相信你的为人,所以才放心地把我平生至爱托付于你,而你,你也总该懂我,”范垣淡淡道:“我的心意,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
严雪无法置信地望着范垣:“范垣,你到底在说什么?这样自欺欺人有何意思,明明很快就移情别恋喜欢上了温纯,你竟然还敢信誓旦旦的说什么”
“阿雪,”范垣笑容平静,一甩袍摆,缓缓地在对面坐了,“我敢。因为我从来没有辜负。”
“我从未辜负,除了对你之外。”他举手拿起杯中的酒,在唇边嗅了嗅:“我的情意,也从未变过。”
他举起杯子要喝,严雪却猛地扑过来,挥手将他的杯子打落。
范垣抬眸看,严雪一眼不眨地望着他:“你、你”
他在说什么!
他明明早已经另结新欢了,怎么还厚颜无耻地说自己从未辜负不曾改变。
就算觉着他所说的话如此荒谬,就算严雪的心中有无限的疑问,以及不容分说的不信,但是范垣说话的语气,他的神情,他此刻的眼神,却让严雪无法质疑。
***
离开麟德殿,扑面的寒风吹来,严雪的心中却一团燥乱。
好不容易下了的决心,却又轻而易举被推倒。
六神无主地回到了黛烟宫,还未进门,就有内侍迎着说道:“娘娘怎么才回来,皇上已经等了半天了。”
严雪敛神入内,果然见小皇帝坐在殿内,仿佛在出神,见她回来才站起身来。
“这么晚了,太妃是去哪里了?”朱儆问道。
严雪道:“去了麟德殿。”
朱儆并不很惊讶,毕竟他早就知道了:“少傅可跟太妃说了什么话?”
严雪想了想,道:“虽然说了些,可只怕都是些痴人梦话。”
朱儆笑请严雪坐了,自己也落了座。
严雪问道:“这样晚了,皇上怎么会来这里,可是有事?”
朱儆道:“一时睡不着,便出来走走,恰经过太妃这儿,便进来瞧瞧。”
严雪道:“天儿越来越冷了,地上又滑,皇上还要保重龙体。”
朱儆听了这句,垂头想了片刻,道:“母后先前在的时候,常常叮嘱我,说太妃很好,当初若不是太妃,只怕母后跟我都有性命之忧,谆谆教导叫朕要记得孝顺太妃。”
严雪闻听,喉头微微梗住,也低了头:“先皇太后什么都好,就是心意太善了些。”
朱儆说道:“太妃,你觉着我母后心善不好吗?”
严雪默然一笑:“怎会不好?若世上的人都是心怀良善之辈,又哪里有什么钩心斗角,离恨别仇。”
朱儆点头道:“那太妃觉着,去世的郑氏夫人是怎么样的人?”
严雪对上小皇帝的双眼:“娘娘跟皇太后是截然不同的人。”
“哦,是怎么不同?”
严雪笑笑:“皇上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假如先皇太后站在原先郑氏娘娘的位子上,皇太后是绝不会要抢人家的孩子据为己有的。”
朱儆也笑了:“这话是朕一时冲动说的,是郑氏夫人跟你说的?”
严雪点点头:“夫人还说,皇上甚是精明强干,很有明君之相。”
朱儆不再言语,只又垂了眼皮。
严雪望着桌边上一炉檀香袅袅:“皇上,想如何处置范首辅之事?”
良久,朱儆才沉沉回答道:“我想杀了他。”
如此直白,暗带狠绝。
严雪微震,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反倒是朱儆问道:“太妃对此没有什么意见?”
严雪才说道:“皇上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我又有什么资格插嘴。”
朱儆说道:“太妃你总该知道,这后宫里,就算是先前先帝的那些妃嫔还在,对朕来说,除了我母后,就只有太妃值得信任了。”
严雪按捺着讶异:“我?为什么?”
朱儆说道:“母后说过,太妃不会害我们。”
半晌,严雪红着眼圈道:“她那个人真的是”她转开头去,挥手将眼中的泪抹去,“可我到底并没有做到,没有好好地、将她护着。”
殿内沉默下来,两人谁也不曾说话。
良久,严雪才说道:“皇上真的想听我的意见吗?”
朱儆点头:“是。”
严雪蹙着眉头,眼中的泪如雨一样纷纷洒落,她只得拿出手帕拭去。
“皇上若真的想听我的意见,那就,”她眼中含着泪,却想着朱儆微微一笑,“不要为难范大人了。”
朱儆色变。
其实朱儆来问严雪,并不是真心想求她一个回答。
只不过正如他所说,除了琉璃,整个宫中,他所能信任的长辈好似就是严太妃了。
而朱儆此刻,真正想从严雪口中得到的答案是:杀。
因为他的心尚在动摇,所以,假如严雪也是跟自己一样的想法,对他来说好像就能做的更加理所当然了。
朱儆问道:“为什么?”
严雪道:“他不是凶手,皇上英明,心里自然比我更清楚。”
“但”朱儆的双眼也湿润了,“你可知,当初太后”
“不怪他,”严雪说着,禁不住低下头去,泪却从紧闭着的双眼中执着地涌出,“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了,是我没有好好保护太后,是我、是我的错”
朱儆呆呆地望着泪落如雨的严太妃,心中又惊又疑,却禁不住起身握住她的手:“太妃!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严雪单手捂住脸,不能回答。
是夜,送了朱儆回宫,黛烟宫中,严太妃一夜无眠。
她靠坐在榻上,望着前方一抹月色洒落在冰冷的琉璃地面上。
心中本想着的是范垣在麟德殿里的一句句话,思来想去,眼前出现的,却是那个总是有着温柔笑意的陈琉璃。
不管是在宠妾们钩心斗角的端王府,还是更加阴森的后宫,那个人都像是最超然的存在。
就如同所有先帝的后宫妃嫔一样,严雪虽并不致力于争宠,但该用的心思却比争宠所用的甚至更多。
她得努力在不动声色之中保护好陈琉璃,而且还不能惹什么嫌疑上身。
琉璃印象最深的是王府里严雪挺身而出将她带离湖边,殊不知,明里暗里严雪做了不计其数,替她挡住了来自皇后跟众妃嫔姬妾的冷枪毒箭。
但是
最初的时候的确是受了范垣所托,不情不愿,不得不如此而已。
可是随着跟陈琉璃的接触,目睹她所作所为,一言一行,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起初严雪是被动的、守护的是琉璃这个人,可渐渐地,却像是一股自发自生的执念,她守护的不是琉璃,而是她的心意,琉璃对她而言,就如同那个本该纯白如雪毫无玷辱的清净如琉璃的自己。
不管身在何种处境,一旦看见她恬静温柔的笑,仿佛就值了所有。
严雪恍恍惚惚地想着。
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睡梦中,却不知为何竟回到了范垣因为赐给范府的糕点之事来黛烟宫的那日。
她一时无法自控,跌在地上。
那时候朱儆跟温纯正好赶到。
那时候,地上的严雪抬头望着那女孩子,本以为她会惊恼,会害怕,会
但她万万想不到的是,温纯居然想也不想地立刻跑了过来,那样焦急而温柔地扶住了自己。
就仿佛真的发自内心关心着她一样。
明明就跟自己非亲非故,这女孩子也太能装了,还以为她自个儿是陈琉璃不成?
半睡半醒中,严雪的眉心一动。
那女孩子当然不是陈琉璃。
但那温柔的举止,却俨然似曾相识。
电光火石间,“温纯”跟小皇帝相处的种种情形也在心底掠过。
还有那只总向着“温纯”摇尾献宠的小狗。
就仿佛当年在端王府里,那只可笑的叫“圆儿”的小狗向着陈琉璃摇尾的样子一模一样。
黑暗中,严雪猛地睁开了双眼。
***
这日,下了一场雪。
小皇帝召见郑国公,内阁众位至御前。
大理寺跟内廷司的人也在场,陈述了对于郑氏夫人身死的查验。
经太医院黄桥的配合查验,郑氏夫人所服用的毒十分特殊,调制此毒的材料里,有几样更加罕见,比如其中一种是南边才独有的碎心莲,偏这碎心莲,又是先前给兵部谢岩剿灭的地方土司所拜的圣物。
而在郑氏夫人身死之前,在她身边伺候的一个老嬷嬷突然无故失踪。
大理寺推论,此毒是南方土司余孽所为,伺机毒杀了郑氏夫人,也正是想借机嫁祸给范垣。
郑国公府对此不免异议,又有宫中老人出面佐证道:“跟随郑氏夫人身边的那个老嬷嬷叫做容姑,她的确会制药,之前在端王府的时候就常常见她摆弄那些东西,给娘娘治疗头疾呢,有一次王府里的一只小狗误食了一颗药丸,竟就给毒死了!”
郑国公府人听了色变。
朱儆却是第一次听说此事,瞪着那老太监道:“你说什么?那只小狗是谁的?”
那老太监道:“那是当时的侧妃娘娘养着的,啊,请陛下恕罪,就是、是先皇太后呢。”
朱儆屏息:琉璃先前只说过曾养过的一只小狗圆儿死了,却没说是给人毒死,更加不知是何人所为了。
没想到这段公案这时侯才翻出来。
朱儆冷冷地看向国公府众人:“那个叫容姑的奴婢,是你们府上的人吗?”
郑国公忙道:“皇上明察,臣只记得在当时娘娘身边的确有几个奴才,至于这容姑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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