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佳氏是甚么样的人,一个出身卑贱的内务府包衣,处心积虑要往上爬。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魏佳氏眼下的困局就是当初自己造的孽,既然有胆子答应安国夫人掺乎这种事儿,如今陷入这种生死两难的境地也是自找的。永和宫,又何必『插』一脚呢。
无论事成不成,其实都没有甚么好处。
不过初夏一心不想让自己的主子趟浑水,却能看得出吉贵妃已然心动。她不敢猛劝,只是服侍吉贵妃睡下后才匆匆去后殿找了乌兰。
乌兰是服侍太,祖太皇太后的人,纵然比主子年轻些,到此时也是老迈腐朽。苏景原本要单独挪个地方出来奉养她,只是乌兰始终记着太。祖太皇太后临终前的嘱托,不肯离开,因此苏景令人将原本有些阴冷的永和宫后殿重新修建齐整,把乌兰安置在此。如今的乌兰,与曾经的苏麻喇姑是一样的待遇,也有专门的宫女和太监伺候着。
今日天气好,阳光不算猛烈,又不像前些日子一直阴沉沉下着细雨。上了年纪的人,总感觉骨头缝里都是寒气,最喜欢这样的天气,乌兰因此令人把罗汉塌给搬出来放在树荫下,她眯着眼睛半躺半靠在上面看几个十几岁的小宫女踢毽子。
“姑姑。”
面前视线被人遮住,再一抬头,见是初夏,乌兰就叹了口气,心情跟着变得有些郁郁。
她摆摆手,示意左右的人退下,自己慢腾腾压着初夏的胳膊起身靠在椅背上喘了两口气,才道:“娘娘那儿出甚么事儿了?”
看奴才们隔的足够远,初夏将事情斟酌着说了,忧虑道:“这事儿,关乎安国夫人还有太贵妃跟几位贝勒,说不上还有大长公主,原本就跟永和宫毫无关系。以奴婢来看,实在没必要『插』手进去。只是奴婢看主子似乎动心,有些相信这事儿能让灵贵妃跌个跟头。”
没想到竟和陈年往事有关,乌兰回想到当初那段日子后宫前朝的暗『潮』涌动,也是一阵出神。
乌兰幽幽道:“娘娘,这是染了心魔。”
何谓心魔,对万岁动了真情的心魔。在后宫里头,一个女人,可以把万岁当作天神一样的崇敬,却唯独不能把万岁当作良人一般的爱慕。一旦生出此念,无论身份如何,地位如何,出身如何,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只因,情,能摧毁一个人的理智。
乌兰不由想到一个人——顺治爷时候的静妃。
她心里浮现出不详预感,勉强打起精神,道:“你扶我起来,随我一道去养心殿一趟。”
“养心殿!”身为永和宫的大宫女,初夏也是时常见驾之人,然而此时让她面圣,她就是不用脑子都能猜到几分,登时瑟缩道:“姑姑,您要把事情告诉万岁。”
“放心罢,太,祖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虽故去多年,但万岁至孝,凭这点,除非娘娘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否则万岁都会给娘娘留一份体面。”
“这……”听到乌兰这么说,初夏也心动了。
她实在是太了解自己服侍的主子是甚么脾气。目下这种情况,有个虎视眈眈的魏佳氏在边上盯着,她实在不敢保证甚么时候吉贵妃就会被撺掇的横下心思,即如此,不如从根源上把事情给捅出来。
主子,毕竟出身博尔济吉特氏,这些年虽说并蒂宫宠爱冠绝后宫,也绝不是独宠,每月万岁总要来永和宫几回。眼看主子多年未曾生子,还不顾许多宗室背地里的反对,把陈贵人所出的三阿哥都抱给主子抚养。
这般看重,即便万岁真的动怒,想来也只是冷落一段日子就是,总比真让主子犯了糊涂好。
初夏前后一掂量,正要点头,忽然听到奴才们跪下请安的声音。她吓得腿脚一软,还没站起来,就看到吉贵妃愤怒的站定跟前,一记窝心脚踹来过来。
这一脚又狠又准,初夏被揣的胸口闷痛,头重重磕在地上,鲜血汩汩而出。失去神智之前,她恍恍惚惚时,看到素日就最爱和她争宠的初秋站在吉贵妃边上,『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初秋,是去年选秀进来,她,她是魏佳氏的人。
这个念头一出现,初夏再撑不住,双目一闭,陷入黑暗之中。
待她清醒过来时,一切已回天乏术。
乌兰看着她浑浑噩噩的眼睛,苦笑道:“灵贵主儿早产了。”
初夏大吃一惊,“这,是咱们娘娘……”
“唉……”乌兰苦涩道:“昨日娘娘急匆匆过来,任凭我怎么说,都非要趁这机会给灵贵妃吃个苦头。娘娘也是太过天真,别说魏佳氏手上那些所谓的灵贵妃和纳喇家与雅尔甘之死有关的证据乃是伪造,就算是真的,还能指望万岁真凭这一桩旧案便处置灵贵妃和纳喇家不成?那毕竟只是一个表兄罢了,素来也不为万岁所喜,万岁之所以厚恩追封,本就是看在安国夫人的面上。”
初夏张了张嘴,讷讷道:“娘娘,想要借的正是安国夫人之手。”
“她倒是借成了。”乌兰有些冷漠的道:“我百般阻拦,娘娘恼怒之下,干脆将我这个老东西关了起来,随即立时令人将消息传给了安国夫人,结果,今日一早,就传出灵贵妃早产的消息。还有佑贝勒的福晋,流产了。”
“甚么!”初夏顿时一张脸白的像见了鬼。
灵贵妃早产,好歹平安生下六阿哥。可佑贝勒福晋,却是流产。这可是谋害宗室的重罪!
初雪也顾不得胸口还在隐隐作痛,扯着乌兰的袖口连声追问:“是咱们娘娘,还是安国夫人?”
“自然是安国夫人。”乌兰一声冷笑。
“她,可咱们娘娘还没拿到魏佳氏给的证据啊,就这么传个口信,安国夫人就……”就敢在宫里明晃晃的下手毒害皇子,半点掩饰都没有,这,胆子也太大了。
乌兰姑姑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咱们娘娘敢肆意妄为,是仗着太,祖太皇太后的情分。安国夫人,又何尝没有倚仗呢。她这一辈子,早年过的艰难,日子好过起来又先后丧女丧子。女儿的仇,眼看是报不了了,就算是万岁,也没法子推翻当年圣祖定的案子罢。但儿子的仇,这些年只怕一直在她心里盘旋。你以为她在山上真是吃斋念佛不成。如今好不容易得到风声,她才不会顾及那么多,先把人弄死再说,否则想来想去,她就不怕万岁知道再想当初那样弄两个替死鬼出来?”
这才是真的狠,也是一个当娘的能干出来的事儿。就像是当初孝庄皇后,恨孝献皇后入骨,所以一得知顺治爷有意立孝献皇后所出之子为太子后,立即就雷厉风行的将母子二人处置了。
初夏听得目瞪口呆,随即清醒过来道:“怎么会,佑贝勒福晋何时有孕的,这,谁也不知道啊,怎么如此凑巧。万岁可知道是咱们娘娘传的口信?”
乌兰怜悯又痛心的道:“万岁连魏佳氏都交给魏公公审问去了。”
初夏闻言,眼前一黑,差点又再度晕了过去。
而此时的苏景,亲自给自己的皇六子诊治过后,令『乳』母将六阿哥抱下去妥善照顾,自己到了慈宁宫的偏殿。
进门之前,苏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外不断徘徊,最终却也没有勇气跨过门槛,只是颓然的一拳击在廊柱上。
“福宜。”
“万岁。”
福宜是独自前来,苏景又未让人通传,这会儿福宜猛不丁听到声音才知苏景来了,当下跪倒请安。
见他神情怯怯,苏景心中滋味复杂。
昔年雅尔甘之死,他本以为已时过境迁,至少在他见过朱明月之后,就觉得这事儿应该已烟消云散了,毕竟玛尔屯氏那时也未让他失望。
然而现在看来玛尔屯氏她只是不信任朱明月,也不愿意背叛自己罢了。事实上,这么多年来,玛尔屯氏从未熄灭过复仇之火。
所以她一旦得到消息,出手就是如此的快,狠,准,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只是……
苏景看着面前低头郁郁的福宜,心中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疲惫袭来。
他『揉』『揉』眉心道:“福宜,你来慈宁宫做甚么,为何不在寿康宫好好陪着你福晋。”
“我……”福宜张了张口,眼眶发红道:“大哥,我受不住。”这话一出,他情绪越发不受控制,眨眼就面颊微湿,“我,看着郭络罗氏躺在床上,一点生气都没有,我实在难受。”
“那你来这儿,又想做甚么呢?”苏景缓缓问他。
福宜鼓起勇气对上苏景的眼睛,“我想问问安国夫人,为何要害我的孩子。”
苏景翘翘嘴角,看着他,轻声道:“福宜,你真不明白么?”
略带嘲讽的语气宛如一支利箭,轻而易举击垮福宜此时原本就脆弱的心房。他愣了愣,随即蹲到地上抱头哇哇痛哭,“我知道,我知道。可她害我就是了,为何要害我的孩子。大哥,郭络罗氏好不容易才有身孕的,我们小心翼翼盼着这个孩子。我身子不好,她小产了三回,这一回原本是最稳当的。太医说了,往后她都不能再有身孕了。她该找我报仇,为何要害郭络罗氏,为何要害我的孩子……”
听到郭络罗氏不能有孕时,苏景略微怔了怔,他平静的拉起痛哭不止的福宜,像他小时候那样用自己的帕子给这个幼弟擦干净脸,才语气淡淡道:“或许,因为她是一个母亲罢。”
福宜双目中闪过一丝『迷』茫。但他毕竟聪慧,立刻就明白过来苏景话中的意思。
她是一个母亲,所以她想要自己的仇人尝尝自己所受的丧子之痛。
福宜只觉胸口犹如被人『插』了一把匕首,他抬手狠狠捶打着自己,喃喃道:“为何不杀了我,为何不给我下毒,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只是想用花生砸他几下,我没想害死他。”
苏景张了张口,想要把朱明月后来又派人下手的事告诉福宜,只是见到福宜这副样子,他一阵索然无味。
说了又如何呢。
悲剧已经发生,此时再告诉福宜,他算不上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只会让福宜恨意入骨,变成另一个玛尔屯氏。还不如就维持原样,福宜失去一个未出生的孩子,玛尔屯氏算是报了仇,双方互有恩怨,今后老死不相往来就是。
也许有些对不起福宜,但就像他之前选择保住福宜而对玛尔屯氏隐瞒真相一样,他此时,也只能选择维护玛尔屯氏,而不是让她背负着害死无辜的内疚。
心念电闪间,苏景拍拍福宜的肩,道:“你随我进去见见姨母,事到如今,已无扭转乾坤的办法。就当是看大哥的份上罢。那孩子与你们夫妻无缘,却为你这阿玛抵消一场孽债,这本是他的孝心,你也不要为他哀毁过度。至于郭络罗氏,待她好转一些,你再和她商议一番,若她愿意,可从郭络罗一族中挑选一名合适的女子,朕封她做你的侧福晋。”
一府中一正一侧两个福晋都出自同一家族,这是从未有过的荣宠。且同是郭络罗一族所出,将来郭络罗氏的地位也能保证,更不用说还能任由他们夫妻自行挑选。
福宜知道苏景已是竭尽所能。他更知道苏景绝不可能为此事治罪玛尔屯氏,何况,这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此事之后,他的噩梦也该结束了罢……
不知为何,福宜竟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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